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僅是呵斥的話我可能就在孤兒院長大到可以去當小工了,可是我無法忍受那些人鄙視的眼神。沒錯,就是鄙視,雖然我隻有八歲可是我還是懂的那些自以爲高高在上的人眼中的惡意,用膠皮管噴冷水給我們洗澡,把自己的碗筷藏得高高的,甚至因爲自己的孩子和我握了握手就恨不得用消毒水去浸泡,仿佛碰觸了什麽病毒一般。其實我們都是孩子,隻不過他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而我是從垃圾堆裏抱回來的孩子。
我要追尋屬于我的平等與自由,我要尋求别人的尊重。于是在那個冷雨夜裏我跑了出來,渾身上下隻有省下來的兩個硬的硌牙的饅頭,還有一件單衣。冰冷的雨絲打在頭上身上,我覺得暢快,老天都因爲憐憫我而流淚了麽?就讓這天賜的淚水洗刷這八年來的屈辱,就讓這淚水見證一個乞丐的自尊!沒錯,我如願以償地成了一個小乞丐。
剛出去的時候覺得天大地大,沒人管得了我了,自在随意。可是當晚上的冷風吹得我睡不着,餓着肚子讨不到飯的時候,我才知道當乞丐原來也是這麽難。而那家孤兒院,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我讨厭那些把慈善當借口的惡人們,他們花錢蓋孤兒院,竟然是爲了一己私欲折磨孩子!
我還清楚地記得我讨要到的第一份吃食是一整個燒餅,或許是那個燒餅店的老闆看我在那站了足足一個下午,一言不吭地看着一鍋鍋的燒餅發呆,或許是因爲我沒有攪亂他的生意,又或許是因爲我還是個孩子,總之最後一爐燒餅出鍋的時候他拿起第一個熱騰騰的燒餅遞給我:“吃吧,不要錢。”
餓了一天的我聞着誘人的燒餅香确實大動食指,可是我還是小心翼翼地把燒餅包好,然後道了一聲“謝謝”跑開了。我知道有人比我更餓,是一個斷腿的老乞丐。從我當乞丐的第三天我就找到了一個乞丐團夥,或者說大家其實隻是找到了一大堆可以栖身的水泥管,在那我認識了這個老乞丐。
乞丐裏面讀書人不多,孩子也不多,尤其是像我這樣從孤兒院裏出來的孩子。别人都說我不懂得享福從不用幹活就能混吃喝的孤兒院跑出來,唯獨那個老乞丐眼睛裏滿是同情和欣賞,是的,一份來自乞丐眼裏的欣賞。
“孩子過來,讓我看看。”老乞丐招了招手并沒有動,我注意到他腿腳似乎不利索。
“您這腿?”我一邊慢慢地挪過去,一邊問道,“是受傷了麽?”從外面看并沒有血迹,應該不是新傷。
“老毛病了。”老乞丐似乎不以爲意,他真的已經很老了,七八十歲的樣子,眉須皆白,衣服雖然破爛倒也幹淨,可惜一臉的菜色,要不然還真有一點兒世外高人的樣子。“爲什麽從孤兒院跑出來啊,那裏有吃有喝還有地方睡覺。”
“那兒的人都不拿正眼瞧人,不自由,不痛快。”我回到的倒是幹脆利落,其實當乞丐也絕沒有人正眼瞧你。“我想獲得别人的肯定,我想活的有自尊。”
“自尊麽?就算是乞丐也該活的有自尊的。”老乞丐喃喃道,我還沒來得及問乞丐的自尊是什麽,周圍的一幹乞丐就炸開了鍋,“得了吧老不死的,又在宣揚你那套歪理邪說,别耽誤人家孩子填飽肚子,咱就是一乞丐,能吃飽了曬着太陽睡一覺最美了。”
“就是就是,一個乞丐還咬文嚼字的,能填飽肚子?”另一個家夥吵吵道。
好像是配合着衆人的譏笑,老乞丐的肚子發出了陣陣腸鳴,他倒是不好意思地說,“也罷,讀書确實不能當飯吃。”看着他臉上的菜色我也能猜到他的窘境,有一條傷腿最近又接連下雨,恐怕是有幾天沒吃過什麽東西了。
“那個,我這裏還有半個饅頭,要是……”我怯怯地伸出手去,遞過去半個饅頭,那是我最後的口糧,當然是在我要到第一份飯之前。
老乞丐倒也不客氣,泰然接受了這半個饅頭,慢條斯理地吃完和我說,“想不想學認字?這半個饅頭算是拜師禮了。”真好笑,半個饅頭的拜師禮,這算是拜的哪門子老師?不過也挺好,我從小喜歡認字,可惜孤兒院的人懶得教我們。
老乞丐教我的第一件事兒不是怎麽認字,他先得教會我如何要飯。其實最讨人厭的恰恰是纏着人不放的惡乞,拉着你的褲腳或者擋着你前進的路,人們僅有的一點慈悲心也因爲厭惡和不甘而丢的一幹二淨,這樣的乞丐或許每天很累卻不一定是要的最多的人。其次是裝傷殘的那種,那樣的乞丐或許在幾年前還有用,可是現在人們大多有了防範之心,傷殘=騙子,于是這樣的人雖然有人圍觀卻鮮有肯彎腰掏錢的。老乞丐教我去讀人心,如何從别人的眼睛裏判斷行乞成功的概率,不做無謂的奮鬥,這就是他教給我的第一課。
所以今天我要到了第一個燒餅,然後小心翼翼地帶着還熱乎的燒餅回到老乞丐身邊,恭恭敬敬地掰下來一半,老乞丐不急着吃,倒是先問我:“感覺到什麽了麽?”
我一邊吃一邊回答道:“好像有點兒動了,肯施舍給你的人眼睛裏有一些與衆不同的光芒,和孤兒院的那些人不同。”當時的我不懂,那種埋藏在心底的東西叫做善良。而乞丐要做的就是把這份善良發掘出來,尋找到嘴角的乞讨對象就是收入的保證。
從那之後我就再沒有爲自己會不會餓肚子而擔心過,因爲我曾經要到過一整個的肉夾馍,在那群乞丐眼裏我俨然是這一行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