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一個房間裏還有十幾雙眼睛也都在看着李恩慧。
這十幾個人裏面有警衛戰士,有科研人員,大家都不說話,氣氛非常的凝重。
房間不小,但擺滿了儀器和電腦,看起來比較淩亂,至少有10塊50寸的顯示器裏有數據在飛快的流淌而過,那些數據我看不懂,那些警衛戰士也看不懂,而科研人員的臉色無一例外的慘白。
但隻有數據,沒有圖像,不知道是不是李恩慧擔心圖像會吓到我們這些看不懂數據的人。這樣也好,我們隻要有人給一個交代,反正如果有命活着出去,該看到的自然會看到。
李恩慧好一會都沒有說話,隻是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敲打着鍵盤,在她不說話的這段時間,我覺得每個人過得都很煎熬。但是這個辦公室的安全性還是很好的,所以人們暫時還能很理智的控制這種煎熬。直到李恩慧最終站了起來,一言不發的走到靠牆的一排櫃子前面,輸入密碼,打開櫃子,拉出箱子,我擦,那是個武器庫。
“準備撤離吧。”
這是大家等了很久之後李恩慧說的第一句話。然後她錯開了身體,示意大家自己去挑選武器裝備,那個櫃子裏的武器應有盡有,當然我指的是輕武器,那不是個空間儲物櫃,能把坦克都裝在裏面。很顯然,這就是她給我們的回答。我不想問有沒有用這樣的問題,拉着铮铮走到了武器櫃前面。
模塊式裝甲,能護住身體所有的要害部位,而護具遮掩不到的地方,則用韌性極高的防割防咬材料代替,整個護甲不知道什麽材質,很輕,上面有戰術附件,可以攜帶足夠的武器,尤其是中間一條主軸展開後緊貼着脊椎,然後沿着雙腿連接到靴子,不僅能對人體提供有效的防護,而且能提供超出人體極限的承重能力。過去在軍事網站看到過,似乎叫做戰鬥骨骼什麽的,網站圖片上看起來很粗糙,眼前的這個東西卻很精細。
我給铮铮穿戴好,她看上去并不顯得臃腫,反而像電影裏的未來女戰士一般酷,所以說顔值高的人不管怎麽弄都還是顔值高。
穿戴好了我就往她身上挂東西,5.8毫米口徑短突擊步槍1支,重芯穿甲彈150發;9毫米口徑軍用手槍一支,子彈60發;12.7毫米口徑軍用轉輪手槍一支,子彈30發;11.4毫米軍用手槍一支,子彈30發。以上槍支均爲我軍自行研制但從未對外公布的型号,型号參照95短突擊,92改進型,史密斯韋森M500以及德國P229,尤其是後兩款雖然有山寨的嫌疑,但我們的軍工向來都有把山寨做得青出于藍的水準。正常情況下像铮铮這樣的小女生是不可能背負這麽多槍支彈藥的,不光是攜帶,點50口徑手槍的後坐力對她來說就是個挑戰,但那套護甲的輔助軸可以有效的幫她解決這些問題。
不僅是槍支,我還給她佩戴了兩把刃長45公分的軍用砍刀,和我們過去用的制式砍刀差不多,但材質和做工都更高檔。李恩慧這裏的東西就可以說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但還不止,還有單兵口糧、水、收縮起來可以裝進衣服口袋的防水睡袋、可以吊起汽車的鋼繩。
沒辦法再多了。
其他人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在铮铮的身上也在我身上挂滿了東西,就好像我是個第一次到大城市最後到批發市場淘了一堆山寨貨回鄉的農民一樣,他們似乎都還在等待着李恩慧的指令,不像我那麽主動。而對于我來說,李恩慧接下來要說的話已經不是那麽重要了,要活下去,靠的不是服從和領會,靠的是搏命的準備和心态。
所以等到我和铮铮已經穿戴完畢的時候,李恩慧的部下們還在猶猶豫豫的,似乎拿不準自己是不是該像我們這樣。而看得出來,李恩慧自己是不打算走的,他們大概在想,就算我們要走,也不用這麽毫不掩飾吧,這樣真的好嗎?
可這樣真的好,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還希望能把我們裝備成兩台機甲,那樣在搏命的時候活下去的機會還要大一些,至少李恩慧在看着我們的時候,反而是帶着一絲欣慰。
“我簡單說一下吧。”李恩慧伸手理好自己的頭發,又整理好自己的着裝,臉上隐隐有一種“我盡力了,到此爲止吧”的表情,說:“情況很不妙,如你們所見的,現在,在研究所内部,最新的一波感染擴散了。而這一次的感染源,來自于我們在近期留觀的治愈者。”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裏咯噔了一下,我想起不久前正是我抓住了幾個治愈者送到了研究所來,難道我一不小還成了罪魁禍首了。
李恩慧一眼看出我在想什麽,微微歎了一口氣,說:“中校,你捕捉到的那些治愈者現在還在隔離室裏,而且他們隻是我們留觀的治愈者數量的百分之一不到,你不必以此自責。我接着說,直接的感染源是我們最近以來留觀的治愈者,但根子還是出在方舟會議後聯合研制的新制劑上。第一階段的研究是成功的,我們用從病毒當中分離出來的超微生物進行培植并重新寄生于病毒植株内,有效的抑制了病毒的代謝和活力,從而達到使病毒的宿主,也即是感染者暫時擺脫病毒的控制而失去攻擊性。關于感染者病變後是否就已經腦死亡,這個争論直到今天也沒有完結,因爲從一開始到後來也确實有研究發現感染者在體内的病毒得到有效控制以後恢複意識的病例,所以方舟會議綱要的總方針并不能說一開始就是錯誤的。但是到了第二階段,也就是超微生物制劑進入量産并大量投入到實戰之中以後,我們卻顯得操之過急了。在各方面的研究成果還沒有統一培養方程的時候,各國軍方就已經開始要求量産,因爲當時戰鬥的壓力已經到了如果不迅速的大規模投入新制劑,前線作戰部隊即将損失殆盡的嚴重危機,不光是軍方等不起,整個人類也等不起。所以盡管問題多多,粉塵式的超微生物制劑還是大量投入了實戰,從這個時候起,病毒的進化軌迹變得難以跟蹤并且不可預測,這個時候巨大的隐患就已經埋下了。”
李恩慧說話的時候語速保持着相對平緩,但語調卻有些低沉,這在我和她不多的幾次見面中還是第一次見到。科學家也是人,他們也有情緒,他們當中有的是瘋子,狂人,但我想大多數的科學家研究科學的初衷,還是爲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吧。
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李恩慧又接着說:“更大的問題來自第三階段,因爲争論太多,争議太大,在聯合國框架下的科研體系發生動搖。家園制藥國際聯盟首先表示退出聯合研究體系,經過再三挽留雖然同意繼續合作,但他們的首席研究員宗逖卻從家園制藥國際聯盟的研究團隊中退出,個中的原因李昊中校他們是目擊者,因爲家園制藥拒絕把原始病毒樣本提供給聯合體,我們還與他們發生過交火事件,此事後來在高層的斡旋下雙方均沒有繼續追究,但失去了宗逖的家園制藥在技術上就失去了最大的助力。而後家園制藥國際聯盟内部也産生了分歧,美國分部與美國軍方合作,實際脫離了家園國際醫藥聯盟單幹,而俄羅斯分部的科學家則加入了深綠組織,這期間他們的大量研究數據外流,在與其他各方資源整合以後聯合研究體系内部大面積重新洗牌,不但力量大量分散,而且研究成果和研究數據充滿矛盾。三個月前家園制藥中國總部單方面宣布家園2号抗病毒疫苗通過臨床試驗,并不公開的展示了第一批和第二批痊愈的感染者信息。歐美方面則在未經授權的狀況下讓治愈者回歸到正常幸存者中。”
這就是我們老百姓說的“nozuonodie”吧,當然我們不能說這個世界上的科學家們都是作死,畢竟從災難爆發一開始,正是無數幸存的科學家嘔心瀝血的研究,人類才挺到了現在。在此期間,據說聯合國框架下的科研機構無不時刻的進行磋商,共享數據,各方面負責人幾乎每天都是在飛機和實驗室中度過,平均每天有3到10次緊急會議,研讨最新的發現。其中從小記者那裏得到的官方報道中,時常會看到有研究人員因爲過度消耗而猝死,也有的因爲壓力過大而導緻精神崩潰,我相信這些絕不僅僅是官方爲了樹立典型的正面宣傳資料,我相信這些都是确有其事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努力了就一定會有好結果。
如果在災難爆發後人類社會就壯士斷腕,直接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對感染者進行打擊,那也許是最有效最沒有後患的處置方案。但那時候幸存者和感染者還處于膠着狀态,每個城市的街道擁擠着喪屍的同時,街道的某個角落也躲藏着幸存者,就像我們當時躲在城市大學的學術交流中心,那個時候壯士斷腕的時機最好,但那樣一來世界上還能剩下多少人?也許連10%都不到。那樣一來,也将不會再有人類社會。
而在第一階段,幸存者穩住了陣腳以後不再試圖控制感染者,在不适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條件下組織現代化裝備進行定點攻擊,在消滅喪屍的同時盡可能的援助零散幸存者,雖然會耗時很長,雖然耗時太長以後病毒的變異和喪屍的進化同樣具有不可預測性,但這樣穩紮穩打,擁有現代科技文明的人類最終也還是會取得勝利,那樣也許可以保留20%左右的人口。
但這兩種方案都在一次次的會議和法案中被否決,被拖延,直到方舟會議綱要的最後出台,“拯救”成爲幸存者的共識。發生這樣的災難之後人類最需要的當然是拯救,然而人們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了怎樣拯救的讨論上,而拯救的措施一開始就矛盾重重,而這些讨論和研究本身肯定是沒錯的,這就是個死結。
當然現在沒必要再讨論對與錯了。
災難爆發之後一年,病毒以新的形态重新擴散,尚未擺脫災難的人類再次陷入災難,更深的災難。
交代了前因後果之後,李恩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要塞内部對出現新感染疫情做了充分的預案,所以現在的情況還不算太糟,衛戍部隊全面出動,全要塞進入紅色警戒,相信這一系列應對措施可以使損失降低到對大限度,所以你們出去以後密切配合和執行要塞司令部的應急措施,同時做好自救,隻要要塞還在,我相信我們能挺過這一關。至少我們所處的這個要塞比其他地方更有希望。”
也隻能這樣了。
既然不是怕死就能不死,那除了面對又還能怎麽樣?
李恩慧的辦公室外面有一條備用的撤離通道,是一條垂直的逃生井,隻不過電力系統沒有恢複,我們需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出去。而電力故障的原因也就是研究中心的電腦判斷感染擴散之後自動關閉了研究中心的進出口,但一個被感染的程序員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強制開機,結果導緻主控電腦癱瘓,短時間内電力不可能恢複。
一切都已經清楚了。
那就走吧,李恩慧的部下們也開始裝備武器,準備撤離。
但我看到李恩慧隻是平靜的坐回自己的座椅上,平靜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她剛才說了太多的話,看起來有些口渴。
我走過去,問:“主任,我們都走,你不走?”
李恩慧搖搖頭,說:“我留在這裏,我要随時向司令部提供感染者的最新狀況,爲司令部采取應對措施給出最合理最有效的建議。這裏是我的崗位,也是我最後的歸宿,你們盡自己的義務,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我也一樣。”
我知道,她肯定是不會走的,但是在得到她的回答以後,我還是在她面前站直,一絲不苟的給她敬了一個軍禮。而我身後的铮铮,還有其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從不同的方向,向李恩慧敬了一個軍禮。
沒什麽想法,這種人值得我崇敬。
李恩慧倒是苦笑了一下,說:“暈,别把我當成牆上的照片好不好?尤其是别把我當成遺像。”
我說:“不會,向遺像敬禮還需要脫帽。那麽就再見吧,其實你比我還年輕,再見吧姑娘,希望我們都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