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尚未登基的太宗皇帝平滅王世充後,受封爲天策上将,準開天策府,由是開啓了一段爲期不到五年的“幕府”統制時代。
天策府既是朝廷承認的正式官署,同時也是太宗皇帝私人的幕僚機構,按照高祖诏令,天策府掌“國之征讨”,可自行委任官員,其中長史、司馬各一人,從事中郎二人、軍谘祭酒二人、主簿二人、錄事二人、記室參軍事二人,功曹、倉曹、兵曹、騎曹、铠曹、士曹等六曹參軍事各二人,并配有令史、書令史、參軍事(雜)若幹。實際上将整個大唐的所有軍事事務盡數容納于其中,成爲朝廷之内的小朝廷。
如尉遲敬德、秦叔寶、程知節、劉師立、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等等名臣,都在天策府中效力過,甚至幹脆就是天策府培養出來的卓傑之士。
太宗登基之後,天策府煙消雲散,但其中的佼佼者,則作爲太宗皇帝的發家班底,由幕後走上了執政的舞台,開創了燦爛輝煌的盛唐之世。
将近三百年後,天策府再次出現在了世人面前,不免引起群臣們的諸多聯想。
臣僚們施展渾身解數,無不争先恐後的想要加入這個剛剛宣布恢複的官署,成爲當今監國燕王的“親厚班底”。就連如今政事堂排名首位的張濬,也忍不住尋了個機會當面試探李誠中的口風,想要辭去相位,出任天策府長史一職,但可惜的是,李誠中始終沒有松口,讓包括張濬在内的幾乎所有人都迷惑和不解。
就在大夥兒猜測誰能夠成爲第一個“從龍之士”的時候。李誠中卻首先向樞密院動手了。
代宗永泰年間,大唐正式設立了樞密院這個機構,但此樞密院卻非朝堂官署,而是内廷衙門,以中官掌樞密使之職,負責接收朝臣及地方表奏,并且宣達帝命,說白了,就是溝通内外朝的機構。
樞密院非文非武,其實并沒有什麽實際權力。主要就是跑跑腿的事情。第一個執掌樞密事務的是代宗年間的宦官董秀,那時候董秀還不是樞密使,因爲并沒有這個官職,直到憲宗朝的宦官梁守謙執掌樞密事的時候,才被任命爲樞密使。
随着後來天子羸弱,宦權日重,樞密院才逐漸成爲堪與政事堂抗衡的内廷機構,到了宦官廢立天子成爲“制度”之後的時期,左右樞密使常常代行天子權柄。朱批表章,其位更在諸相之上。這是宦官政治最興盛的年代,左右樞密使與左右神策軍中尉并爲“四大内相”,可謂權傾天下。
天複三年。梁王遷東都于洛陽,前後不到兩個月間,将内廷中官幾乎斬盡殺絕,從那以後。樞密院便名存實亡,而韓全誨、張居翰、張承業、張茂安這四個碩果僅存的宦官,也算是回到了本職崗位上。重新幹起了伺候天家的勾當。
李誠中重建樞密院之前,先恢複了宣徽院,作爲服侍天家的機構,扮演“大内管家”的角色,将四個太監都安置在其中。然後,便以監國燕王的名義,代天子下發诏書。
首先,李誠中重新設定了樞密院的職責,以樞密院掌全**事,凡軍國機務、兵防、邊備、馬政、軍令、侍衛諸班直、内外軍士招募、閱試、遷補、屯戍、賞罰之事,皆掌之。這條诏令相當于正式給樞密院賦予了軍事職能,也就是将原來的燕王府軍事參謀總署的職能轉化過來,成爲大唐的“軍事統帥部”。
在樞密院下,将原軍事參謀總署已經較爲完善的各司照搬過來,各升一格,設立虞侯部、教化部、作訓部、後勤部,各部主官稱爲尚書,比照文官例,與六部尚書平級。
原調查統計局一分爲二,剝離非軍事職能後稱爲軍情寺,主官稱正卿,加侍郎銜。原中南海警衛局改組爲侍衛親軍司,主官稱總管,加壯武将軍銜。軍情寺和侍衛親軍司受樞密院轄制,但直接向天子負責。
樞密院下新設秘書監,掌文書協調轉運之事,直接向各樞密使負責。主官稱爲正監,同加侍郎銜。
由此,樞密院等同于軍政方面的尚書省,其權之重,堪與尚書省持平。但軍權非比民權,李誠中也不可能讓人獨居樞密使之職,故此,他設立了前後左右中五樞密之職,除中樞密使由自己兼任外,前、後、左、右四樞密使并列,無大小之分,遇事共決。四樞密使無法形成一緻時,由自己判決,當自己不在樞密院時,可指定一位樞密使裁奪。
天佑三年六月十五日,李誠中下達任命诏書,張興重爲左樞密使、姜苗爲右樞密使、周坎爲前樞密使、趙宏德爲後樞密使,其中,張興重兼任虞侯部尚書,姜苗兼任教化部尚書,周坎兼任作訓部尚書,趙宏德兼任後勤部尚書,時人稱爲“樞密四相”。後來,李誠中在離開樞密院的時候,大多指定張興重臨時負責裁奪樞密事,因此形成以左樞密使爲尊的慣例。
李誠中賦予樞密院軍事職能的同時,意味着變相削減了政事堂諸相的權力。
三省六部制發端于西漢末年,最早形成的是中書省和尚書省,門下省則成型于三國。經過曆朝演變,至隋文帝時,這套官職得以正式确立,本朝則發揚光大、日趨完善。後世人一般認爲三省六部制中,尚書省權力最大,但其實不然。有唐一代,三省六部制的核心,不在尚書省,而在中書省。
尚書省是沒有單獨接納表奏之權的,所有的表章和奏本,都要首先送到中書省,由中書省進行批閱并附上摘要和執行意見後,再送門下省審批。這裏面,最重要的就是“提議”之權,也是治權的核心。
門下認爲不妥,則予駁斥,發回中書重拟,如果門下通過了中書的提議,則交付内廷,由天子聖裁。一般到了這個地步,天子無有不可,于是批“可”,這個時候,尚書省才能見到文書,然後依照内容予以實施。
中書省除了批閱奏章外,還承擔着爲天子拟诏的職責。天子有什麽想法,必須經由中書省草拟,然後再發到門下省審批。比如天子說今天晚上我想吃鴨子,好,中書省據此草拟诏書,發給門下,門下省看了以後,如果覺得鴨子很貴,咱買不起,就可以直接駁回,那麽天子晚餐就吃不到鴨子。當門下覺得鴨子不貴,可以吃的時候,這份诏書才能達到尚書省,由尚書省去采買。
因此,大唐的聖旨裏面是沒有“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那一套的,那玩意不合法。正式的诏書裏,開頭就兩個字——“門下”,意思就是告訴門下省,我想幹什麽,能不能幹,你看着辦。就好像現在寫請示,擡頭直接寫你要發送請示的部門,比如“某某司局”、“某某領導”之類。皇帝向臣子寫請示,這是制度!
三省六部制的特點就在于将過去的相權一分爲三且相互牽制,變相的削弱相權。發言的人多了,皇帝就能利用起來,分而化之,這就是施行三省六部制的好處。
但無論如何,中書省握有執筆之權,僅此一項,就令分化的相權又有了集中之勢。本朝三百年來,中書令一直位兼首相之尊,這是不争的事實。(當然,李誠中穿越前後的這幾十年,大唐朝廷已經差不多廢了,屬于不按常理辦事的年代,可以暫時忽略不計。)除了門下省侍中可以勉強和中書令争一争外,尚書省的兩個仆射幾乎被排斥在了權力的邊緣。如張說、裴炎、姚崇、李林甫、楊國忠等,都是以中書令而兼首相,以至權傾朝野。
安史之亂後,大唐找到了防止中書令形成權臣的方法,即繞過中書省,直接授予低階官員相位。比如委任某部侍郎、給事中、翰林學士、禦史中丞等相對低階官員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差遣,賦予他們可以在中書省、門下省斷決處理事務的權力,也就是授予他們提議權和封駁權。由此将三省長官高高挂起,進而逐漸成爲虛職,然後天子便可任意行事。
看上去似乎抑制了相權,但其實質,卻是對制度框架的極大破壞。一國宰相可以由皇帝随意任免,乃至小人幸進,這樣的執政方式,能不亂套嗎?按部就班有按部就班的道理,該走的程序必須要走,一名官員的能力和他所經曆過的事務在絕大多數時候是成正比的。沒有執政的豐富經驗和對官吏體制的深刻認知,怎麽做得好宰執天下的活計?
因此,李誠中不打算沿用“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那一套,他打算恢複舊制,想要進入政事堂,可以,先當上三省長官再說。
李誠中折騰樞密院的目的,就是将軍事職能從政事堂剝離,等于是對相權的進一步削弱。哪怕再有執筆權的中書令,在連番削弱下,權勢就算很盛,卻也無法做到總攬全局的地步。經過削弱後的相權,李誠中想要做的是,重新賦予其新的内涵——加重治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