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初在店裏發呆,而後把店交給蔣媽媽,回到房間又繼續發呆,左手無名指上那顆紅寶石戒指似乎格外重,壓得她手指擡不起來,同時,也仿似壓在了心頭一般,沉甸甸的。
思緒紛亂,腦中是自姜漁晚給她治病期間發生的種種,各種聲音不斷撞擊着她的頭腦,撞擊着她的心,一時無法安神恧。
她暗暗歎息,拿了紙筆出來,推墨,展箋,逼着自己開始寫字。
翻開的《金剛經》,她逐字無聲地念着,蠅頭小楷,邊誦邊抄,但願,能在這其中找到她想要的甯靜溲。
最後一次抄誦佛經,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
母親信佛,性情淡泊,常誦讀佛經,她習字之後,有時也會幫母親抄。
後來,母親病發,時好時壞,在尚能執筆的時候,更是每日抄習,直到無法寫字了,才擱了筆。
那時的她,想着媽媽抄佛經是不是在祈求健康呢?面對媽媽的病情,束手無策的她,便開始沿襲媽媽的習慣,每日裏給她抄一段佛經,爲媽媽祈福。
後來,她才知道,母親抄誦經書,一爲明智養心,最主要的卻是爲她父女二人修功德,回向給他們……
無論她多麽虔誠地抄經,媽媽最終還是走了。
可是,在抄習經文的過程中,她所體驗到的佛法智慧和其過程中對她潛移默化的影響,她是深有體會的……
她後來的性格,或許也跟這有關吧……
她讀得很慢,也寫得很慢,一筆一劃,如镌如刻。
蔣媽媽見她許久沒有動靜,不放心,進來看她,才發現她正在全神貫注地抄佛經。
“金剛經啊……”蔣媽媽輕聲說。
“嗯,蔣媽媽。”她繼續抄着,頭也不擡,唯恐寫壞一個字。蔣媽媽在她家多年,多多少少也受了母親的影響和熏陶。
蔣媽媽卻看着她搖頭,“小荷,你媽媽生病那段時間,倒是提到過金剛經裏幾句話,原話我記不得了,大約意思是說,人生就像做夢一樣,世間的事達不到十全十美,我們人,也逃不了宿命的安排。你母親那時候總是很樂觀,說,拒絕不了命運的安排,就要學會放下,因爲有殘缺,所以才圓滿,如果你放下了,就不需要在這裏抄經書,你自己的心放不下,靜不下來,再怎麽誦經也是沒有用的啊……”
葉清禾握筆的手微微一頓,污了一筆。
她知道蔣媽媽提到的那幾句話出自于《金剛經》裏最後一章: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一夢如是。
“我也不懂怎麽說,沒有你媽媽說得好,隻是覺得,在你經曆了那麽多之後,一覺醒來,這個人還會出現在你面前,不得不說,是命運的安排,過去的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夢醒了,忘不了的,放不下的,該怎麽面對,還是就怎麽面對的好,其它的,恩也好,怨也好,自然有它的輪回因果的。”
蔣媽媽的溫柔歎息就在耳側,她自诩閱書無數,智慧理智,可一旦墜入這個“情”字,就有些亂了……
她心中亦暗歎,擱下了筆,輕輕地靠在蔣媽媽身上。
輪回因果……
感謝媽媽。因爲有媽媽的智慧和善良,才會讓照顧媽媽的人都不知不覺潛移默化。蔣媽媽學曆不高,可是跟了媽媽多年,參悟力竟也不凡,雖然說得淺白,可理卻真。
她伏在蔣媽媽懷裏,輕輕地說,“嗯,在經曆了那麽多之後,小荷還能有蔣媽媽在身邊陪着我,是命運的饋贈,是媽媽功德的回向,蔣媽媽,謝謝你陪着我……”
“傻孩子,我說的不是……”蔣媽媽點點她的頭,欲糾正她,怎麽越說越遠了呢?
她仰起頭來,抿唇而笑。
蔣媽媽松了口氣,嗔她一眼,這孩子聰明靈透,怎麽會不明白她說什麽?這是故意在這給她皮呢?
她卻雙臂摟住了蔣媽媽的腰,“我是說認真的,蔣媽媽。”
蔣媽媽歎道,“認真的不止你一個人。”
葉清禾靠在她柔軟的腹部,不說話。
“小荷,你是個女孩兒,女孩兒不要太逼迫自己了,輕輕松松的,
平平淡淡的,有個人疼愛,比什麽都重要……”這是蔣媽媽心裏最放不下的事。
這個孩子,從小聰明能幹,樣樣好強,出類拔萃得讓人咋舌,這固然讓人驕傲,可是,在她看來,太強的姑娘,總是辛苦些,她如今又患了和她媽媽一樣的病,更需要人憐惜照顧,自己是不能陪伴她一輩子的,留她孤零零一人在世上,可怎麽辦?當着她的面,她從來不敢說什麽,可暗地裏,卻不知道多揪心,隻希望能有個真正疼的人,不嫌棄她的人,能真心實意的照顧她。
爲此,她曾把希望寄托在吳潮身上。之前她十分中意的姑爺,她不敢奢望了。那樣的人家,又發生這麽多糾葛,小荷還是這麽個殘破的身體,她也不敢再輕易相信和托付,所以死守着秘密,死守着和姜家人的約定,不曾和他聯系過。沒想到,他竟然再次出現了……
這,難道還不是命中注定嗎?
她内心裏不知道多歡欣,多驕傲,爲這樣的姑爺,爲這樣的小荷……
葉清禾則始終不說話,隻是靠在她懷裏,閉着眼睛,輕輕地搖,恰如小時候一樣……
蔣媽媽憐愛地輕撫着她的頭發,“是不是寫累了?累的話,就去床上歪一歪,睡一小會兒,過會兒姑爺要回來了呢?”
他要回來?他跟蔣媽媽報備過行蹤嗎?
“他回來,關我什麽事兒?”她輕輕地嘟哝。
蔣媽媽是過來人,小女兒心态也是了解,聽她這般語氣,心下算是放寬了,也頗爲欣慰,女孩兒也要這般才好,太強了,太克制了,總是累啊……
她笑着托起葉清禾的臉,“好好好,不關你的事,關我的事成了吧?我得給姑爺做飯去!别回來餓肚子!”
“蔣媽媽!”葉清禾老大不樂意,“你疼他比疼我多!”
蔣媽媽笑,“不疼姑爺疼誰?”她把葉清禾當女兒般,自然也是把他當女婿的,和天下當媽媽的一樣,多疼女婿一分,不過是盼着女婿多疼女兒一分。
“誰說是姑爺了?我可沒承認!”葉清禾輕輕地搖着頭。
蔣媽媽更樂了,“不承認?那明天姑爺可會把結婚證挂店裏了!”
“……”她不懷疑,這事兒,他的确敢做……
眼看着蔣媽媽樂颠颠地去廚房做飯去了,她思緒回收,看着紙上寫壞掉的那個污點,重新握起了筆,将之修正,繼續寫下去。
臨近晚上的時候,她突然收到一條短信!不,接下來是連續多條!是銀行短信!她的錢!她賬戶上的錢幾乎全被轉走了!
怎麽會這樣?!
“蔣媽媽!”她喊了一聲後,立刻反應過來,打開自己的包包,發現銀行卡全都不見了……再翻U盾K寶什麽的!也不見了!
好吧,這案子破了……
蔣媽媽聽見她的喊聲,跑了過來,問,“怎麽了?”
“沒事了……”她臉沉下來。
夜幕降臨,他終于回來了……
一進電,便先和蔣媽媽打招呼,還很有男主人氣派地問,“蔣媽媽,有飯吃了嗎?餓了!”
“有了有了!早做好了!就等你回來呢!”蔣媽媽趕緊笑着張羅。
“我洗個臉就出來吃飯!”他說着,腳步聲近了卧室。
說是洗臉,進來放下東西後,卻一邊走一邊脫衣服,見她坐在那,還像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似的,俯身湊過來在她臉上一親,“老婆,我回來了。”
回來!你還敢回來!
她用力推開他的臉,怒氣沖沖地瞪着他。
可是,卻發現了一個新問題,他的肩膀處,居然有一道刀疤,和她肩上傷到的地方位置一樣,這也是她昨晚沒有發現的,他怎麽了?
脫去上衣後的他,又開始脫褲子,轉瞬,就隻剩了個内/褲,往浴室走,邊走還邊說,“老婆,記得把衣服洗了,熨整齊!”
她火大了,原想問這傷因何而來的,也沒問,沖着他大聲說,“你讓一個殘疾人洗衣服!?”
他的手擱在腰際,回頭看了她一眼,往下一褪,最後一點春光也暴露,他卻慢吞吞說了一句,“你是殘疾人?我怎麽沒發覺?”
她無法
淡定了!這樣還讓她怎麽淡定!她是不是真的脾氣太好了呀?十六歲開始就被他使喚來使喚去,買飯洗衣服,現在她這樣了,他還使喚!
很想把衣服全撿起來扔到他臉上去,可是,這輪椅!
“我隻知道你是我老婆!”他把沒說完的話說完,進了浴室,很快,裏面響起嘩嘩的水聲。
她一個人在外抓狂,覺得有必要把《金剛經》捧過來再讀!還得有一串念珠!否則,她不能平靜!
水聲停後,他出來了,頂着濕漉漉的頭發,腰間圍着她的浴巾,淡藍色,素花。
如果她心裏沒這麽多憤懑,他這模樣還是很有幾分姿色的,可是,氣憤蒙蔽了她的雙眼!
而他,出來後,卻馬上取掉了浴巾,然後用來擦頭,擦完之後不緊不慢地扔一邊,光着去衣櫃找衣服穿了,用整個後背對着她,尤其惹眼的,是他挺/翹的tun……
他這是幹什麽呢?秀嗎?他知不知道這招他N年就用過了!在她這兒不湊效!
他找出半舊的T恤和褲子來,慢條斯理地套上。這麽多年,這喜好倒是始終不改,在家裏總喜歡穿成這樣……
可是,她現在關注的不是他的居家标配,而是她的錢!
她把手機短信打開,伸到他面前,“你可以解釋一下這事怎麽回事嗎?”
他漫不經心一看,“嗯”了一聲,“轉我這來了!”
“你……”還毫不知恥地承認!“你憑什麽呀?”
“憑什麽?”他轉過身來,對着她,“憑我是你老公!”
“可那是我的錢!”她将手機一扔。
他從公文包裏拿出她的卡和U盾K寶,還給她,“蔣媽媽說,一個家裏,還是男人當家的好。”
“……”蔣媽媽到底是誰的蔣媽媽啊!她沒去接,憋着一肚子委屈,“蕭大律師!你别忘了!我的錢大部分全是在我們婚前賺的!不是夫妻共同财産!”
他把卡和其它扔桌上,點點頭,“嗯,你去告我!”
說完,趿上拖鞋,出去吃飯去了……
“蕭伊庭!你欺負我!”她氣惱地抓起卡,往他背上用力一扔。
他回頭看她,撿起來,再度交還給她,“你的零花錢還在裏面呢,扔了就沒錢花了……”說着,還順便在她臉上親,“寶貝兒,我的,還是你的。”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寶貝兒,卻是在這種情況下!一點也沒有親昵和甜蜜的感覺!完全就是調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