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竟然夢到他們的親吻,夢到,睡在他懷裏……
他的臂膀,堅實有力;他的懷抱,溫暖厚實。可是,他卻偏偏喜歡把頭壓在她肩膀上睡,埋進她頸窩裏嘟嘟哝哝地說,妹妹,我怕……
這夢,如此真實,夢裏,她甚至感覺到他的頭壓着她的肩膀,沉甸甸的,壓得她不能翻身,可是,也正是這份沉重,沉得安心,沉得,她不願,也無法醒來……
盛夏的陽光滿滿擠進窗棂,在木質的地闆上印出一個又一個細格來,蔣媽媽輕輕地進來,見她還在睡着,也沒打擾,笑眯眯的,又出去了。
“蔣媽媽……”她在床上輕輕喚了一聲。
“嗳!醒了?我正叫你吃早餐呢,見你還睡着,不吵你。”蔣媽媽重又進來,坐在床邊,見她額頭細細的汗珠,将前額的發也濕了,給她輕輕擦了擦,“睡着是不是熱?溲”
“嗯,有點兒,還行。”她自己坐起來,白皙的臉龐,略帶紅暈。
蔣媽媽笑了,“喲,今早這氣色相當不錯啊,白裏透紅的,美得跟上了妝似的。”
“有嗎?”她摸了摸臉頰,的确有些燙,肩膀也有些酸痛,想到昨晚做的夢,不禁失笑,是睡姿不當吧。
“什麽事這麽高興?一大早地就笑?”蔣媽媽笑道。
葉清禾臉色愈加紅若胭脂,嬌嗔了一眼,“蔣媽媽,我隻是在想,今早蔣媽媽做了什麽好吃的,巴巴地要叫我起來吃!”
蔣媽媽則笑得合不攏嘴,“餃子!今天吃餃子!”
餃子?倒是很久沒有吃餃子了,最後一次,是春節吧……
那頓每一個都包了花生的餃子……
“蔣媽媽今天怎麽想起來包餃子了?”她随口問道。餃子這東西,北方人更愛吃一些,她并非特别喜歡,蔣媽媽也很少包,相比較而言,她更愛吃蔣媽媽包的雲吞一些。
“哦!我隻是覺得,你回來這麽久,還沒吃過餃子呢,換換口味也好。”蔣媽媽笑着解釋,而後岔開了話題,“要不要先洗個澡?”
“嗯,好。”的确略有薄汗。
然而,洗完澡之後,蔣媽媽卻給她拿出一件蕾.絲的,極具可愛氣質的連衣裙給她穿。
“蔣媽媽,怎麽給我穿這個?”這裙子,不是她自己買的。自從搬來這裏,她行動又不甚方便,采購什麽的,都交給蔣媽媽去辦,給她買衣服,買日用品,其中就有兩條這樣的裙子,不是不随蔣媽媽心意,而是,在她看來,她離可愛這兩個字,已經遠去十幾年了……
蔣媽媽含笑瞪了她一眼,“怎麽不能穿?瞧我們小荷這模樣,打扮打扮出去,說十八歲,沒人不相信的,姑娘家的,就要打扮打扮,才能……”蔣媽媽說到這裏,打住了,飛快掩了掩口,不着痕迹。
葉清禾的注意力全在這裙子上,也沒注意蔣媽媽的反應。
“來來來,穿上!可别嫌棄蔣媽媽的眼光!”蔣媽媽笑着來給她幫忙穿衣。
她的肩膀,有着一道明顯的疤痕,比她臉上的更加粗,如一隻白色的蜈蚣趴在她冰肌玉膚上,格外刺目。
蔣媽媽每次看見,都會心疼不已,不忍多看,此次也一樣,趕緊給她把裙子套上了。
葉清禾沒了辦法,不過,反正她穿什麽自己也從不在意,便順了蔣媽媽的意思,穿着那件蕾.絲裙出了房間。
蔣媽媽去了廚房煮餃子,而一大早的,菜已經買好了,鮮嫩嫩的蔬菜,葉子水淋淋的,擱在廚房,煞是可愛。
“這麽早就買了菜了?”她略覺奇怪,蔣媽媽這樣子,不像出門回來的。
“對啊!我不是一早上忙着包餃子嗎?吳潮幫着我們去買的。”蔣媽媽将餃子下落鍋裏。
葉清禾看着盤子裏餃子的樣子,問,“蔣媽媽,這是您包的餃子嗎?”
“當然是!不是我還有誰?”她說。
葉清禾便不再說話了,轉着輪椅,出了廚房。
“蔣媽媽!”來到外間店裏的她,一聲驚呼。
“怎麽了?”
蔣媽媽笑容滿面地,出來看情況。
“這個東西,從哪裏來的?是什麽啊?”葉清禾指着店裏貨架上的一個玻璃球。
這球,實在是太美了……
地面是皚皚白雪,偏偏的,白雪上還長出碧葉白荷來,随着玻璃球内的液體婀娜輕舞,最令人震驚的,是碧色荷葉間,那些冉冉而生的金黃色發光體,一閃一閃的,恰如荷間螢火,美妙絕倫……
“蔣媽媽,這到底是什麽?你從哪裏來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不,是全身都在顫抖,包括此刻在她胸腔裏紛亂跳動的心,顫動的節奏,亂得她欲窒息。
蔣媽媽卻仍然故作鎮定,笑道,“在景區入口的小店買的!我看着挺漂亮,你名字裏又有一個荷字,我就買下來了!”
“是嗎?”她艱難地吞咽,目光看向蔣媽媽,連睫毛都顫動得厲害,她要如何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熱淚奪眶的沖動?才能繼續用平穩的語氣把話說完?“那……蔣媽媽,請您帶我再去小店看看怎麽樣?”
“去那幹嘛?”蔣媽媽嘿嘿笑着,“人家店裏也跟咱們一樣,一件商品隻做一個,賣完就沒有了,你去看也沒有第二個了!”
“真的嗎?”她雙手緊緊抓着輪椅,以免自己抖動得太厲害。
“真的!當然是真的!蔣媽媽怎麽會騙你?”蔣媽媽依然笑眯眯的。
葉清禾便不再問了,陷入了沉思之中。
上午,吳潮到店裏來玩,店裏來了客人,他也熟門熟路地幫着招呼,這樣,免得她坐着輪椅來來去去的。
待店裏沒客人的時候,她叫了吳潮過來,冷不丁地問,“吳潮,今天早上的蔬菜很新鮮啊,多少錢一斤?”
“什麽……蔬菜?”吳潮摸了摸頭,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哦……沒什麽,我弄錯了。”她的臉色,更加沉郁了。
整整一個上午,她都在沉思。
下午的時候,才打開電腦,登陸了遊戲,可是,他不在。
此時此刻再面對電腦,她再也沒有了前些日子那些充滿歡欣的等待,她甚至不知道,她坐在這裏,究竟是要等他來,還是要從此逃遁……
她對生活從來要求得不多啊……
一個安身的角落,一份自在的日子,一世屬于她自己的惦念,就足夠了……
可是,如果件件都能如人所願,那也就不叫人生了……
今日的陽光很是燦爛,盛夏的火熱,從早上一直暴虐到傍晚,連帶着月光都沾了它的火熱之氣,夜幕降臨,月上東梢,那厚厚籠罩着地面的暑氣還沒散去。
晚上七點五十。
系統提示:你的師父蕭少上線。
她想起了昨天,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她是如何的欣喜若狂,而此刻,她看着這個名字,心中隻有惶惑不安和茫然失措。
激動過後,震驚過後,便是無底的深淵,就如此時她的心,從早上的巅峰,跌至淵底,雙手,亦沉重得打不了字。
而他,卻對這一切渾然不知,一行金光閃閃的字出現在屏幕上:徒兒,還不來參見師父。
她靜靜地盯着那行字,數秒,而後才緩慢地敲擊着鍵盤,兩個字,打了好幾遍才對:師父。
“徒兒?在幹嘛呢?不高興?準備打BOSS了,跟我搶去!”他問。
她沉着臉回複:師父,不高興!我這号太垃圾了,誰都打不過!還搶BOSS呢!
他笑:的确遜了些,不過跟着師父有飯吃!
她卻回:師父,不如你把師娘的号給我玩吧?師娘總不來。
那邊,便陷入了沉默,他很久都沒給回答。
師父,如果不行的話,那就算了。她又道。
他再度一笑:沒什麽不可以的!你是我徒弟啊!
随之,他發來了賬号和密碼。
她心中呵然一聲笑,立即登錄上這個熟悉的賬号。
他們,還站在夜西湖邊,夜荷月色,螢火蟲輕盈起舞。
“走吧!去搶BOSS!”他
率先騎麒麟而去。
她默默地,栖于鳳凰之上,随他而去。
BOSS地圖,密密麻麻,人頭攢動,全區的人幾乎都擠到這裏來了,此刻,還沒有人覺得異樣,一一風荷跟在蕭少後面的畫面,他們早已習以爲常……
可是,接下來的情形,卻讓所有人歎爲觀止。
從沒有人見過一一風荷動手,她跟着蕭少,隻是他的跟随,他的影子,人們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存在……
當一朵又一朵巨大的蓮花,壓過其它花絢麗而開,當一個又一個的人被她手中紅色珠子的光華所秒,當屏幕上一次次系統提示:你被一一風荷擊倒,大家才震驚了。
被擊倒并不奇怪,哪次搶BOSS不被蕭少或者他們幫其它高手擊倒幾次?奇怪的是,這次,是一一風荷……
就連幫裏的人都覺得奇怪了:這是怎麽回事?老大?
他們想開開玩笑:是嫂子來了嗎?可是沒有人敢。
因爲,自開區伊始,蕭少和一一風荷就相依相随,戰力排名分列第一第二,但是,卻從不見一一風荷說過話,更沒見她用過技能,就像一個傀儡,跟在蕭少身後。
一人玩倆号在遊戲裏十分常見,有人甚至還有七八個乃至十幾個小号,可是,把兩個号都練成絕頂高手,那可真從沒見過,隻有一句話解釋,那就是錢多燒的!
有人曾問過蕭少這個問題,但是蕭少從沒回答。
後來,大家便漸漸習慣了,直到某天,有個該遊戲老玩家私底下悄悄告訴别人,十年前他玩這個遊戲的時候,就知道蕭少和一一風荷,是遊戲裏具有傳奇色彩的一對,也是極恩愛的夫妻。
這個傳言很快傳遍全區,于是,大家紛紛揣測,蕭少必然是個長情的人,十年再歸來,依然創建這麽一個傀儡賬号,隻怕是還深刻記得那一段情,隻是這個一一風荷去哪了呢?需要蕭少如此來紀念?
那之後,幾乎全區達成默契,再不問有關一一風荷的任何話題。自此,無論是本幫還是敵對幫,也無論是男還是女,都對蕭少多了幾分尊敬,畢竟,這年頭,長情的人已然越來越少……
這是一場成就一一風荷的盛事。
蕭少沒有動手,始終隻是站在她身邊,橫琴自立,闊袖翩然,那般的自得,仿似在縱容着她一戰得天下……
結果,自然也不負他所望,她對BOSS的傷害以絕對的優勢排名第一。
其他來搶BOSS的人,後來都傻了,被她秒了好幾次之後,索性退得開開的,遠觀那一襲紅裙翩然,紅珠翻飛,在金蓮的映襯下,如一場美到極緻的表演。
最後,她以一招桃花雨結束對BOSS的挑戰,落英缤紛裏,她和他并肩而立,紅衣相疊,銀發纏繞在一起。
太美了……
好些人将這一幕錄了像,準備送去參加官網的活動,配上之前流傳的故事,一定能得獎!
她站在他身邊,心潮随着那些落地之後轉瞬即逝的桃花而一點點沉落下去。
或者,此刻她該說句話,然後,便是結局嗎?
而她的私聊頻道,卻突然十分熱鬧,全是一些不認識的女号,問的問題也大緻差不多:你好,你是一一風荷本人嗎?
你好,是一一風荷嗎?
喂,你是蕭少的現實老婆嗎?
一一風荷,你這一回來,粉碎了多少女号的心!
她一個也沒有回,隻是看着那些顔色各異的字閃閃爍爍。
他一直沒有說話,就這麽靜靜地在她身邊,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又挂機了……
終于,她倦了這樣的沉默,私聊他:我累了,再見。
說完,也沒等他的回複,直接關了電腦電源……
真的有些累吧……
自重回遊戲以來,所有的等待、心跳、甜蜜、期待、欣喜……
那些她從未體驗過的美好形容詞,好像就在今晚終結了一般,算是耗盡了她的熱情……
她早早地沐浴就寝,沒去畫那副琴瑟,也沒有去想今後怎麽辦。
她平生第一次不那麽果
敢,平生第一次給了自己一個蝸牛殼,也平生第一次犯了拖延病。
不去想了,把問題留給明天吧,明天再想,今天很累了……
她躺在床上,關了燈,緊閉了雙眼,等着入夢。
夜漸深沉,窗外的夜遊小鎮應是結束了,船工不再唱歌,喧鬧聲也沉寂下來,可是,她的心卻始終如一葉舟,搖搖晃晃,浮浮沉沉,無法安甯。
靜谧中,聽得門響。
她可是記得的,蔣媽媽已經關了店,鎖了門,此時,應該也已經睡了。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雙手抓住了被角。
腳步聲傳來,朝着她的房間。
盡管來人很謹慎,腳步輕微,可在夜裏,踏在木地闆上,還是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