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徽拼了命,補上一腳,與此同時,蕭伊庭撲過去抓,最終隻能觸到她的衣袖,而她,卻墜落了下去……
山崖不算高,隻是,底下是河…溲…
“妹妹……”蕭伊庭沖着山崖瘋了般地大喊,山谷裏,回聲不斷,并立即脫了外衣和鞋子,欲往山下跳恧。
“你瘋了!”顧隊拉住他。
“放開我!我不跳下去我才是真瘋了!”他一把推開顧隊。
“你這麽跳下去找怎麽能找到?我聯系專業人員搜!”
“搜什麽?搜屍體嗎?”蕭伊庭惱火地道,顧隊的意思,就是判定妹妹已經死了!随着這一聲吼完,他一腳踹在顧隊身上,縱身跳了下去……
沒有其它的感覺,生理反應不過是蹦極一般,可是,心理上,卻是濃濃的悲怆,痛到極緻的悲怆……
那悲怆,诠釋起來,便是一句話:生,尋你一起,死,也是一起了……
入水的瞬間,冰冷的、巨大的沖擊力撞着他的身體。痛。然而,和心上這痛比起來,這又算得上什麽?
隻能慶幸,這河水夠深,沒有讓他直接墜到河底,這也意味着,妹妹不至于被河底演示所傷。
還要慶幸,河水平穩,沒那麽湍急,他可以在水中泳動自如,妹妹也不至于被沖走很遠……
身上的毛衣和褲子仍是累贅,他索性在水裏全部脫了,裸着上身和雙腿,在水裏尋找妹妹的蹤迹……
冰冷、刺痛,這一切都感覺不到了……
隻是不斷地遊着,不斷地尋找……
想着妹妹那麽虛弱的身體,不會遊泳,還受了傷,在這水裏能存活多久?
随着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卻一點痕迹也沒有,他一顆心也漸漸被這河水冰凍了起來,随之冰凍的,還有希望……
難道不是嗎?理智在告訴他,時間每過去一秒,妹妹生還的希望就少一秒,可是,隻要這個念頭一起,他冰凍的胸口就痛得發裂……
不!不可能!妹妹答應過他的!陪他到世界終結!妹妹不可能就此離開他而去……
他愈加努力地在水中尋找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遊了多久,找了多久,身體的極限在水中不斷開發,拼着那不願意掐滅的希望,拼着心中對妹妹極緻的渴望,他如同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機械而不知疲累地重複着遊泳地動作……
直到水面上,響起一聲聲呼喊他的聲音,“蕭伊庭!蕭伊庭!蕭律!伊庭……”
他才循聲望去,隻見水面上飄來兩隻船。
“這裏……”他揮了揮手。
呼喊聲還在持續,穿上的人未必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便朝着船遊過去,直到近了,才看見立在船頭的,還有母親,那聲女聲的“伊庭”是母親在喊……
再度揚了揚手,高喊,“這裏……”聲音,卻凍得發抖。
船上的人終于看見了他,靠近,将他弄上了船,他近乎裸着,全身皮膚都變了顔色,嘴唇已變得烏紫,抹了抹臉,抹去那一臉的水。
這樣的他,讓姜漁晚心痛不已,一見之下就抱着他哭了,“孩子,你這傻孩子……”
“沒事,媽,還好多人冬泳呢!”他心不在焉地寬慰,卻死死盯着水面,說話聲音全是顫抖的。
姜漁晚将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他往身上套,哭着說,“穿上!先穿上!”
“沒事啊,媽……”
“先披上這個吧!”船上的警察,從艙内拿了一床被子來,給蕭伊庭裹上,同時還遞給她,在山上脫下的外套。
“謝謝。”他啞聲說,接着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先上岸,我們會組織專業搜救的。”顧隊也在船上,看着他這副模樣,很擔心他會生病。
“不!”他簡短的,一個字的回答,鼻尖濃重的酸脹感,他
分不清,這是難過,還是感冒的征兆。
“你先上去吧!你在這也沒用!剛剛下水多久了?還不是一無所獲!”顧隊勸說着他,“你泡水裏很久了,我們都從山上下來了!你身體受不起!”
提起閃上,蕭伊庭全被妹妹這兩字充斥的腦袋想起了一個人,“範仲呢?”
“也該下來了,我們走得快些!有人背着他,慢些。”
“他……沒事吧?”他問。
“現在不清楚,這邊無法停車,我們的車全在那邊,估計得等人開車過來或者把人背過去!”
姜漁晚在一邊也急得哭,“孩子,你下船吧!先找個地方暖暖啊!你要找人,警察不是會找嗎?你說,你要是病了,你也無法找清禾啊,不是嗎?”
他略一猶豫,終于答應了。
于是,這艘船先讓他們上了岸,而岸上,宋子衡正背着範仲,往另一條路走,那是出河道的路。
宋子衡看見他,挺下了腳步,而他背上的範仲,也面色如灰。
看見他,範仲睜開了眼,目光如水一般,虛弱的聲音問他,“清禾?找到了嗎?”
他凝視着範仲的臉,如冰凍般的身體,唯有眼眶微微一熱,而後搖頭。
“别擔心,警察會找的……會找到的……”範仲慢慢地說着。
他點點頭,無法正視範仲的眼睛,對宋子衡說,“快走吧,趕緊背他出山。”
“不,等等……”範仲的聲音越加低弱。
宋子衡邁開的腳步頓住。
範仲看着他,好一會兒都沒說話,隻是看着他,而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落地爲兄弟……何必……骨肉親……”
蕭伊庭愣住,眼前浮現出一張小小的賀年卡。三年級那年的新年,範仲送給他一張卡片,上面就寫着這句詩,他永遠都記得,如女孩般腼腆的他,笑着對他說,這是才學會的……
“小二……”範仲低聲叫着他的名字,殘喘,“好兄弟……”
好兄弟……
範仲這是要告訴他什麽呢?
“範仲……你……”他終于無法再假裝淡然和冷漠,這麽多年,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正常地,叫範仲的名字,可是,叫完之後,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說他傻嗎?他不忍……隻是,心頭的抽痛,狠狠鞭打着……
“小二……”範仲的聲音更加小了,眼睛也微微眯了起來,“不要難過……什麽都不要多想……那時候是我站得最近……但凡是個男人都會這麽做……換成是你,你也一樣……一切……都是宿命罷了……”
“……”蕭伊庭吸了口氣,鼻子堵得死死的,呼吸都無法進行了……“範仲……你不要再說了……趕緊出山,趕緊去醫院……不會有事的……我還要和你喝酒呢!等我找到清禾,我們再一起……我們四兄弟……有多久沒聚了……你說……你還記得嗎?”
範仲凝視着他,深深的,“好啊……四兄弟……小二……你終于不恨我了嗎?”
“我……”蕭伊庭的臉扭向一邊,眼中晶亮晶亮的,“範仲……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從來沒有……”
即便知道了他深愛的人是自己,即便範仲自己把自己看得低到了塵埃裏,他也從來沒有恨過……
他兇,他吼。他咆哮,他躁怒。隻不過是因爲,他不願意看到他這麽痛苦……他多麽希望,他也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範仲的眉間驟然間放寬了,“真的嗎?”
“嗯……”蕭伊庭用力點頭,微張了嘴,用力呼吸,感受着窒息的痛楚,将他的六腑淹沒……
“小二……”虛弱的呼喚如雲般飄渺,“我範仲……今天和蕭伊庭……結拜爲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生……也不求同年同月……死……”
一個死字說完,如巨大冰淩重重擊在蕭伊庭頭頂,他迅速擡頭看範仲,隻見他眸光有些亂,頓時急躁地催促,“宋子衡,趕緊背他走!趕緊!”
宋子衡不敢再耽擱,卻深深看了蕭伊庭一眼,背着範仲急忙走了,臨走,還聽見範仲輕輕說了句,“小二,我們是兄弟……記住……兄弟……”
蕭伊庭望着快步離開
的宋子衡,耳邊一直回蕩着範仲的話:我們是兄弟……隻是兄弟……
那種窒息般悶漲的痛持續高漲,範仲這是在告訴他,不要再爲那段感情而有負擔了麽?他們,從來隻是兄弟?
他倒吸一口氣,望着遠去的兩人,暗暗祈禱,範仲,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說好的,我們四兄弟重聚,我們是四少,不能少了你一個……
而宋子衡背着範仲快步急走的時候,卻聽見範仲在他背上說,“子衡,對不起……”
那聲音,便如在雲端一般……
宋子衡聽得心中劇痛,眼淚早已掉落下來,“你在胡說些什麽呢?什麽對不起?”
範仲卻輕輕地笑了,“子衡,對不起……”他對不起的人太多了……對不起爸爸媽媽……對不起小二……對不起他的前妻……也對不起宋子衡,這個憂郁的陽光男孩……
“我早說過!你沒有對不起我!一切都是我自己自願的!你沒有利用我!你還是閉上嘴,省點力氣吧!”宋子衡一邊掉淚,一邊大聲呵斥他。
人人說他冷血,就連他親爹也這麽說。可他一生掉過兩次淚,一次是媽媽去世時,一次,就是現在……
沒有人會明白範仲對他的意義,在獨自成長的艱苦心酸曆程裏,在沒有人疼愛的日子裏,和範仲相遇後的時光,是母親去世後最溫暖的記憶。
初遇,範仲并不知道他是宋成徽的兒子,他隻記得,如此幹淨明亮的一個男人,在初見自己第一眼,眼睛便如星光般閃亮……
而後,便對他百般寵愛,沒錯,的确是寵愛,像父親對孩子,像哥哥對弟弟,像他孤獨的人生裏,所有應該出現卻在他成長的半途中全部失去的角色……
後來,他終于明白,這樣的寵愛源于什麽,最初的那如驚鴻般的眼眸一亮也是因爲什麽……
那是因爲,他和某個人少年時期是如此相像……
可是,盡管這樣,他也沒有怨尤,因爲,他喜歡這段日子,依戀這段日子,這段母親去世後最陽光燦爛的日子……
他曾經憂郁、曾經冷漠,可是,隻有在和他一起的日子裏,變得陽光,變得溫暖,懂得怎樣被一個愛着,也怎樣去愛一個人……
所以,他不需要對不起……
想到這裏,他忍住眼淚,扭頭對背上的人說,“你要覺得對不起也可以,你不是要還我嗎?我們說好的,等這裏的一切都結束,就去荷蘭,你說,要給我建一座有風車的房子,我們在那裏開牧場,種郁金香,也許幾年以後,爸爸媽媽原諒我們了,我們就把他們也接去,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在一起!你說過的,現在終于該兌現了!”
“好……”身後傳來微弱的應答……
宋子衡眼淚再度掉下來,範仲的爸爸媽媽,他從來沒有見過,可是,他想叫他們爸爸媽媽,私底下,在範仲面前,他都是這麽叫的,範仲自己說的啊,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
身後的人漸漸沒了聲息,他害怕起來。
他說話,他會擔心他浪費力氣,他不說話,他更害怕他就此睡去!
“範!”他叫他。
沒有聲音……
“範!”他再叫。
“嗯?”他模模糊糊地,回應他。
他松了一口氣,“你别睡着啊!會感冒的!”
“嗯……”
宋子衡想起了自己感冒的那次,發着高燒,是範仲整晚整晚地守在他身邊,像照顧孩子一般照顧着他,給他冷敷,給他擦汗,每時每刻關注着他的體溫……
鼻尖再度一酸,“範,别睡覺……等出去了,我給你買你上次買給我吃的糕點,還給你……”上次他感冒,不想吃東西,範仲就去給他買他自己小時候最愛吃的糕點,結果被他故意搗蛋全吃了,一點也沒給範仲留,範仲卻隻是溫柔地對他笑……
“嗯……這次……我全……吃……”
聽着他還能斷斷續續地回答,宋子衡放下心來,一路和他說着話:
“範,去了荷蘭,我會煮飯給你吃的,我不會,我可以學,你可以養老休息了,不要因爲自己姓範而懊惱。”
他想起範仲每次煮飯的時候,總是一邊溫
柔地笑,一邊說是他姓錯了姓,所以才會有煮飯的命,覺得好笑……
“我們自己養很多奶牛,我每天去擠奶給你喝。”
“我們要種玉米嗎?晚上坐在牧場的草地上,架個燒烤爐,一邊看星星一邊烤玉米吃好不好?”
“範,我以後會很乖的,再也不喝酒,不賭/博,不淘氣,什麽都聽你的,我會陪着你變老的,你不用擔心你比我老啊……”
“……”
他一路說着,終于看見迎面開過來的車了……
他驚喜不已,對着身後的他說,“範!車來了!我們上車吧!你還真有點重啊!”
車在他們面前停下,車上的人以及和他們走在一起往回撤的警察,幫着他把範仲搬上車,卻發現,範仲的雙眼緊閉,雙唇上揚,眉間恬靜,極是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