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們死的人太多,而且都是災難後風雨同路,相伴相随最久的夥伴,甚至可以說,我們已經是一群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但從鹿敏兒和劉正兵開始,我們不斷的有親人撒手而去,甚至那一對天真爛漫的雙胞胎,也有一個死在了漫天飛舞的流彈裏。
最後連龍莽都死了。這個自稱是苗族楓藜族系後人的小夥子,說話的時候總是一口少數民族普通話和外國普通話的混合口音,總是很嘻哈,做事總是不怎麽認真,對我也似乎總是時遠時近的,但他是我們這個隊伍裏難得的對槍械,對冷兵器都非常精通的人,是我們這個隊伍核心中的核心。
但龍莽也死了,我們慶幸又一次死裏逃生的同時,也都如同虛脫了一般,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說話,看着外面的人來人往,好像什麽都跟我們沒有關系一樣。我們都隻想趕緊把這事了結了,離開這裏,把受傷的人都醫治好,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的休息一陣子。
梁铮铮說,這是當時我們所有人共同的心願。是這樣,如果我沒有昏迷過去,我也會這麽想。
然而也有例外,就在我們的人都有些麻木的等待着軍方的特種部隊接管這一切的時候,李索突然拔出手槍來,槍口對準了李荻,冰藍色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她,問:“軍隊是你叫來的吧?你一開始就沒打算把我送到貝加爾湖的聯合國總部,對吧?”
李荻本來是跪在地上抱着昏迷的我的,這時候她把我的腦袋輕輕的放在了地上,一邊伸手整理着自己的頭發,一邊不慌不忙的站起來,理直氣壯的說:“你想什麽呢?我是中國軍人,我所做的一切首先是要對我的祖國負責。不然的話你以爲我哥哥憑私人感情就會爲了你接受這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嗎?如果是這樣,他又怎麽像這些死去的家人交待?”
李索緊緊的皺起了眉頭,槍口也對準了李荻的眉心,說:“我很欣賞你對自己國家的忠誠,但你别忘了,這場災難是無國界的,所有的國家都被病毒感染了,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對某個國家的忠誠,而是爲整個人類世界負責。家園醫藥本來就是中國的,我和我的同事付出巨大犧牲才得到的樣本,又交還到中國人的手中,你認爲這有意義嗎?”
“恰恰相反,你把病毒樣本交到現在的聯合國總部去,才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這時候一個聲音從李索的身後傳來,李索回頭一看,一個穿着軍裝的年輕女性走了進來,這個領章上綴着少将軍銜的女性看上去非常的年輕,年齡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考慮到她的軍銜,這是相當吓人的。女軍官绾着一個很簡練的發髻,皮膚很白,白得簡直有些泛青,好像多年沒見過陽光一般,容顔也很簡練,絕對沒有一丁點化過妝的痕迹,也找不到任何一點首飾,也絕對不是時尚雜志、娛樂周刊上那種美得豔俗的都市麗人、電影明星的長相,倒是蠻古典的鵝蛋臉,五官也細緻,乍一看帶着書卷氣,且頗有些娴靜典雅,人淡如菊的味道。
“我認識你。”李索搖了搖頭,把指着李荻的槍放了下來,退後了兩步,背靠着牆壁,看着眼前的女軍官,說:“你是中國軍方的病毒學專家,名字叫李恩慧,曾經擔任過國際軍事生命科學論壇的中方發言人,上一次你到美國開會的時候,我還擔任了會場的安保。”
那個看起來很古典很文藝,但軍銜和身份都有些吓人的女軍官對李索淡淡的笑了一笑,說:“是嗎?當時我似乎沒有見到你,不過來這裏之前,我們已經查過你的資料,你既是國際刑警亞太區經濟犯罪調查科的高級探員,又是美國蓋亞公司的安全顧問,以你這麽敏感的身份,你是不是真的會把病毒樣本交到貝加爾湖的聯合國總部,也很值得懷疑。”
梁铮铮說她當時聽得有些蒙圈,隻覺得李索的身份好複雜,後來李荻告訴她說美國的蓋亞公司也是一家高端的生物制藥公司,和家園制藥同屬于家園醫藥國際聯盟成員。家園醫藥國際聯盟既是一個合作組織,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利益共同體,同時又是競争對手,彼此之間互相竊取對方資料、信息、數據的事情也是自聯盟成立以前及以後都沒有消停過的事情。
套路好深,梁铮铮感歎了一句之後又接着說當時的情況。
年輕的女少将李恩慧的出現,讓李索陷入了思考,無論如何,她知道自己想要把病毒樣本送到貝加爾湖畔的新聯合國總部的計劃都已經不可能完成了,區别僅僅在于她手裏的樣本,是毀掉還是交給李恩慧少将,或者是還給宗逖。最終一種可能一開始就被李索否定了,之前她是下定了決心即使同歸于盡也不會把病毒樣本交還給宗逖,但是她和那些犧牲了的同仁付出生命的代價,本意也絕不是爲了毀掉樣本。
李恩慧少将卻并不去催促眼前這個紅頭發的美女,而是饒有興緻的看了看在配電室裏倒了一片的這些人,這些人除了李荻,都不是正規軍人,甚至連李荻都不是正統的軍人出身,災難前她隸屬警察特殊部隊。但是這些人卻給名聲在外的家園衛隊造成了很大的損失,不管怎麽看,這都是個奇迹,當然如果她再晚到幾分鍾的話,這個奇迹最終也破滅了。
當她的視線從林卓然的臉上掃過的時候,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然後她轉向李索,問:“考慮好了嗎?考慮好的話,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徹底的删掉你以前的身份,你可以自由的選擇自己的未來。我知道改變身份對你來說原本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你也知道,不管你怎麽改變,都有人能查到你的資料。而我做出的保證,就是再也不有人知道你的來曆。”
“這并沒有什麽意義。”李索對此不爲所動,隻是有些不甘心的說:“将軍,整個世界已經崩塌了,你不覺得奪取這份病毒樣本,爲你的軍方服務這種思想太過狹隘了嗎?我并不是爲什麽人,什麽公司工作,但是我的老師荷爾德林教授告訴我,‘方舟會議’的綱領,從根本上就是錯誤的,逆轉基因的新制劑并不能從根本上消滅病毒,相反它會使原先的感染者和病毒攜帶者産生不可預測的變化。方舟會議的方案,用你們中國的一句話來說就叫做飲什麽止咳,絕對是弊大于利的。聯合國總部有自己的研究機構,同樣是集中了世界各國的頂尖科學家,隻有拿到真正的初始病毒樣本,才有可能研制出抗病毒疫苗,幫助尚未感染的人類以及雖然感染了,但并未病變的病毒攜帶者獲得免疫力,從而真正的度過這場災難。将軍,這場災難是沒有國界的,爲了整個世界,您應該放棄你們狹隘的民族國家觀念,站在整個人類的立場來思考問題。”
李恩慧笑了笑,搖頭說:“是飲鸩止渴,不是什麽止咳。中文不好學,說這麽多話也是難爲你了。方舟會議我也參加了,當時提出反對意見的不止有深綠組織的資深教授,也就是你的老師荷爾德林,我也提出了同樣的反對意見。但是最終大會還是通過了方舟會議綱領,而現在,我的推算和荷爾德林教授也是殊途同歸的,換句話說,即使現在新制劑的效果看起來很好,我也認爲危機重重。我和你的老師是可以合作的,如果他真的是你的老師。”
李索點頭說:“我有很多身份,但很多時候這并不由我來選擇,唯一讓我自己選擇的,就是成爲荷爾德林教授的學生,在他身上我學到的不隻是知識,更是一種堅持。”
李恩慧收起了笑容,嚴肅的說:“如果你把樣本送到聯合國總部,不管你願不願意,甚至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很快它就會流傳到蓋亞公司手裏,如果蓋亞公司把樣本交到家園國際醫藥聯盟的共同平台,那你和你的同僚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和犧牲,最終又回到了原點,聯合國及各國政府會繼續按照方舟會議綱要處理這場空前的災難。如果蓋亞公司自己研制抗病毒疫苗,那麽他們的病毒邏輯會導緻更嚴重的災難。你現在必須相信我,我獲取你手裏的樣本,絕不是爲了一個軍方的秘密計劃,你必須相信我和我的祖國爲了拯救災難中的人類,會付出我們的一切。克裏斯汀娜警官,你身上有華夏子孫的血統,雖然你生長在西方世界,但你必須知道,我們這個民族,自古以來和西方世界的價值觀就不一樣。雖然家園制藥集團就在我們國内,但并他們并不能代表我們的世界觀。出于一個科研工作者的立場,我希望克裏斯汀娜警官你能和我們合作,但如果像你說的,出于一國軍方的立場,你知道你可以毀滅樣本,但你不可能把樣本帶走。”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索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人都是怕死的,或者說有的人不怕死,卻并不希望自己死得毫無價值。李索最終緩緩的點了點頭,說:“既然如此,我隻能選擇跟貴國軍方合作,但我有條件,如果我的條件得不到滿足,那麽隻能同歸于盡了。”
李恩慧鄭重的點點頭,說:“你當然可以提條件,但我不保證什麽都能答應你,必須是我的權利範圍以内的條件。”
李索笑着甩了一下她那紅寶石溶液一般的頭發,說:“我沒有那麽大的野心。第一個條件就是你說的,從此以後,我過去的身份一筆勾銷,如果這場災難順利的過去了,我可以自己選擇我要的生活。”
李恩慧點頭,說:“還可以給你一筆錢,這個錢并不是指災難前發行的紙币,災難後這些紙币都已經變成了廢紙。我所指的錢是一種購買力,能夠保證你在災難過後生活得足夠充裕。”
李索滿意的點頭,然後看了倒在地上的一群傷兵,說:“第二個條件是,我個人帶着樣本跟你走,而這些人必須得到妥善的安排。”
老實說當時梁铮铮對李索的第二個條件有些意外,從我們遇到李索并接受她的委托一路護送她到機場,一直到最後,我們死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如果沒有救援也必死無疑,但李索一直沒有對此表态。雖然我們當中沒有誰去追究她連累我們死了很多夥伴這個事情,因爲這畢竟也是我們自己選的,但她什麽話都沒有,還是讓很多人心懷不滿。梁铮铮就很不滿,所以這個時候李索提出的第二個條件就是妥善安置我們,既讓她驚訝,又有些讓她慚愧。
李恩慧笑了一下,說:“他們作爲我們的在編軍人,這一次也是付出了重大犧牲,立下大功的,我們不但會妥善安置,而且會根據相關的條例對他們進行獎勵,這個你盡管放心。”
李索點了點頭,很幹脆的說:“沒有其他要求了。”
其實對她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是第一個條件,如果軍方切實的幫她處理,有新的身份,有足夠的資金,不管去哪,她都能很好的生活。至于第二個要求,也算是她對我們一路護送的回報吧,雖然她對李荻直接把這個事情上報給了軍方多少都有些不滿,但如果不是最後軍方的特種部隊出現,包括她在内,我們已經團滅也是不争的事實。
該做的努力都已經做了,該說的話也都已經說了,梁铮铮說,李索最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主動的就跟李恩慧少将走了。
不過李恩慧少将在臨走的時候對林卓然說“老同學,好久不見,沒想到會是在這樣一場災難之中見到你,到了這樣的時候,你還是不願改變自己的初衷,到一個更高的平台施展自己的才華嗎?這不僅僅是一種資源浪費,也是一種逃避,你說呢?”
林卓然和李恩慧是老同學,這在李恩慧看到林卓然的那一眼,梁铮铮就大緻猜出來了,她還認爲他們之間不僅僅是一般的同學,雖然這有點八卦,但她很堅持自己的看法。而林卓然并沒有正面回答李恩慧的話,李恩慧時間緊迫,隻能先走,不過給林卓然留了聯系方式,也表示會再來找他。
然後,我們才被送上了飛機,因爲我們還是屬于第十一戰區的二線部隊(要我來說,根本就不是二線,三線都夠懸),所以李恩慧指示把我們送回到戰區的野戰醫院養傷。
到了野戰醫院,我們還得到了一個高規格的待遇——隔離。
你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