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浴室出來以後,她便讓他休息,自己叫了蔣媽媽,在外面慢慢地練習走。
“不用着急,明早再開始也一樣啊……”剛剛經曆了極溫馨的一刻,他渾身舒坦,意猶未盡,想抱着她好好親昵,縱然不再做什麽,偎在一起,也甚是惬意。
可是,她曆來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決定了要做的事,絕不會含糊…溲…
他隻好放了她出去,一個人靠在床上發呆,話說他今天還有件重要的事跟她說的,關于車上那個紅色的盒子……
算了!那就不說了吧!就這麽決定了!由不得她!
心情甚是愉悅,出去看她走路,然而,剛露了個臉,就被她看見了,立即大驚小怪地把他趕了回來,說是要他老老實實養傷……
他這也叫傷?他覺得好笑,可是,更多的卻是心酸。
他這不過磕破點皮,她就心疼成這樣,那她自己受那麽多苦,卻是一個字也沒聽她提過。剛才洗澡時,她又還問起他肩膀上的刀傷怎麽來的,他給随意敷衍過去了,他知,她不信。
躺回床上,聽見外面蔣媽媽扶着她走路時不斷鼓勵她的聲音,聽着聽着,睡着了,這于他而言,真是難得。
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她才回房間來,剛一躺下,他迷迷糊糊的,就貼了過去。
房間裏有輕微的說話聲,他睡得很沉,或者說,睡得毫無顧忌,所以不曾想過怕避諱二字。
後來,燈滅,一片安詳……
他在這靜夜裏享受到了久違的沉醉,半宿酣甜,連夢也有了靈性般憐惜他,不曾來打擾,然而,後半夜的某個時辰,他卻被身邊的人緊緊拽住了手臂,隐約聽見聲音:媽媽!媽媽!
他猛然間驚醒,果然是她!
葉清禾用力地抓住着他的胳膊,手指甲深深掐進他皮肉裏,一頭大汗,嘴裏在夢呓,“媽媽!我抓住你了!媽媽!我抓住了!”
他趕緊将她摟入懷裏,“妹妹!妹妹你做噩夢了!快醒過來!”同時,打開了燈。
葉清禾被他搖醒,猶自深陷在夢境的恐懼裏,迷茫的雙眼許久才回複清明,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才驟然間松了口氣,眼神黯淡下來,靜靜埋入他懷裏。
“妹妹,是我!不怕!不過是做夢而已……”他親吻她汗涔涔的臉,摸了把扇子過來,給她輕輕地扇風。
她久久地,埋于他懷中,最後,漸漸平靜下來。
“我……是親眼看着媽媽……走的……”她有些哽咽,可是,神情卻鎮定了許多,“知道父親去世的消息以後,媽媽就昏迷過去了,我不敢大意,一直守在她身邊,後來,她突然醒來,說了句,一諾回來了,我要去接她,然後猛然就起床沖出了病房,鞋子也沒穿,快得我那一會兒沒反應過來……我馬上追了出去,可是……”
她說不下去,哽了哽,才繼續,“媽媽那時候很奇怪,好像畢生的力氣都用到了那一刻一樣,明明已經是生病了的,平日裏走兩步已是不行,那日,卻走得極快,我去拉她,還拉不住,病房就在樓梯邊上,她走到樓梯口就像耗盡的油燈一樣,突然栽了下去,我拉着她的手,連帶着一起被她拽下了樓……她在我面前停止了呼吸……我親眼看着……卻眼睜睜地毫無辦法……”
“所以……你是因爲這個才不願意走路?”他一手摟着她,一手輕輕給她打扇,涼風裏,她臉上的汗漸漸幹透。她很少願意這麽傾訴她的心事,她埋藏在心裏的一切,都是他一點點一滴滴費勁心力挖出來的,無論是她的家仇還是她對他的感情……
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其實這麽多年過去,我早已經想通,但是,還是會想起那個片段,就好像一個鐵釘,把我自己身體的某個機能釘在了那一個瞬間一樣,每次想要啓動這個機能的時候就會想起它……不過,都過了,今天能做夢夢到,能對你說出來,就算是真的過去了吧……在這之前,我自以爲釋然,終究有些不能超脫……我甚至一度認爲,媽媽最後那一刻如此反常,說不定是爸爸在天之靈召喚她,她在爸爸身邊,爸爸才能更好的照顧她,比我照顧得好……犯傻的時候,會埋怨爸爸自私,爲什麽要把媽媽也帶走,不給我留一個親人……呵……”
說到這裏,她又笑了,笑容裏的意味,仿似曆經千山,那是該滄桑過後參悟一生的老者才該有的笑……
笑完之後,擡頭來問他,“我傻不
傻?”
他沒有回答,隻是放下扇子,雙手抱着她,臉緊緊貼着她的。
當年十六歲的她,就有着三十歲的心理,如今三十歲的她,更有着六十歲的笑容,他疼,可是,卻也明白,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和開解,她永遠都能比旁人更理智地看清楚她自己的人生,他隻是需要讓她體會,無論是怎樣的她,怎樣的人生,他都會一直在她身邊,就像現在這樣,再也不分離,而他以後要做的,是讓她的每一天都能回到十六歲以前,可以睿智,卻不再滄桑,可以理智,卻不再那麽艱辛……
“二哥,睡覺了,我沒事……”她閉上眼來,輕輕地說。
“嗯,睡吧,我會一直在這裏。”他一手圈着她,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二哥……其實我後來還想過……爸爸把媽媽帶走,卻……”她說了一半,停住。
“嗯?”他等着她說後文。
“沒什麽,不說了,睡吧……”
他微怔,低頭看她的眉眼,卻靈感忽至,明白過來,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爸爸把媽媽帶走,卻把我爸帶到你面前,把我帶給你是不是?”
她有些驚訝,不曾想他如此通透。
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能猜中她的心思,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十四年的不懈努力啊……
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讓他覺得自己和她貼近……
“所以說,有些事情是注定的,盡管我們不想,不願,可是,沒有人能阻止命運的安排啊。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們的相遇不是在那樣一種情景之下,而是,爸爸媽媽都沒有離世,你在他們身邊快快樂樂地長大,在你十八歲的時候,你考上北京的大學,爸爸媽媽送你來上學,我們才在北京相遇,而那時的我,必然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第一眼見你就被你驚豔,然後開個夠混賬的***/包跑車,來你學校,各種惡俗的方式追你,你肯定不會喜歡那樣的我啊,我就求爸爸出面提親,然後你就被爸爸媽媽逼着嫁給我……”
她默默地聽着,最後笑了出來,從來沒有想過爸爸媽媽的離世也可以被用來做假設編故事,而她,真的一點也不悲傷……
腦中勾畫着他所形容的畫面,倒覺得,如果他的假設成立,也許真是這麽個故事,隻是,他沒有說對,無論怎樣的他,她都是喜歡的,兩家父母做主定親嫁給他,她會是歡喜的,那,将會是世間最普通最普通的一個故事,然而,誰又能說普通不好呢?她卻是想求,也求不到的……
隻是,無論哪一個故事的結局,最終都是遇上他……
而,幸好遇上了你……
她主動伸出雙臂來,環緊了他的腰,“二哥……”
似乎感受到她傳遞過來的感情,他低聲道,“睡吧,快三點鍾了,你幾點來睡的啊?”
“唔……忘了……好像是十一點……”
“十一點?你走了這麽長時間?”他驚道,“不行!你得鍛煉不錯!可是絕對不能累着!”
“沒有走那麽久……就走了一會兒……”她打了個呵欠,倦意襲來,“後來……吳潮來店裏,說了好久的話……”
“……”吳潮!他腦子裏畫過無數個驚歎号,“妹妹,我跟你說……”
“唔……”她支吾了一聲,很困了……
他突然的,睡意全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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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的早晨。
葉清禾的輪椅轉入廚房,今早卻什麽早餐也沒有,蔣媽媽忘了做早餐了嗎?
蔣媽媽回頭對她一笑,“姑爺說了,今早帶你出去吃。”
可是姑爺人呢?此刻正站在門口和隔壁的吳潮說話呢,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在那眉飛色舞的很高興,吳潮也笑容滿面的,隻是一回頭,看到她的時候,笑容很是勉強……
蕭伊庭也回過頭來,一見她,笑容更是滿溢,誇張地大聲喊,“寶寶!怎麽不叫我!”
“……”又來了……一聲寶寶叫得她一身雞皮疙瘩直掉,回頭看蔣媽媽,臉上笑成一朵花,再看吳潮,目瞪口呆,嘴張得可以塞進一隻雞蛋,店裏幾個小姑娘顧客則竊竊私語……
而眼前這個
罪魁禍首呢!
一臉惡心死人的笑容也就算了,這是什麽着裝?運動長褲,緊身運動背心,将他完美的身材展現無遺,兩臂、胸膛,肌肉的線條恰到好處,既凸顯了男性的陽剛之力,又不至于像肌肉男那麽魁梧,他就這麽站在門口,是在秀身材呢?還是招攬生意呢?難怪店裏一大早的就多了幾個小姑娘顧客,來往還不斷有人往這邊瞟……
等等!他這脖子上……
她瞪着他,他這是故意的吧?不會還是蓄謀的吧?
“去把衣服穿上!”她沉着臉說。
“啊?”他故意裝傻。
她的目光便緊盯着他脖子上那幾個紅印。
他嘿嘿一笑,摸了摸,去換衣服,走到一半忽然又折回來,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我沒說是你咬的啊,我說是蚊子咬的……”
他竟然還主動說!
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是什麽?!蚊子咬的是這樣的?還專咬脖子?!
她揚起臉來,微笑,“好,從此以後,你請蚊子。”
“……我馬上去換!”他飛快進了裏間。
“嗨,小荷,早上好。”吳潮笑着跟她打招呼。
“你好。”她微微一笑。
“昨晚真是謝謝你和蔣媽媽了,不然我那賬目真是一團糟。”吳潮帶來一籃新鮮的葡萄,之前給了蕭伊庭,此刻擱在收銀台上。
“不用,不過,你自己如果不精通賬目,可以請個人管賬的。”葉清禾昨晚練習完走路,吳潮就來了,拿着一本帳,愁眉苦臉地說賬目對不上。
他一個小客棧,沒想到賬真是亂得一塌糊塗,她不是專業财會,和蔣媽媽一起給他理了好久才理清。
吳潮笑笑,換了話題,“小荷,你要舉行婚禮了?恭喜啊!”
婚!禮!爲什麽她沒聽說過?
想着剛才某人在店門口眉飛色舞的樣子,她一切都明白了……
“寶寶!”身後再度響起某人甜得膩人的聲音。
她隻能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個笑容來,當他俯下身來,在她側臉上親了親的時候,她感覺到了店裏店外諸多的目光,熱/辣辣的,刺得她全身發燙……
“呵呵,我先回客棧去了,小荷,你們的婚禮我一定參加。”吳潮尴尬地說,而後,回了自己客棧。
“寶寶,走,我們出去吃早餐去!哥哥背你!”他駕着她的胳膊,要将她扶上自己的背。
她聲音略沉,“好好說話行嗎?蕭伊庭?”
“……”他呵呵一笑,恢複了正常,“妹妹,出去吃早餐吧。”
“婚禮是怎麽回事?”她蹙着眉問。
“婚禮……”他支吾着,“當然是我們的婚禮啊,就這個周末舉行,妹妹你放心吧,一切我來安排,你就乖乖等着我來迎娶你就好了。”
“誰決定的?誰做的主?”她雙目圓睜,瞪着他。
“我……當然是我啊……順便替你做了主……”他有些底氣不足,“你看到我車上那個紅盒子了沒有?那是禮服,我已經準備好了,到時候還會有客人從北京來,爸爸……要來喝你的茶……”
“……”還有蕭城興也要來!這是想要推托也推不掉了!可是并沒有姜漁晚是嗎?那之前發生的這麽多事,蕭城興和他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如果知道,會這麽風平浪靜?如果不知道,爲什麽姜漁晚不來?她盯着他,“你說你把北京的事都處理好了是嗎?”
“是……當然是……”這點,他可以斬釘截鐵地保證。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處理的……”她眼中浮現出憂思,“可是,你太莽撞了,婚禮至少要跟我商量一下,我希望,這件事還有回旋的餘地。”
“妹妹,我本來昨晚要跟你說的,可是沒找到機會啊!現在,街坊鄰居都知道了,辰安他們專程要趕來,還有我爸……這還怎麽回旋?”
“街坊鄰居?”她雙眉皺得更緊,“所有?”
“……主要就是……吳潮了……”沒經過她的同意,他還不至于敢鬧這麽大動靜,萬一不成,他的臉不要也罷,妹妹的臉面可是要顧及的……
葉清禾終于明白,松了口氣,“所以說,這是你用來膈應吳潮的法子?”包括他那甜死人的“寶寶”和他脖子上炫耀的紅印……
“也沒有啊……我是真的準備好了跟你舉行婚禮,我要合理合法地住進這個家!”他強有力地指着她的小店,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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