李誠中忙将城樓上有敵軍she箭阻止的事情說了,周知裕咬着牙向身旁衆人道:“誰願再去,隻需将吊索砍斷,此戰便可大功告成!羅遊擊就在城外,須臾便可入城。立此功者再升一級!”
周知裕身旁竄出條人影來,大聲答應了,招呼衆人一起上去搶吊橋,李誠中一看,正是本都的任都頭。任都頭帶隊往外沖,李誠中也隻能硬着頭皮跟了過去。
吊橋離城門洞隻有十來步,但這十來步卻極不好走。七八人剛沖出去一半路,城頭便she下幾支羽箭,箭箭咬肉,霎時she翻了三、四個,雖說大夥兒沖出來時頂了盾牌,但這箭的準頭比李誠中剛才往外沖的時候要強得多了,稍不留意便會鑽了進來。很明顯,守軍意識到這裏是關鍵,調集了擅長弓箭的好手過來。
被逼到絕境上,李誠中也豁出去了,畢竟是當過兵的,使出穿越前部隊裏學到的行進戰術動作,居然沒有中箭。等李誠中緊跟着任都頭沖到吊橋邊,卻無奈的發現,這吊索是鐵質的。他和任都頭兩個一人砍一邊,跳着腳砍了幾刀,沒半分用處,隻能無奈的又跑回了城門洞中。
沖出去的七八人回來就隻剩了李誠中和任都頭兩個,任都頭臂上還插着一支羽箭。周知裕親眼看了經過,也知道此路不通,隻能皺眉苦思。此刻城内街道的戰鬥進入了白熱化階段,雙方開始了短兵相接,魏博軍整隊正面沿街推了過來,盧龍軍士卒在有經驗的軍官指揮下,拼命抵擋着,逐漸退向城門附近,不時傳來戰死者中刀中箭時發出的慘呼聲。
周知裕眼見無法可想,便大聲吩咐召集附近人手,要親自帶隊沿甬道登城。
任都頭将周知裕攔了下來,道:“指揮不可親身犯險,待某前往!”
周知裕也知道自己是城内主将,若是一旦就此身隕,攻入城内的弟兄們轉眼就要潰散,隻好用力拍了拍任都頭的肩,沉聲道:“珍重!”
任都頭一笑,道:“若是某折在此處,還請指揮今後多加關照老父,替某盡些孝道。”言罷,大聲招呼城門附近的弓箭手向上仰she城頭,自己将身旁可戰的十來人叫到一起,叮囑大夥兒跟在他身後,便出了城門洞口,折向甬道殺了上去。
貝州雖爲重鎮,但并沒有高牆大城,牆隻高兩丈挂零,一條斜斜的甬道由北門左側伸向城樓,二十來步便能上去。隻是此刻城門處是守軍布防的重點,甬道上雖然無人,但城門上不知有多少弓箭對準了這裏。任都頭等剛沖上甬道,便迎來一陣箭雨。
這次任都頭學了乖,早已吩咐大夥兒攜帶了盾牌頂在頭上,要求務必首尾相接,連李誠中也得了一面,頂在頭頂上,他身後則是同樣頂盾的姜苗。十來人前後跟得極緊,盾牌在頭頂連成一片,幾乎沒什麽空隙,防箭的效果自然大好。就這樣一路上到甬道盡頭,居然也沒人中箭,眼見着再往前一步就能登上城牆。
任都頭大喝一聲,合身往上一躍,整個人連着盾牌壓在了防守的第一排魏博軍刀槍之上,他身後的盧龍軍弟兄,連同李誠中和姜苗,都按照之前吩咐一般,使勁往前送力,硬生生将任都頭推入了魏博軍人群裏。
甫一短兵相接,任都頭施展出了家傳的刀法,轉着身子四面橫掃了一圈,将周圍的魏博軍卒逼退了幾步,讓後續的盧龍軍弟兄一個一個登了上來。等最後面的李誠中和姜苗也登上了城牆,任都頭便帶領大夥兒狀如瘋虎般殺向了拉住吊索的辘轳處。
除了任都頭、李誠中和姜苗外,那七八人都是平素護衛在指揮周知裕身旁的親随,是跟着周知裕來到健卒前營的老兵,經驗十分豐富。這般短兵厮殺起來,便将盾陣排開,按照以往護衛主将沖陣的法子,護着任都頭向前沖殺。李誠中和姜苗反而被包在了盾陣裏面。兩人幹脆就擠到任都頭身旁,一左一右,奮力向前。
城門上密密麻麻全是魏博軍卒,放眼望去,足足一二百人,個個瞪着眼睛往盧龍軍殺上城門的十來個人這裏擠。要說李誠中不害怕,那是假的,但事已至此,毫無退路可言,他也隻能硬着頭皮随同任都頭往前沖了。
一把橫刀當頭劈來,李誠中舉盾架住,反手一刀便朝盾牌下砍了過去,便如砍在皮革之中,也不知砍倒對手沒有。來不及多想,盾牌使力前頂,右手抽刀向後,好容易才将橫刀抽出來。眼角餘光看到對面一刀砍向了身旁的任都頭肋下,幹脆合身撲過去,用盾牌将那刀勢擋住,自己也摔倒在地,卻被任都頭一把拉了起來。任都頭力氣着實生猛,這一把抓在李誠中胳膊上,李誠中頓時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種亂鬥的戰場之中完全看個人武勇,任都頭自不必提,李誠中和姜苗也殺紅了眼,三人齊頭并進,身上也不知被割了多少刀劍口子,渾身都是鮮血。眼見着沖到盤纏吊索的辘轳之處,魏博軍卒忽然往後退了退,騰出一片空場,一排手持長槍的軍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往盧龍軍盾牌陣裏就是一陣亂紮。
兩個盧龍軍老兵當場就被戳倒在地,護住任都頭和李誠中、姜苗的盾陣立時就垮了一角,剩下幾個老兵連忙收縮了一下,卻怎麽也禁不住亂槍往裏硬戳,眼見着盾陣沒幾下就要被捅開。
任都頭大吼着就去解綁在辘轳上的鐵索,剛解到一半,就被一槍捅在腰肋,頓時血流如注,緩緩坐倒在辘轳旁,眼睛卻盯着辘轳上的吊索,不甘的伸手想要繼續抓過去,卻怎麽也沒有力氣。
李誠中揮刀擋格着戳過來的亂槍,看着倒在地上的任都頭,心中又是激蕩,又是悲憤,恍惚間沒有擋住一根紮過來的槍頭,本能的往身旁側了側身子,槍尖劃破胸前的衣襟,一個小陶罐掉了下來。他打了個激靈,暗道怎麽把這東西忘了,大吼着讓姜苗幫他抵擋片刻,彎腰撿起陶罐,一把抓過辘轳邊插着的火把,也不管是否燙手,直接點燃了陶罐上的棉線,抛進了眼前的魏博軍卒中。
一股濃煙頓時在城門上彌漫開來,煙霧所到之處,一片咳喘聲響起,數十上百的魏博軍卒趴倒在地上,鼻涕眼淚橫流,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誠中白天自制的簡易催淚彈甫一出手,效果竟然出奇的好!他自己當然有所準備,早閉住了呼吸,将胸前區别身份的白巾捂在臉上,一邊流着眼淚,一邊搖動辘轳,将吊橋緩緩放了下來。
任都頭就在一旁坐着,連捂傷口的氣力都沒有了,任憑肋下鮮血流淌,咳嗽着,嘿嘿笑着,看着李誠中轉動辘轳。
等放完吊橋,李誠中費了好半天工夫,才将任都頭和姜苗兩人拽到了煙霧區之外。這時候,城門上的濃煙也逐漸消散開來,隻見成片的魏博軍卒跪倒在地上,兀自咳嗽噴嚏不止。再看身旁,姜苗逐漸好轉了一些,漸漸能夠說話了,隻是任都頭則早已救不活了。
不多時盧龍軍沖上了城牆,刀槍并舉,砍瓜切菜一般将城牆上失去戰力的魏博軍卒放倒。李誠中趴到城牆邊向城内看去,大隊軍兵通過城門,沿街向城内殺了進去,滿眼都是熊熊火光,滿耳都是厮殺聲,其中夾雜着老人、婦女和孩子的哭喊。
李誠中心頭一動,連忙囑咐姜苗照顧好任都頭,自己沿城門甬道下了城牆,往街道裏跑去。看着眼前紛亂的一切,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阻止大家濫殺無辜!
轉過街角,一條小巷中傳來老人的呼救聲,李誠中連忙拐了進去,就見兩個胸前圍着白巾的盧龍軍卒正在揮刀向幾個老人身上亂砍。李誠中大叫着“住手”,便要去擋格落下去的刀,卻哪裏來得及。他怒不可遏的大喊道:“怎麽能屠殺老人?怎麽能屠殺老人?”
兩個盧龍軍卒愣了愣,随即怒道:“都是自家弟兄,少吃裏扒外!這些老不死的,還有那些女人,害死了咱們多少弟兄,你不知道嗎?”
李誠中氣道:“老人怎能害咱們,不可能!……”正說着,巷口湧進來五個人,赫然正是兩個老人、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個個手持木棍、柴刀呼喝着就沖了過來。
眼見持棍砸向自己的是一個胡子花白的老者,李誠中腦海裏一片茫然,愣在了當場,渾然忘了去抵擋。所幸身旁還有兩個盧龍軍士卒,幫李誠中擋下了這一棍,随即上前将這五人砍翻在地,也不管李誠中,繼續向城内沖去。
李誠中望着眼前死去的老弱婦孺,好半天才從渾渾噩噩間蘇醒過來。再看眼前滿城的火光,心下一陣黯然。
大唐光化二年三月,盧龍軍攻入貝州,因魏博軍抵抗激烈,兼城中百姓反抗,緻使損失較重,于是大軍屠城。第二ri,滿城屍體投入護城河中,随清河漂走,河水三ri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