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禾一個如此瘦小的女孩而且一副學生樣出現在拆遷戶面前,那些人即便心中再有不滿,也不可能對她下手,更何況,這還是在派出所裏。
田簡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葉清禾出來的時候有些疲憊的樣子,對他說,一切都談好了。
縱然如此,葉清禾還是連續多日在學校、醫院、工地和派出所之間奔走,當事情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才有時間和田簡交流。
田簡在派出所被警察教育,出來被付真言教育,當然,付真言是怒斥他爲什麽把葉清禾牽扯到這件事中來…溲…
此刻,搭拉着臉等着葉清禾教育。
葉清禾看着他,最終搖搖頭,“田簡,我知道你心裏不服,可是我沒有别的辦法,如果我年紀再大一點,閱曆再多一點,可能會處理得更好,但我現在,真的能力有限。”
“不是的!姑姑,我完全沒有怪你的意思!”田簡怎敢對她有意見?每天四個地方來回跑,數天沒見她就瘦了一圈,全是爲給他善後,他内疚還來不及呢恧!
葉清禾鏡片後的眸子沉靜而深遠,“田簡,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現在做得對不對,好不好,我隻有十八歲,房地産這一塊我又不熟悉,我隻是憑着直覺在辦事,你不知道,我心裏也是緊張的,在這件事情上,我們做出了最大的讓步,該賠的賠,在可能的範圍内,最大限度地答應了他們的要求,甚至付真言受傷我們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我知道你覺得憋屈,你不過砸了他們點東西,揍了他們幾拳,和你老大的傷比起來那根本算不上什麽,可是,誰讓我們沒理在先呢?田簡,這是個教訓,以後無論做什麽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和這個行業裏大多數人來比,我們年紀小,可是不能因爲年紀小就不顧後果。當然,或者我們可以跟他們杠下去,拼個輸赢争個結果,但是,先别說我們輸赢的概率有多大,單單這時間這精力這損失都是我們耗不起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在我們能承受的範圍内,能退就退了吧。”
“姑姑,我知道,這次是我太沖動了,辦事不牢靠,以後我不會了……”
“田簡,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在葉清禾看來,付真言和田簡都這麽年輕,而且一路順風順水幾乎沒有遇到困難,栽跟頭這種事是遲早的,吃一塹長一智,并非不是好事,“田簡,社會上的事,我比你們了解得少多了,也許這次的事隻是開端,以後還遇到層層面面各種不同的矛盾,更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經曆了這次之後,無論是你還是付真言,都要謹慎,無論你要做什麽你都要先問自己,我這麽做有退路嗎?然後再決定怎麽做,做生意,僅憑沖動和熱血是不行的,有時候該忍的忍,該求人的求人,我們都是白手起家的,沒有根基,不同于别人。”
田簡摸摸頭,“姑姑,我明白,我以後不會沖動了,要帶腦子辦事!”
這句話是付真言在病床上罵他的。
說實話,他原本确實有些不服的,他打拆遷戶們的幾拳,砸掉的幾個桌子,他确實不對,可是老大流那麽多血也不能白流了,但這些天的磨砺也讓他看明白辦好一件事有多難,而辦砸一件事太容易了……
可是,卻不得不佩服姑姑,比他們還小,看起來卻那麽沉着冷靜,那麽能吃苦,最重要的,能說出這番道理來,難怪老大佩服得她五體投地,讀過書的人還是不一樣啊……
姑姑說,她采取的未必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可在他看來,老大滿意的,就是最好的了……
他這輩子就隻服兩個人,一個是老大,另一個就是姑姑了,所以,不管姑姑做的一切在别人眼裏抑或是她自己眼裏怎麽樣,在他眼裏,永遠都是對的!
他陪着葉清禾在醫院門口等車。
葉清禾說完這些話覺得很累了,這些天體力透支太多,她這小身闆真是扛不住了,也不再想多說什麽,靜靜地站着。
然而,卻聽得手機短信提示音響,她打開一看,是蕭伊庭來的信息:沒衣服換了。
她捏了捏眉心,是啊,這些天忙着這事,二哥的衣服沒洗得那麽勤快了……
“姑姑,怎麽了?很累嗎?”田簡擔憂地看着她。
“沒事……”她默默把手機放回去,眼看車來了,跟田簡告别,上車回校。
“姑姑,早點休息。”田簡在窗外跟她揮手告别。
葉清禾點點頭,沖他一笑。休息?蕭二少爺還等着穿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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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的紅葉紅了,霜重色濃,層林盡染。
葉清禾班級組織了周末去爬香山的活動,依着葉清禾,她是不想去的,這種運動型的活動,她一向不熱衷,而且,她很懷疑自己是否能爬上頂……
可是,輔導員卻把錢交給了她管,說她是班上性子最沉穩的人,信任她。
她推辭過,不過似乎沒什麽收效,再多加推辭,未免顯得過于不讨喜,猶豫之後,還是應承了下來,就當是……鍛煉身體吧,她這體質真需要好好鍛煉的……
那日,氣溫雖低,卻是個爬山的好天氣。
一群年輕人說說笑笑沿山而行,十分惬意。
葉清禾漸漸地跟不上了,落到了隊伍最後面。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不敢多帶東西,别的女生各種零食帶了一書包,她就背了一瓶水還有錢包手機,可盡管這樣,她還是爬不動了,腳步像灌了鉛一樣。
忽的,一隻手伸到了她肩膀,搶走她背包的帶子。
她驚吓不小,趕緊回頭,隻見她的身側,站着蕭伊庭……
他怎麽落她後面去了?不是和一群女生走在前面的嗎?
“沒見過比你更沒用的人!”他黑着臉罵了她一句,背着她的包領前一步走了。
這,算是幫她了吧?
可是要她這麽趕上他也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沒打算追趕,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離,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兒以她自己的速度往上爬。
沿途是什麽風景,她根本無心欣賞,也無法欣賞,眼前的路在搖晃,每走一步都是虛的……
她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決定爬到前面的拐彎處就停下來休息,或者,不上去了,反正錢被蕭伊庭拿走了,她的責任已轉交……
待她好不容易爬到彎處,一瓶水遞到了她面前。
她喘着氣一看,還是蕭伊庭……
這家夥,能不能不要這麽神出鬼沒的呢?
不過,她現在最需要的确實是水……
嗓子冒煙了一般,她舉起水瓶“咕嘟咕嘟”往喉嚨裏灌,多想喝個痛快,卻被蕭伊庭把瓶子搶走了……
“還……有多遠……”她抹着唇邊的水漬,氣喘籲籲,狼狽極了。
他擰緊了瓶蓋,把水瓶放回包裏,悠悠地說道,“還早呢,半山腰還沒到呢!”
“啊……”她叫苦不疊,推了推鏡框,這眼鏡,此時真重得要把她鼻子壓塌掉了,“我……我不去了……你們上去玩吧……我在這等你們下來……”
他看着她,眼神古怪,“如果我們天黑了才下來呢?如果到時候有野獸出來呢?”
“……”她抹着汗瞪着他,當她是小姑娘呢?“我不會自己先回家嗎?”
他哼了一聲,把包還給她,“拿着。”
她以爲他是同意她在此等候了,打開背包準備把錢拿出來交給他管,自己則回去,哪知,他卻在她面前半蹲下來,并且道,“上來!”
“幹什麽?”她不明白。
“你這麽沒用的!誰知道你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萬一走丢了,我老爸不揍死我!上來,我背你!”他扭過頭來說。
她猶豫着,卻被他抓住了手,直接拉上了背。
“又不是沒背過……”他嘀咕了一句,而後又抱怨,“怎麽還這麽輕啊?你就沒長一點兒肉?”
她怎麽沒長肉?入校的時候體檢,她快九十斤了好嗎?
本想反駁,想想算了,她真的累壞了,累得不想說話。
他腿長腳快,背着她漸漸趕上了班裏的同學,大多數女生都爬得氣喘了,見了他倆,不免注目。
鍾嘉宜跟葉清禾熟悉,不像其他女生在她面前那麽拘束,一時便尖叫起來,“啊!葉清禾你真舒服!有哥哥就是好!”
班上有男生聽見了,立馬湊到她面前來,嬉皮笑臉,“我給你當哥哥吧!我來背你!”
鍾嘉宜一聲怒吼,“滾!”把人家男生給吓跑了。
大夥兒頓時一片歡聲笑語。
對于鍾嘉宜的玩笑,蕭伊庭好像沒聽見一般,隻顧着大踏步往前走,而葉清禾素來沉靜,低了頭,也無人看見她的臉色,兩人如入無人之境。
蕭伊庭一直背她到山頂,沿途,她才能好好欣賞風景。
都說這紅葉,霜越重,顔色越紅,深秋的霜降,果然如濃墨重彩的畫筆似的,将漫山塗上一層層濃重的顔色。
這紅到盛處,就是葉落了。
有同學感歎來晚了,落葉太多,可葉清禾卻倒是覺得恰恰好,正是紅葉最濃時。
行走在路上,樹葉也會随風飄落,葉清禾在蕭伊庭背上伸手去接,連接了好幾次都沒接着。
他的腳步停下來,将她放落在地,她正欲彎腰從地上拾一枚紅葉,他卻伸手從她頭上取了一片下來,輕捏了葉柄,在她面前轉着,琥珀色的瞳孔裏,一個耀眼的紅點在忽遠忽近。
“拿着吧!回去夾在書裏當書簽!”他把紅葉交給她,背上她又繼續前行。
“我休息好了,可以自己走了。”她在他背上對他說。
“行了!别啰嗦!我和宿舍裏哥們打賭了的,比賽誰先上頂呢!你在那烏龜爬似的,是存心讓我輸嗎?”他背着她,加快了步伐。
她不明白了,她烏龜爬怎麽就影響他打賭了?他大可以健步如飛地去搶他的第一啊!
并沒有在山頂停留太多的時間,之後便下山,應一些女生的要求,去了碧雲寺。
碧雲寺曆史悠久,而且裏面的殿、碑、亭、坊以及裏面的雕像都有着深厚的曆史文化淵源,葉清禾對此極感興趣,一步一停,看入了迷,甚至忽視了蕭伊庭一直在她身邊。
忽聽得蕭伊庭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些東西在北京可多了去了,往胡同裏轉一圈兒,老北京随便誰家裏掏個碗出來就是乾隆年間的……”
葉清禾瞟了他一眼,自是不信。
“不信?不信下回去我姥爺家,我跟你說,我姥爺家那院子,就是康熙年間修的,院門口那樹,得追溯到明代去了,還有那牌匾,牌匾你看過嗎?那字,是一大書法家親筆書寫的……”他眼含笑意,說得眉飛色舞。
若他不說那字,她還真聽入了神,把他的瞎掰當了真,一聽那字,馬上了然,不禁悠然笑道,“那大書法家的名字就叫蕭伊庭是嗎?”
他大笑,“承蒙誇獎,不敢當,不敢當啊!”
他歎息,“我說妹妹,别的女孩們都去許願去了,你就不去許一個?喜歡曆史沒錯,可像你這樣對那些已經作古的人到了癡迷的程度就不好了。”
葉清禾沒理他。
“妹妹,你是不是不信這些所謂的……迷信?”其實他也是不信的……
葉清禾卻搖搖頭,“不是不信,而是……”
“而是什麽?”他追問。
她眯着眼,看着前方的羅漢堂,默然不語。
“妹妹?”他見她神色有異。
她便轉身走了出去,一直走出了寺廟,遠離了寺廟。
“你怎麽了?”他一路追着她。
她深吸一口氣,“沒事,我是怕有的話說出來對神靈菩薩不敬。”
“什麽話啊?”他愈加好奇了。
“……”她咬着唇,思考了良久,才道,“善惡有道,善惡有報,我爸爸媽媽那麽善良的人,爲什麽沒有好報呢?”
蕭伊庭第一次聽見她提起她父母,怔住,而後唯恐她傷心,急着安慰她,“妹妹……”
她搖搖頭,“不用勸我,有些事我已經想得透透徹徹明明白白,我外婆也不信這些,她總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我媽媽信,我小時候體質很不好,我媽媽有請高人給我算過,說我活不過三十,我媽吓壞了,這是她到去世都放不下的一件事。”
“什麽破高人胡說八道?讓我知道是誰,我不揍得他爹媽不認識我不姓蕭!妹妹你千萬别相信!”蕭伊庭一聽這話就火了。
她微微一笑,“其實信與不信并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今天要做什麽,而後在今天睡覺前計劃好明天做什麽,其它的,有時候還真不得不信命。不過,我終究是相信善惡之報的,有句老話不是說得好嗎?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她眼鏡鏡片遮掩之處,她烏黑的瞳孔裏,有堅定的光一閃而過……
蕭伊庭并沒有看見她眼裏的内容,隻是覺得不喜歡這樣的她,過于沉重了,就像他不喜歡她總是駐足在曆史文物前研究一樣,并非這樣不好,而是,她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空蒙幽怨,真像遠古走來的女子,再加上那些沉冗的文物感,今兒又說一通活不過三十的胡話,他真怕她忽然就這麽從空氣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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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今天的更,這時候肯定沒人審核了,親們要明早才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