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橡皮擦,是同學們上了兩年學後,開始讨論哪一種橡皮擦是最好擦的,可是,偏偏他的擦子都是媽媽買的,很漂亮,卻不實用,後來蕭伊庭把他的給了他……
他從小就很聽媽媽的話,是個乖寶寶,媽媽給買什麽,他用什麽,甚至,媽媽把他打扮成怎樣,他就怎樣,他年幼時多病,媽媽聽說打扮成女孩樣會好帶一些,便給他剪娃娃頭,帶着他彈鋼琴,他很想學二胡,因爲蕭伊庭在學二胡啊,可媽媽喜歡鋼琴。後來,他偷偷地跟着蕭伊庭學,蕭伊庭還買了把二胡和曲譜送給他,因爲媽媽管得他很嚴,他每天的零用錢不超過兩塊,還不讓随便花,早上司機送到學校,晚上司機接回家,路上要買什麽,都得司機請示媽媽以後司機負責給他買。
他可珍愛這把二胡了,可是,最後還是被媽媽發現了,給沒收了,隻剩這本琴譜。盡管這樣,他最後還是學會了拉二胡,而且還拉得相當不錯……
男孩子都喜歡扇畫片,但是他沒有,因爲媽媽不準,說那是泥孩子才玩的東西,他不能玩,可是,他很喜歡玩啊,特别是跟蕭伊庭他們三個一起玩可開心了,但他沒有畫片,蕭伊庭就給了他這一大堆,很遺憾的是,過去這麽多年,大多數畫片都丢了,就隻剩這幾張……
這樣的往事太多太多了,同學幾年,經蕭伊庭的手給他的東西也太多太多了,最後,在搬來搬去,轉來轉去的過程中都遺失了,隻剩下這些,他視若珍寶溲。
然而,此刻,這本子的封面已經破裂,蕭伊庭狠狠踩上的幾腳,在本子上留下了泥濘的痕迹,第一頁裏的一百分也已經被泥漿污染。
他小心地拾起,用手,一點一點擦去,可無論怎麽擦,都無法再擦幹淨了……
還有畫片和琴譜,也已經染滿污泥……
擦子還好,洗洗就幹淨了,這些紙質的東西,就像烙上了一個污濁的烙印,使那些原本的純淨不複當初,一如他和他之間的感情,因爲他那污垢的心思,讓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他并不怪他,反而有些小小的欣喜。
他踩塌他的珍愛,踩踏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去,自然也是踩踏他那卑賤如泥土的感情。可是,小二還記得。踩踏得越用力,就證明他記得越清晰。
小二還記得這個樹林,記得這一棵樹,準确無誤地就找到了……
真好。這,就足夠了……
記得那日正是下雨,他和他在這棵樹下結拜。
小二說,他們已經有三兄弟了,他是第四個,所以是最小的,要叫他們哥哥。
他當時是怎麽說的來着?
他記得他是笑着說的,他比小二大那麽一點兒,應該是小二的哥哥才是,可是,小二卻很兇地對他說,不行,得按照結拜先後順序來,而且,有哪個哥哥是像他這麽又慫又傻的?
他還是笑了笑,沒和他争辯,就認了他哥哥……
小二總是這樣。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吼他、兇他,老是罵他沒出息,慫包……
可是他不介意,因爲他知道,小二就是這麽個人,表面上對他又兇又吼的,可是隻要他有什麽事,小二還是會第一個跳出來維護他,因爲,他們是兄弟,他們在樹下曾經對着天,對着地,對着雨水起過誓的: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是從電視和武俠小說裏學來的誓言,那時候,還不懂,這樣的誓言有多麽重……
隻知道,跟小二在一塊玩的日子很開心,他願意被小二吼着,也願意被他保護着,可是,這樣的日子并不長久,三年之後,他就被迫轉學走了,直到初中才又回來,他開心地選了小二所在的學校,甚至同樣的班級,再一次地和他成爲同學,成爲四兄弟中的一員。
說是四兄弟,其實他隻是跟小二最要好而已,然而,小二卻開始談戀愛了……
那時候的他,并不懂這是怎樣一種感情,隻是單純地不喜歡小二跟别人玩而已。他們四個人,是一個圈子,他隻願意他們在這個圈子裏玩,所以,他去和小二的女朋友玩兒,而那些女孩,也太容易叛變,幾個禮物,多點溫柔,居然一個個就叛變了……
漸漸的,這個遊戲讓他樂此不疲,他要小二看清楚,這些女孩根本對他不忠誠,也不值得他喜歡。
後來,小二被他的行爲惹毛了,跟他生氣,甚至還和他打架,确切地說,是打他,可是他也不後悔,繼續玩着這個遊戲……
他不知道,也沒想過,這個瘾從何而來。
再後來,彼此都漸漸長大,因爲高二那一次堂兄加入戰團,導緻那場架打得有些慘烈,兩邊均有挂彩,還害得小二轉校留級……
這一次,他才後悔了……
他再也不能跟小二同班了,比小二早一年升入大學。大學裏,周圍的男生一個個逐漸追女孩,談戀愛,隻有他,在這方面全無心思,直到某天晚上做夢,夢裏自己沖動的對象竟然是小二時,他才明白了什麽,從此,這種想念和渴望,一發不可收拾……
他知道自己很卑微,更不敢讓小二知道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大二開學初和他在林蔭路上的偶遇,小二幹淨整潔地披着晨曦走來,忽然之間,他自卑得無地自容,縱然他穿得再光鮮,再潔淨,也無法掩飾他污濁的内心……
憂傷地望着他遠去,恨不得隐匿回黑暗中去,那些陽光,那些明媚,都是可以将他生生穿刺,讓他無法遁形的利刃……
不能見,無法見,他最終選擇了逃離。
他想,也許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人,就會忘記吧……
所以,有了交換生的機會,他馬上争取了,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遠離這個人,遠離這裏的一切……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遺忘能力,有些事,你越想逃避,它越如影随形地纏着你,國外兩年,他非但沒有忘記,反而記憶得更加深刻……
于是,他又回來了……
他回來,并不想求得什麽結果,他的這份心思,他會深埋心底,永遠也不會讓小二知道,他不敢讓他知道,不敢讓小二鄙視自己,他甯可與之保持着現在這樣,他自以爲是的天敵關系,雖然站在了完全對立的兩邊,但至少,他們是平等的關系……
他要的,隻是離他更近一些,在最近的城市裏,好過遠隔重洋,不知訊息……
再後來,傳出小二的婚訊。
那個叫郭錦兒的女子。
是他惡習難改嗎?他竟然再一次玩起了熟悉的遊戲,結果每每總在他意料之中,郭錦兒竟然也轉投他的懷抱……
多麽諷刺!能有一個例外嗎?一心一意隻忠于小二的?這樣朝秦暮楚的女子,真不足惜!
他不知道,這是否是他爲自己的遊戲所尋找的借口,還是其它,好似,這麽一想,他就可以不内疚了一般……
然而,這一次,卻和從前的任何一次遊戲不一樣了……
它有了結果……
他竟然跟郭錦兒結婚了……
家中父母多年來爲他的終生大事操碎了心,而郭錦兒又十分聰明,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父母面前,而父母還異常喜歡她……
這樁婚就這麽成了……
他在結婚前還曾徘徊猶豫過,是否真的該娶她?可是,喜帖已發,婚禮就緒,他再也沒有退路走。
這,是他自己造的孽……
所以,他是真的想過的,既然娶了人家,就好好待人家,至少爲範家開枝散葉,維持一個正常家庭的表象。然而,他做不到……
努力過很多次,始終做不到,他完全無法靠近郭錦兒……
郭錦兒發現了他的秘密,整日跟他鬧,跟他吵,各種冷嘲熱諷,非但在他父母面前把他的秘密公布出來,還告訴了小二……
他知道,從此,他在小二面前再也站立不起來了……
結婚,是他一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不是因爲郭錦兒揭穿了他的秘密,而是因爲,無辜地拖累了一個姑娘。不管郭錦兒是怎樣的人,他都沒有理由拖累她陪着他一起痛苦,婚姻,不是從前玩過的任何一次遊戲……
他給了她自由,可是,傷害卻已無法彌補,而他,有了前車之鑒,再也不會去挖小二的牆角,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可是,也在此時,他才終于明白,原來,他長久以來掄着鋤頭,卻使錯了力,最該挖的那一個,沒有去挖……
不過,他也終于明白,總有女人是不一樣的,至少,葉清禾就和小二從前所有的女孩不同……
這一個,是他挖不走的了……
當他得知這個以妹妹的身份隐匿在小二身邊的女子是小二等了多年要娶并且已經娶了的女人,他便知道,這個,是真的不一樣了……
即便他使盡渾身力氣掄起大鋤頭,也是挖不走的……
僅僅隻與葉清禾見過幾次,從前都忽視了,後來再想起,便覺得葉清禾和小二表面上截然相反,骨子裏卻有諸多相似的東西,他想,這也是他這麽多年忽視了葉清禾的原因吧……
不可能再出現在小二面前,他便開始給葉清禾送花。
花店是他自己開的。
這兩年,他做事越來越随性。想開字畫店的時候開一家字畫店,想開課教二胡的時候開個二胡工作室,想開花店了,又開個花店。
賺錢賠錢他完全不在乎,就隻随着性子來。
每一天一束白色風信子,不是給葉清禾的愛,而是給遠得無法靠近的小二,不隔山,不隔水,卻隔了天涯的小二……
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可是,卻一天天堅持着,遠遠地看着那些風信子開放,凋零,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心死去又活過來,活過來,又死去……
這樣的自己,很傻,也很猥瑣……
就像此刻的他,站在泥地裏,一身白衣,卻隻能站在泥地裏,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望着他的車離去,望着自己那顆卑微的,偷/窺的,悄悄歡喜和悲傷的心……
蕭伊庭回到家,把監控帶打開來看,畫面上出現一個陽台,房間裏走出來一個男人,邊走邊打電話,打電話的聲音也清晰可聞,“喂?搞定她!一個女人而已,搞定女人難道不是你最擅長的?她可曾經是蕭伊庭身邊最近的女人!先把這個女人搞定,我們留着肯定有用,另外叫你安排踩點踩好了?找個最合适的地點。嗯,那就安排幾個人先混進去當民工!熟悉環境,熟悉人,好做事。我跟你說,不要再毛毛躁躁做任何打草驚蛇的事,做事之前動動腦子,規劃一定要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