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禾站在原地不動。
不遠處的付真言,在她眼裏成爲雙重的影子。還有他手裏的玫瑰花,那些紅到極緻的顔色裏點綴的滿天星,影影綽綽,模模糊糊,光光點點。
付真言走到她面前時,一直凝視着王哲的背影。不過,卻什麽也沒說,隻走近她以後,聞到淡淡的酒味。
這是怎樣一種氣息溲?
秋暑燥熱的暖風,她身上沐浴乳的清香如絲如縷,淡淡的酒香就在這樣的暖風裏和馨香交纏相錯,初時隻覺淡淡的,若有若無,後來,分明還是那風,那氣息卻如浪潮一般洶湧,将他淹沒……
凝視着她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頭,還有鼻梁上那副寬大的眼鏡,以及鏡片後低垂的眼睑,和長長的睫毛,所有的情緒都化作溫柔和無奈,化作低柔的充滿磁性的三個字,“喝酒了?”
“嗯。”她的目光落在一朵滿天星上,黏住了恧。
短暫的沉默……
他笑了,笑聲很是爽朗,“沒看出來!一直以爲你不會喝!會喝好!”
“不能!”她馬上否認,“就隻喝了一點。”這一點似乎還多了些,眼裏那朵滿天星在搖晃呢……
“能看出來!”他依然笑着,笑容裏幾許大男子俯視并溺愛的膨脹感,才一點點,她的臉就紅成那樣,他不禁猜疑,“你現在是不是暈的?”
被他說中,她無言了,确實是暈的,“我……要回去休息了。”
說完,暈乎乎的她,越過他身邊,往宿舍走去。
他一把拉住了她胳膊,“你真醉了?這樣去寝室等會兒鬧起來誰管你啊?”
“不用人管……”她隻想躺下來而已。她覺得有些惡心,應該不是喝醉的原因,她就喝了那麽一點兒,不至于醉得想吐,其實,這不适感老早就有了,隻要她端起飯碗就有,所以,無論是蕭伊庭給她買的飯,還是後來和王哲一起吃飯,她都隻吃了幾口。
他歎了聲,把她塞進車裏。
靠進柔軟的椅背上的感覺真舒服……
她暈暈的,有些分不清方向,新車特有的氣味直往鼻子裏鑽。
他坐進了駕駛室,對她說,“别逞強了,姑姑,去買點醒酒的藥來吃。”
他以爲她隻是喝了酒的原因,本不想多說,可是,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姑姑,不能喝以後還是别喝了,喝點果汁或者紅酒,在這方面犯不着逞強!”
他眼裏的她,總是将小小的身闆挺得筆直,瘦削的肩膀好似能撐下這世間的一切,這,讓他既佩服又心疼,他要怎麽做,才能讓她記住,她隻是一個女孩兒?
她并沒有回應,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
他無奈地默默開着車,前往最近的診所。
王哲的出現,并非對他沒有影響。她身邊會出現的男人,都是他的假想敵,可是,他不會質問她。
他深知自己的底細和分量。
姑姑是那麽美好的女孩,值得男孩去愛去珍惜,所以,即便真的有人愛上她,那也是自然不過的事。
他不能阻止别人來愛她,他唯一能做的事,是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秀。盡管,和這些象牙塔裏的王子相比,他是如此的卑微,起點如此的低,可是,他絕不會放棄,不會放棄他的拼搏,他的努力,和他,對姑姑的情感。
在一個診所前,他停下了車。
給她打開車門,輕輕叫她,“姑姑,姑姑?”
葉清禾并沒有睡着,他一叫,她便醒了,頭暈加上頭疼,他的臉也有着重影。
“姑姑下車,我們買點藥!能走嗎?”他扶住了她的胳膊。
“能。”她略蹙了眉,在他的攙扶下下車。
診所裏是個退休老醫生在坐診,問了些話,付真言都替她答了,醫生卻道,“看着不僅僅像是喝酒,這明顯是發燒了呀,量個體溫吧。”
其實,她自己有感覺的。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這個毛病,隻要一感冒必然會發燒,所以,她今天才擔心,才會想着買點藥預防,可是,還是沒能躲過……
付真言看着她,目光有些犀利起來。
她有些汗顔,好像她這兩年來次數不多的生病,總跟付真言有關。
第一次,是跑3000米,他把她撞到地上,然後,她好朋友加上生病,折騰了好幾天;
第二次,是去雲南。火車上就開始生病,他一路照顧她,拖累了他好幾天;
第三次,便是今天了。又讓他給逮着……
她呵呵一笑,“付真言,你還是别出現了,隻要一出現我就生病……”
“什麽話?!”他還沒批評她呢,她惡人先開口了!明明自己生病了,居然還喝酒?這
像是那個自律自己,行事從不出差錯的姑姑嗎?
醫生隻當他們小情侶拌嘴,給她開了藥,“這姑娘體質不好,給她開點藥,打點針吧,純中藥的,另外,還開點護胃護肝的,可能時間比較長。”
“要很久嗎?”她着急,如果太久的話,宿舍就關門熄燈了。
“嗯,得到後半夜才能完。治病要緊,約會就取消了吧啊!至少打三天!”老醫生笑着說。
“……”約什麽會啊……
“你想怎麽樣?不想打針就聽話啊!”付真言語氣很硬,滿是訓斥她的意味。
她無話可辨,也沒力氣和他辯,隻是,再一次覺得他長大了,這是翅膀硬了嗎?地位迅速上爬,從挨訓爬到訓人了……
小時候的她,是極怕打針的。可偏偏的,和醫院有不解之緣,每每打針的時候,都把臉埋在爸爸懷裏,看也不敢看。針紮進去的瞬間,無論爸爸怎麽哄,都會嚎啕大哭,哭很久很久,非得媽媽又親又給好吃的哄,才能消停。
現在,沒有了那個溫暖的懷抱,沒有媽媽溫柔的聲音,她早已封閉了所有的膽小和嬌弱,而且,她很滿意自己的表現,前兩次生病,哪怕遠在雲南,她都比自己想象的更堅強!
打針的時候,她還是習慣性轉過頭看向别處。
眼前忽然一黑,一隻幹燥而溫暖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左耳被另一隻手掌所撫蓋,手掌微微用力,她的頭便被順帶着拉向了他的腹部,下巴貼在皮帶扣上,略涼。
手背上一痛,針紮進去了,手腕上的橡膠帶解開,血,順順暢暢流淌。
小診所的護士技術不太好吧?太痛太痛了……痛得她眼睛熱熱的,有點想流淚……
“好了,去那邊躺着吧。”付真言松開了手,給她提着針,扶着她去診所的床鋪。
他不會告訴她,在雲南的時候,他就發現她打針時會悄悄轉開臉,會在枕頭紮進去的瞬間輕輕皺起眉頭,會咬住唇瓣。
她不知道,她這個小動作和他妹妹一模一樣……
而每一次,他帶妹妹去打針,還沒去妹妹就會開始哭,他要花很多的功夫,才能把妹妹哄好,才能說服她。可是,在針紮進去的時候,她還是會流露出害怕的表情,就跟她剛才一模一樣,咬着唇,皺着眉,想看又害怕,最後還是把頭紮進他懷裏……
在雲南之時,看見她這個表情,他就很想像護着妹妹一樣把她護進懷裏,可那時一個遲疑,就過去了,這一次,他情不自禁……
床鋪還是臨街的,她躺着,看着外面車燈川流,靜靜的,沒有說話。手背上早已經不痛了,隻有滴液徐徐進入她的血管,涼涼的。
所以,你看,所有的一切都是短暫的。痛苦,和溫暖。
付真言如今顯然比較忙碌,一會兒一個電話,一會兒一個電話的,每一次他都會到外面去接。
後來的一個電話,他接得急了,還沒出門口就讓她聽見:都說了取消取消,明天不行!聽不懂還是怎麽的?
他在外說了十幾分鍾才回來,在她身邊坐下,臉上平靜得仿似什麽也沒發生過,隻擡頭關注藥水還剩多少。
“付真言,你有事就走吧,我沒關系的。”她忍不住了,說。
他看了她一眼,沒理她。
“付真言?”她再次叫他。
“在。”他冷冷淡淡地應了聲。
“我說,你忙的話不必在這顧着我的,你走吧。我打完針自己回去就行了……”
“葉清禾!”他突然叫她的大名,還很不高興的樣子。
她一時不适應這樣的他,不是一直叫她姑姑的嗎?第一次叫她名字,還這麽兇的語氣,讓她傻了一傻,錯愕地瞪着他。
“你以爲對我來說,其它的事比你更重要?我對你怎樣你不清楚?你可以不接受,可是,你不能在這件事上指手畫腳!什麽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我又該怎麽做我自己心裏清楚!”他說完後,看着她的樣子,又不忍心了,态度軟了下來,伸手給她把眼鏡取下,“明明不是近視,天天戴這麽副眼鏡,不累嗎?鼻梁都壓扁了。
她下意識地去摸摸鼻梁,倒不是真的怕壓扁了,而是,戴了這麽久的眼鏡,她習慣了,少了它,就像少了屏障似的,而讓她更不習慣的是,他竟然兇她?那個奉她爲姑姑、事事聽她話的男孩,居然兇她……
隻是,她并沒有生氣的感覺,莫名的,還想起了剛才打針那一瞬,他溫暖幹燥的手掌貼着她眼睑的感覺……
她沉默了,不再說話。
取了眼鏡的她,美麗得讓他陌生。
那秀氣的鼻子,過于明亮的眼睛,都讓他有些自慚形穢,好似,多窺得她美麗一分,便多了一分犯罪似的。
他不看了,轉而問她,“姑姑,想吃什麽?我去買。”
想起吃,她的惡心感就來了,搖搖頭,“不用。”
她自己都沒察覺,她那微微蹙起的眉頭,煙波般飄渺的眼睛,閃過怎樣憂柔的美,就像一幅絕麗的水墨畫,被人不經意揉皺。
他的心也跟着起了皺紋。
她知不知道,此刻的她,眼睛無遮無擋的她,将所有美麗和憂愁都不加防地表露出來,足以讓每一個看見她的硬漢疼了心?
“我去買點水果給你吃,别睡着,看着點藥水。”他心裏亂了,起身外出。
淩亂中,他忘了帶手機,結果,才走了不到兩分鍾,他的手機就響了,她一看,是田簡來電。
她沒接,任它響。
可是田簡沒完沒了的,一個接一個的打來。
“姑娘,接了呗,吵的!”旁邊的病友提意見了。
她也擔心是不是有什麽要緊事,接了,還沒說話,田簡就在那說開了,“老大!不行啊!如果取消明天的剪彩儀式的話,再約時間請那些個明星就難了,人家最近都沒檔期了!”
剪彩?公司明天剪彩嗎?這麽重要的事,他說取消就取消?他傻了吧?
“田簡,是我。”她輕道。
“姑姑?”田簡也沒想到是她接電話,錯愕直呼,語氣馬上變得暧/昧,“你和老大在一起啊?那算了,沒事了,當我沒說。”
“别!田簡!等等!”她唯恐他把電話給挂了,趕緊叫他,“公司是明天剪彩嗎?”
“是……”田簡猶猶豫豫的,承認之後馬上又獻寶似的道,“禾真公司啊!老大的公司明天開業……”
“我知道。”原來他真給取名叫禾真了……“田簡,爲什麽要取消?”
“這個……我也不知道啊!好好兒的,一切都準備妥當了,老大剛才突然打個電話來說取消……”
她明白了,這完完全全是因爲她……
“田簡,聽我的,不要取消,一切按計劃進行!該怎麽着怎麽着!”她果斷地替付真言做了決定。
“這個……可是老大……”聽嫂子的?還是聽老大的?田簡在糾結……
“别管他!我說不取消就不取消!有我呢!”她說。
“是!明白了!”田簡在那端嘿嘿一笑,自己真是混了,這個問題還用糾結嗎?肯定是聽嫂子的啊!
接完電話,葉清禾就躺回去休息。
十幾分鍾後,付真言回來了,買了各色水果,也不知道他在哪全給洗幹淨了,用盒子分品種整整齊齊裝好,每個盒子裏還有牙簽。
“想吃什麽?”他舉着一疊的盒子。
她搖搖頭,隻告訴他,“明天剪彩的事田簡打電話來了。”
他一愣,知她接了電話,“這個臭小子,一點小事也辦不好,你不用急,我都處理好了!”
“處理好?取消也叫處理好?”她反問他,“我給田簡說了,不取消,照常進行!”
“要你瞎指揮幹什麽?”他似乎是生氣了,打開一盒提子,用牙簽簽了,放到她唇邊,“一個病人的職責,是好好兒養病!好好兒吃東西!你給我瞎管什麽閑事?”
她抿着唇,倔強地看着他,不肯吃。
她似乎,總是忘記自己此刻是不戴眼鏡的,完全沒有意識到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看着他時會帶給他怎樣的震撼。
他的銳氣在她的注視下緩緩鈍了下來,最後柔聲道,“姑姑,我說過,我的剪彩儀式裏,你是最重要的,其他人都可以沒有,唯獨不能沒有你,我們等你病好了再選個日子開幕,遲幾天不是事兒!來,吃了。”
“我可以去!”她脫口而出,說完後自己都覺得吃驚。這不是她,不是冷淡的她,不是疏默的她,葉清禾不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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