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個荒廢的化工廠門口心裏發毛不是無緣無故的,即使我不知道究竟是爲什麽,我的這種生理反應也一定有原因,尤其是這個讓我汗毛倒豎的地方還跟我的生日撞上了。
至于李索,我現在已經不在意她長得怎麽樣,我深深的覺得,我今天開始倒黴,就是從正面見到她開始的。而且我有一種感覺,就是她離我越近,我也就越倒黴。一個客觀事實就是當她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的時候,即使我的鞋都跑斷了,那些鄉古哥離我也似乎還遠,但她一出現在我身邊,那些鄉古哥也同時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之内。
當然我們可以講道理,這事用不着唯心的來理解,因爲她本來就是他們的目标。但你又跑回來找我不就是坑我嗎?本來他們路過化工廠都未必會進去找我的,但現在即使我們躲進去,能不能藏得住都是個事。就算他們一時找不到,他們就堵在這裏,回頭再打電話叫上百把個兄弟,我們還能往哪躲?
但現在我也沒有别的選擇,隻能跟着李索躲進了化工廠。
這是一個盛夏的午後,沒有風,亮晃晃的陽光就像一個發洩着無名怒火的暴君,在這個暴君的淫威下,所有的生物都低下了頭,失去了水份,失去了生氣,失去了活力。這時候氣溫已經超過了40℃,地面甚至升騰着一片幹燥的令人窒息的看得見的熱氣,白花花的水泥地上,特麽的打下一個生雞蛋都能煎熟。
化工廠很大,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得多,裏面到處都是破舊的廠房和廢棄的設備,有路,也有高架的傳送帶,還有很多大罐子架在高高的水泥墩上。這個化工廠顯然被廢棄多年了,看上去異常的破舊和荒蕪。它曾經繁華喧嚣,但它被抛棄已久,現在荒草叢生,荒草在這樣的盛夏裏沒心沒肺的瘋長着,淹沒了過往的街道、小徑、食堂和球場,所有的牆上都爬滿了濃密得令人發狂的爬山虎,那些沉默的樓房和鏽迹斑斑的路燈、路牌,都像沉默寡言、面目可疑,佝偻着背,半死不活的怪老頭。放眼望去,這一片荒蕪完全沒有邊際,就像整個世界都被淹沒了一樣。
而雖然荒廢了很久,但化工廠那種難聞的氣味,在空氣裏依舊聞得到。小時候我家後面也有一家化工廠,那種臭雞蛋一樣的味道我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們躲進化工廠裏面去了!”
“那特麽的還不追,站在這裏想死啊?”
“大哥,這個化工廠有些邪門,聽說裏面鬧過鬼……”
你妹!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我一直就不願意進這個化工場,我就總覺得特麽的哪兒不對勁,原來,一切果然是有原因的!我看了一眼就站在我身邊的李索,老實說,我現在都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人。理論上鬼是不可能這樣站在太陽底下的,但誰知道呢,她可能是一隻外國來的鬼,不怕我們這裏的太陽。
“Whatareyoudoing?”李索看着我站着沒動就冒英語,我讀書少不懂英語但這一句還是聽得懂的,還有一句和我們國罵很相近的我也聽得懂。我認真的看了看她,覺得她沒道理是女鬼,歎了口氣,然後環視一周,尋找一個我們可能安全躲過去的地方。看起來這裏面似乎每個地方都可以躲,但每個地方都可能被人找到,隻能往深處走。
這是我不願意的,但是化工廠外面那個大哥的聲音又在說:“特麽的進去找,找不到他們砍死你們這些狗、日、的!”
完蛋,我已經被牢牢的綁定在“他們”這個詞上面了。
既然如此,我也隻能接受“我們”這個詞,我和李索一起往化工廠深處跑去,在一片荒草中,那裏有一棟高樓,那應該是化工廠的最高樓,看上去很大,而且有十幾層,這樣一棟樓出現在一個化工廠裏面,說明這個化工廠當年一定非常的紅火,在那個工人老大哥最驕傲自豪的時代,工人們穿着整齊的制服,唱着紅彤彤的歌曲來上班,那又是怎樣一個熱火朝天的場面?
這個時候外面的聲音聽起來遠了一點,但也可以肯定他們追進來了,所以我們隻能往大樓裏面走,至于會遇見什麽,那就隻有聽天由命了。這個時候我特别想給李荻打個電話,讓她過來救我,就算她來不及救我了,至少我也有些話要給她交代一下。可是我拿出我的經典款的4S來,一看,沒信号。也許爬到大樓的樓頂會有信号,這多少讓我對跑到這棟大樓裏去懷有一絲希望。
在大樓的門前我們看到了兩台撞在一起趴在一邊的汽車,一輛是三菱帕傑羅,一輛是老款的吉普切諾基。這兩台車的車身灰撲撲的,像是在這裏趴窩了很多年。但我覺得應該不會是很多年,一來很多年前這個偏遠的化工廠裏不可能有這樣兩台車,那輛帕傑羅還是15款的呢;二來如果這兩台車在這裏趴窩的時間夠長,車窗裏一定能長出草來,講真,我對這些荒草都有些恐懼了。
我再一次拿出手機來,時間是7月4号15點44分,還是沒有信号。我快要崩潰了,我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眼前這棟高樓上。可是,那棟樓裏會不會有什麽别的東西呢?
一時間,我的腦子裏飛快的閃過了各種各樣的驚悚片、恐怖片、鬼片、科幻片;肢解狂魔、千年僵屍、黑山老妖、貞子、喪屍、異形、變異生物……甚至還有戒靈。也許是心理作用吧,我覺得在我走向大樓的途中,耳邊似乎聽到了某種低沉的咆哮聲。
我已經下定決心去面對那些鄉古哥,不就是被打殘嗎?跟他們講道理,當他們知道我和李索不是一夥的時候,說不定會放過我。但是這棟樓裏未知的東西,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去嘗試了……但就在我下定決心棄暗投明回去找鄉古哥們的時候,李索做了一個深呼吸,大步的走進了大樓裏。
爲什麽要做深呼吸,說明她也害怕這棟一看上去就讓人膽戰心驚的大樓。但她還是勇敢的走了進去,她進去她的,關我鳥事?我并不認爲我有憐香惜玉的資本要去陪着她面對未知的危險什麽的,那是扯淡,但我轉身準備自己跑掉的時候,一群鄉古哥已經找過來了……
“在那!”
“砍死他!”
你妹!我是要向你們投降的,我跟那個女的不是一夥!這種話,我還有機會說嗎?看着一片明晃晃的砍刀,我隻能把心一橫,一頭紮進了大樓裏。也許是我沖得太猛,我的眼睛一下并沒有适應大樓裏的昏暗光線,我一下就撞在了正站在大樓的門廳裏,似乎也有些畏懼的李索身上。把她仰頭撞到了,同時我的雙手很自然的扣在了一對柔軟挺翹的異物上面,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但這也是我夢寐以求的。電影裏常有這樣的鏡頭,發生這種事的概率其實比買彩票還要低。
但我遇上了。
不等我品味手感,李索就一把将我掀開了,她倒沒有一巴掌就給我打過來,也許人家生長在西方,對這些東西比較看得開,但其實不是,她掀開我隻爲了馬上爬起來繼續跑,因爲鄉古哥們提着砍刀已經追到門口來了。
我也隻有跟着李索往樓梯裏跑。
媽的這都什麽事!
樓梯裏的光線很暗,但适應了一下以後也沒有想象的那麽暗,基本上不用擔心《我是傳奇》裏面那種喜歡黑暗的變異人的存在。我選了一道光線最好的樓梯往上爬,好吧也不是選的,已經慌不擇路了。陽光從樓道的窗口裏照進來,依舊明晃晃的,卻少了外面那種灼熱。但是說真的,我現在覺得自己的口很幹,膀胱卻很脹,而我的手心裏,卻全是汗水。我現在很後悔,也許我還是向鄉古哥們投誠。但是,我已經爬到了13樓,離頂樓也沒有多遠了。13樓,據說,在通向13樓的第13級階梯上,會有不幹淨的東西……我想吞口口水,可是,我的嘴巴已經幹得快要着火了。
反複的提醒自己,不要發神經去數什麽樓梯,可是,我還是鬼使神差的去數了。而且,從樓梯轉彎的平台到13樓,不多不少,正好是13級階梯。一時間,我覺得自己的膀胱更脹了,甚至,連下面那玩意都有一種麻麻的感覺,有點像那個那個的時候,可是我又非常的清楚,現在的情形,和那個那個的時候,完全是兩碼事!
我這時候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繼續往上爬,還是趕緊退下去。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這麽緊張,這種緊張不是出自于我的心裏,而出自于我的身體。在我有限的35年的生命裏,這種全身緊張的情況,以前隻出現過一次——這是一個真實的事情,我一點都沒有虛構。
那一次我走到一個地下通道入口的時候,也有今天這樣的感覺,然後我退了出來,改走更遠的一個人行天橋。當時我還鄙視自己太小心了,可是,第二天,我就在報紙上看到,那個地下通道裏發生了一起搶劫殺人的惡性案件,案發的時間,算起來正是我要進去的那個時間。而且不是一般的搶劫殺人,死者是被人用消防斧把整個人幾乎都剁碎了。
我說這話的意思是,當我産生這種感覺的時候,一定會有不好的事情。
我站在了樓梯口,理智告訴我,我應該馬上跑下樓去。但是,我的雙腿卻像一個小時之内打了20次飛機,軟綿綿的根本擡不起來。這時候我隻能把頭扭向走廊的窗戶,從窗戶外面照進來的明晃晃的陽光告訴我,通常鬼怪一類的東西,都不會在這樣的時候出現的。然後我又告訴自己,說13不吉利那是洋鬼子的事情,而這裏是中國,咱是個中國的爺們。夠不夠爺們我自己也覺得值得商榷,但是,我以主耶稣和太上老君的名義發誓,我聽到了走廊另一頭傳來的腳步聲。
不是李索,她這會也跑得快要斷氣了,雖然她看起來熱衷鍛煉,比我要輕捷靈活得多,但她畢竟是個女孩,看她的年齡,應該也不超過25歲,一個年齡不超過25歲的女孩能一路跑到這裏,已經是很不錯了。要知道我可是當過兵的,雖然大學畢業以後我都沒怎麽鍛煉,可剛才在河邊跑的時候,我就是靠的老底子,不然早被追上砍死了。
也不是那些鄉古們的腳步聲,他們的腳步聲還在大樓外面,聽起來,他們最後似乎并沒有進來。
那就是前面還有埋伏了,可光是有埋伏還好,我怕就怕是其他的東西。
但人真的是怕什麽來什麽。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