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幽深的走廊上,戰鬥殘留的幹涸血迹還未完全清洗幹淨,甚至重火力留下的灼熱都尚有餘溫,一路上偶爾可以看到幾個船員或者機械奴工在修補破損的牆壁和走廊,将斷掉電路簡單的連接起來,不時有電火花亮起,帶來一瞬光明。
但這艘戰艦整體上還是陷入了死一般黑暗與寂靜之中,并且變得越來越冷。尋常艦船上那種無處不在的振動感幾乎已經徹底消失,這艘船正在漸漸的沉寂下去。
畢竟它實在是太大了,之前的連番戰鬥中受到的損傷也堪稱傷筋動骨,而且拜機械神教對技術的壟斷行爲所賜,西爾維娅帶來的船員中,能夠從事維修工作的人實在是寥寥,而且水平也很難高到哪兒去,所能從事的不過是一些最簡單的修補。要不是風暴衛士戰團提供了一大批兼任機械軍士的星際戰士維持着幾座能量熔爐的運作爲戰艦提供着最基本的電力,恐怕這黑暗之中再沒有任何光芒可以閃亮。
“首先維修的是照明系統嗎?”黑暗而寂靜的環境很容易讓人感到不快,于是我沒話找話。
我并不太大的聲音在走廊裏反複回蕩,好久才平息下來,然後西爾維娅才回答說:“當然不是,照明什麽的很容易就能湊合一下。就算沒有替代品,人離開光也不是活不了。”
哦,對,光芒并非是生存的必需品,那麽與生存關系更密切的,是船體的密封性和内部的空氣循環再生系統?
隻聽西爾維娅繼續說下去,“首先要搶修的自然是通訊系統。我們現在差不多已經失去了炮戰的能力,至少在内部的防禦上要有個協調統一的指揮。”
現在就開始着手對這艘船的控制力了麽。雖說這麽做完全沒錯,但至少現在來說,你還沒得到野狼的授權來接管這條船吧?程序正确是很重要的啊,這樣随便行事是很犯忌諱的啊,如果是在正常的軍隊裏這種行爲……
算了,反正野狼也不算什麽正常軍隊就是了。
宴會大廳設在一處機庫,而不是我想象中的某個禮堂或餐廳,那些地方都在之前的戰鬥中變得破敗不堪,有的甚至直接暴露在了真空之中。不過,這艘船上有那麽多機庫嗎?對此,西爾維娅的解釋是,這艘馬肯納之耀号在船體建成後不久便落到了紅海盜手中,其時許多火炮尚未安裝,而紅海盜忙着四處劫掠,從沒來得及給它做進一步的完善,那些原本設計用來安放火炮的空間,便被改爲機庫或倉庫之用。畢竟,目标大多隻是些貨船,就算有護航也往往隻是護衛艦之類的小船,一艘巡洋艦就算隻有半數火力也完全夠用了。
多虧了紅海盜的不求上進,要是這艘船滿載火炮的話,最初的戰鬥中異端救贖号或許還能幸存下來,梅爾維德挑夫号那麽脆弱的運輸船肯定會被擊沉的。
被臨時用作宴會廳的機庫裏,跟外面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這個能夠容納一架雷鷹的巨大空間裏,此時人聲鼎沸,熱氣升騰,雖然同樣沒有任何電燈,但一堆堆篝火帶來的光明也讓這裏有若白晝。随同熱氣一起撲面而來的,還有濃郁的烤肉香氣,不止是猛犸,還有野牛、羚羊和野豬之類,被封存在巨大的冰塊裏堆滿了機庫的一角,足足好幾噸的分量,似乎凡是索根人能夠拿得出手的大型野獸,都挑了幾頭送過來給野狼打牙祭。
沒有桌子和椅子,連星際戰士帶凡人超過兩百人,就這麽圍着篝火或坐或站。同樣沒有炊具和餐具,從飛船上拆下來的一些鋼鐵零件支撐起一個個巨大的烤肉架,将一塊塊數十公斤分量的肉塊架在火堆上烤着,不時有大滴的油脂落進火裏,頓時便有高高升起的火焰,并将令人胃口大開的香氣散播開來。戰士們用手撕扯着烤肉,互相傳遞着盛裝蜜酒的鋼盔或長角鐵盔——不管是卡塔昌人還是芬裏斯人,這些死亡世界出身的人都喜歡赤膊上陣,大多數人也都沒有戴頭盔的習慣,所以沒法做到人手一隻。太空野狼每人都抱着一隻橡木酒桶在開懷暢飲,巨大的雷狼在啃食整頭的野牛。至于出席宴會的幾個戰鬥修女,很顯然她們不太适合這種野蠻人風格的酒宴,她們那集成了精密電子機械的頭盔沒法拿來做杯子,她們也不願意直接舉起酒桶來喝酒,所以雖然低度數的蜜酒并不在清規戒律的禁止範圍之内,她們也是滴酒不沾,所幸有機械奴工臨時趕制了一些粗糙的盤子,否則她們肯定不會留在這裏了。
除了一邊角落裏的修女們,所有人都在大聲喧嘩。卡塔昌人和芬裏斯人用互不相通的語言吹噓着自己過往的榮耀戰績,把從敵人身上切下來的零碎戰利品拿出來炫耀,說道激動之處,還免不了光着膀子比劃一下拳頭。每當這時,其他沒動手的人便一起鼓噪起來,并且開盤下注——雖然大家身上都沒帶任何錢财,但從異形或者堕落者身上取得的指骨與牙齒都是不錯的賭注。而當有太空野狼也忍不住手癢了想要比劃一下,那簡直就成了一場災難,這些還沒脫下盔甲的巨人無論是玩摔跤還是拳擊都能帶出巨大的動靜,順便捎帶着壓垮幾堆篝火,将原本快要烤好的肉弄得一塌糊塗,于是作爲對失敗者的懲罰,他們不但要向勝利者敬酒,還得負責把那些燒成焦炭的肉吃掉。
看着這熱鬧的場面,我感覺自己仿佛回溯了二十年的時光,返回到我的少年,我還是個蠻荒星球上一個部落的年輕薩滿的年代。那時,每當在大的狩獵活動中大豐收,我們也是如此慶賀的。
在這種喧鬧無比的氣氛之下,我們的入場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有遠遠位于大廳對角的弗爾海姆朝我微微舉了一下手中的酒桶。靈能者這種人,平時還是盡量不要太顯眼的好。
西爾維娅沒有允許我去拿烤肉架上的東西,而是特别給我準備了吃的。跟那些用手撕着吃的烤肉不同,我這份專門用臨時趕工的鐵罐裝着,看上去是一罐湯,上面浮着厚厚的一層油脂,中間有個拳頭大小的肉一樣的東西。我仔細觀察,發現這黑不溜秋的色澤和奇怪的紋理不屬于索根出産的任何一種肉類,也不同于我見過的帝國出産的任何一種肉類。
我沒有去觸摸這個斷茬上滿是毛刺的鐵罐,雖然那湯上面并沒有任何熱氣冒出來,由于那厚厚一層油的關系,我知道它散熱肯定很慢。用刺刀捅了一下那塊肉,我發現它的韌性和硬度非同尋常,簡直就像是高強度的橡膠一般。
肉的韌性和硬度是随着動物年齡增長而增加的。我們這些蠻荒世界出身的人,吃慣了往往有着數年乃至十數年歲數的野獸之後,一進入文明世界,品嘗到那種以工業化模式飼養出來的,年齡一般在半年以下的牲畜的肉,往往會爲那前所未有的鮮嫩口感驚訝不已。而一些無聊的貴族人士,往往對那些廉價而鮮美的肉不屑一顧,而是浪費大量的時間和冒着莫大的危險跑到蠻荒世界去玩狩獵,這在我看來實在是不可理喻的行爲。真正的野獸有什麽好吃的?那頭從長牙上判斷年齡超過二十歲的巨大猛犸,在場的每個凡人,無論是卡塔昌還是芬裏斯人都懶得去動它,隻有野狼對它有些興趣,原因很簡單,在去掉了鼻子和腳掌這些最優質的部位之後,剩下的如果不是厚厚的肥膘,那麽就是堅韌無比的瘦肉,不管烤着吃還是煮着吃,對人的牙齒都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回首少年時那不得不依賴猛犸肉幹度日的一個個冬日,我便感覺牙床有些發酸。幹制之後的猛犸肉,簡直是比四号口糧還要恐怖的存在啊。
所以說,這場宴會上的任何食物,都不會跟禁欲的戒律有所沖突。就算是修道士們吃的那種隻有鹽這一種調料的烤肉,起碼也比這裏的鮮嫩多了,畢竟,不管是野牛還是野豬,要長到能夠讓星際戰士看得上的塊頭,起碼也得三年五年的時間。幾乎是肉用家畜年齡的十倍。看那些卡塔昌人吃得這麽熱火朝天,其實那不是因爲多麽好吃,而是那是由野狼親手烤制的。能跟野狼并肩作戰已經是凡人莫大的榮耀,而能在宴會上由野狼分發食物——這不是在吃飯,吃得簡直是一塊塊熱騰騰油膩膩的勳章啊……
區區二十年歲數的猛犸已經那麽恐怖了,可比起我眼前這塊神秘的肉來,那猛犸肉起碼還是屬于凡人咬得動的品種。而這塊黑乎乎的肉呢?雖然我無法判斷它的品種,但以我的狩獵經驗計算,這塊肉的來源,或許是一頭有着至少兩百年壽命的動物——什麽野獸能活那麽久?
瞎猜沒用,于是我把這個問題說了出來。
“這是克拉肯,芬裏斯最強大的怪獸。”在這種吵鬧的環境下,西爾維娅不得不提高嗓門,“它能長到一個小島那麽大,據說能活上千年。曆史上隻有黎曼魯斯本人曾經獨自獵殺一頭克拉肯,而太空野狼要獵殺一頭至少要出動半個連的戰士。就算是在太空野狼内部,也隻有最能證明自身勇武的戰士才有資格吃到。”
我勒個去,雖然很早就聽說過克拉肯的大名,我卻是第一次對它的強大有了個直觀的印象。半個連的太空野狼是什麽概念?就算這裏說的是聖典連規模而非野狼自己的大連,半個連也是足足五十人了,五十個太空野狼的星際戰士……這麽說吧,搶奪這艘戰艦的戰鬥中,出動的太空野狼也不過就是五十來個。
果然,最珍貴的食物都是由最強大的英雄享用的,這麽小小的一塊肉,在帝國的一些貴族社會中或許會被看做是無價之寶。不過,這根本就是不是凡人能咬得動的東西好不好?
現在我甯可用這東西去換一條野豬腿。但是,這可是野狼的高貴贈禮,拒絕它無疑是個很愚蠢的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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