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深秋的早晨,天亮了,可是沒有太陽,隻有一片鉛灰色的天空,連滿天的雲也是鉛灰色的,擡頭一看就讓人滿心的壓抑。
我記得盛夏的時候,在光陰市,那時一大早,比現在還早,太陽就已經明晃晃的炙烤着大地,那樣的陽光仿佛能把水泥地面都烤化,肉眼都能看到蒸騰的熱氣。就好像昨天還是那樣的天氣的,然而一轉眼,陰沉沉的天空下刮來的風,就有些刺骨了。這種巨大的反差讓我有一種強烈的疑惑感,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經曆過那樣酷熱的夏天,或者說如果我真的經曆過那樣的夏天,又是怎麽樣才沒有被烤幹的。
而現在,這個鉛灰色的天空還有厚厚的雲層,有些讓我分不清這究竟是黎明還是黃昏,而且我幾乎可以肯定,在接下來的一整天裏,天色大概就都是這個樣子。也許接下來很多天都會是這樣,這讓人看不到希望。
比起現在來說,我倒更喜歡那樣的夏天,畢竟有陽光。
這個城市以前我就來過,這就是個重污染的工業城市,整個城市周圍都是礦山,而整個城市裏裏外外都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工廠,嚴格的說,這就不是一個城市,而是一個巨大的廠區。我那時候還在一個保險公司跑業務,公司派人到這邊來出差,誰也不願來,說是抽簽,但他們耍詐,把我丢了過來。我記得那時候這個城市的天空就是這樣灰蒙蒙的,城市建築其實挺現代的,高樓大廈立交橋一樣都不少,作爲一個地級市還有自己的軌道交通,城市布局也比較開闊,鳥瞰圖方方正正的,就像一塊電腦主闆。當時我就覺得這個城市的科技含量很高,然而就是環境差,綠化少。
據說興慶市政府也是下了大力氣的,各種生命力頑強的植物都種了不少,但是那些植物就是長不好,時間長了漸漸也就死掉了。我來興慶市出差一個星期,每天洗頭的時候沖過頭發的水都是黑的。
除了環境差,當時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個城市的人都比較兇悍,兩個看起來文文秀秀的中學女生在公園裏談判,我當時就在她們旁邊的長凳上啃面包,還沒聽清楚她們在說什麽,她們就已經打起來了。而且一個拍闆磚,另一個書包裏藏了根鐵管。我跑出去報警,遇到一個巡警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把我訓了一頓,問我爲什麽不先阻止她們再出來,還威脅我說要是出了什麽事,大頭算我的。當時就把我吓得屁滾尿流,直接打車去機場了,本來我還想省錢坐火車回去的。
說内心話我希望這個城市彪悍的民風使得他們多有些人活下來,不過我就不希望遇到這個城市的幸存者了,不然一言不合就跟我們打起來,那才是有冤無處講。
這時候重回這個城市,城市還是那個城市,然而,我看到的,又會是什麽?
這個城市還有幸存者嗎?有多少?我不知道。
李荻說興慶市在災難爆發後被編入了第九戰區,之前有一支部隊在戰區内作戰,但後來失聯了。其實以現在我軍的通訊技術,又沒有受到什麽電磁攻擊,根本就沒有理由失聯,就算是通訊設施損壞,連我們這支小分隊都能和軍用衛星取得聯系,一支正規部隊不可能解決不了這樣的問題。所以最存在一種可能,即這支所謂失聯的部隊,其實已經覆滅了。我問過李荻,這支部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規模,但是她也不是很清楚,畢竟她原本是警察,作爲軍人可以說是半路出家的,而這邊又屬于另一個戰區,隔絕消息幾個月了。她隻能按照我們十一戰區的編制進行推測,興慶市原本有一個軍分區,駐紮着一個預備役步兵師和一個預備役炮兵團,但是在和平時期,這些部隊編制更多是一個骨架,不知道災難爆發後興慶市軍分區動員了多少預備役部隊,我們就算當時他們反應迅速,把預備役步兵師和炮兵團的部隊緊急動員到滿員狀态,加起來也就是一萬多,撐死不到兩萬人的部隊。
可興慶市的喪屍有多少?
興慶市是幾省交界的一個較大的地級市,常住人口200萬,根據我們之前了解到的,空氣傳播的病毒具有30%的感染率,還有20%被接觸感染,也就是說,興慶市會有100萬喪屍。2萬對100萬,如果在充分利用現代化武器的情況下,比如坦克、遠程火炮、武裝直升機、甚至協調空軍的火箭軍,未必就不能消滅這100萬喪屍。
但這場仗一開始就不是這麽打的,就我所知道的情況是,災難爆發的最初,各級政府包括軍隊的指揮都很混亂,雖然很快就成立了最高指揮部,由N号順位領導人全局指揮,但救災抗災的總體思路卻一直比價矛盾。
究竟是以進攻爲主,用最快的反應速度,對喪屍進行大規模打擊,甚至不惜犧牲部分零散的幸存者爲代價,一個片區一個片區的清場呢?還是以防禦爲主,有限打擊,一邊救援幸存者,一邊建立幸存者基地,同時等待科學家們找到解決方案呢?從後來的發展來說,聯合國以及各國政府已經明确采用後一種方案,因爲科學家們已經宣布他們研制出了可以控制喪屍的新制劑,而且治療喪屍(科學家們稱爲“感染者”)的方案也已經通過了無數次理論運算和推演,進入實驗性操作階段。
在這麽一個大背景下,興慶市的2萬駐軍被100萬喪屍完全吞噬,不是沒有可能,而是很有可能。關鍵是這2萬部隊是我們推算出來的,實際上有沒有這麽多,我們并不知道。
再回到災難爆發的最初,我認爲興慶市軍分區迅速集結2萬部隊的可能性很小。
第一這場災難爆發得很突然,整個世界幾乎都完全沒有準備,興慶市的領導,包括軍分區的領導同樣可能在第一波病毒擴散中感染,市政廳裏鮮血橫飛,喪屍遍地的景象是可以想象的,軍分區同樣如此。而作爲動員對象的預備役軍人在第一波病毒擴散中感染也肯定是存在的,到目前爲止我們都不知道爲什麽有的人會感染,有的人沒有感染,也許和體質有關,但幸存者當中也不乏體質較弱的個體,包括程輕飏程輕盈姐妹這樣4歲多的孩子,盡管我們很少遇到體質很弱的幸存者,但這說明感染和體質并沒有絕對的關系。那麽我們假想的2萬預備役士兵,又有多少能順利的動員起來,這是一個未知數。
也許不到一半。
第二就是病毒的爆發不分地點,時間上也有先後,而且病毒有潛伏期,有可能一支部隊好不容易集結起來以後,突然在部隊内部爆發變異,這種從内部造成的打擊,無疑比部隊面對外部的喪屍損失要更大。這種狀況是有案例存在的,十一戰區下屬的多個部隊都出現過類似的狀況,比如一輛正在行駛的步戰車裏,突然有一個士兵病變,這輛步戰車可能整個都會報廢。
而在戰區這個層面之所以能夠集結起成建制的戰略級部隊,首先就在于戰區手裏原本就有戰略級野戰部隊,雖然病毒感染原因和概率還沒有定論,但野戰部隊軍人的身體素質最大限度的保證了他們沒有在第一波病毒擴散中感染,而他們的戰鬥素養,武器裝備以及遠離鬧市區的駐紮地也最大限度的保證了他們的存活率。也使得災難過後野戰部隊還能成建制的運行和戰鬥,在這個基礎上吸收和補充經過挑選的戰鬥人員,比如李荻他們這樣的警察精英、武警特警等等,最終形成了一種良性循環。
這些都隻是我和我的小團隊的推測,但李荻那裏也有不少證據表明災難爆發後軍方的保存和運行大緻和我們的推測是一緻的,所以我們現在推測興慶市已經沒有成建制的部隊存在,這種推測也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事實。但一想到我們要從這樣的地方經過,我們每個人都有種全身繃緊了的感覺。
我們從一個城市出來,到了另一個城市,從一個煉獄到了另一個煉獄,我們知道自己即将面對什麽,但又不知道自己面對的,還有沒有别的什麽。
一切都是未知。
如果科學家們的那個新制劑确實有用,我希望至少這個城市也已經投放了新制劑,喪屍的活動受到了一定的限制。那個新制劑是有時效性的,在8個小時以内喪屍會完全陷入昏迷狀态,藥效過了以後,喪屍的行動也較原來更爲遲緩。
我對這個什麽鬼的新制劑,心裏一直是有抵觸情緒的,但這個時候,我還是很希望這個城市已經投放過這種東西了。
不過不管怎麽樣,我們來到了這裏,就已經無路可退。因爲走河道這個辦法,我們能想到,我們的敵人也一樣能想到,也許這個時候,他們沿着我們留下的車輪印正在追來,也許,他們已經出現在我們身後幾公裏遠的地方了。
我們是從興慶市南部城區的舊碼頭把車開出河道的,也就那裏有一片延伸到河床裏的階梯,這時候天空還下起雨來。這個城市的雨和光陰市不一樣,雖然是在深秋裏,卻不是那種淅淅瀝瀝無聲飛舞的雨,而是噼噼啪啪,急急切切的,雨珠子都像附了一層冰,打在車頂上分外的響,而一股一股的寒氣就伴着那些濺射的雨珠子彌漫開來,那種陰冷,突然讓我明白什麽叫“不寒而栗”。
而天色也因爲這場雨而更加的陰暗,簡直就像到了晚上一樣。
而更爲詭異的,是這個城市的交通信号燈竟然還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