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揚回到家裏,來到了密室。
“禀主公。”祁祥道:“方才接到密報……”
“怎麽了?”
“本來事情進行還算順利,誰知中間殺出兩個人,攪亂了計劃。姜貸沒有事,弟兄們倒傷亡慘重。而且……”說着說着,祁祥忍不住哭了起來。
“怎麽回事?”公孫揚已經憔悴了不少,雖然知道大事不妙,可是也懶得激動了。
“……郁清師姐不幸中箭毒發身亡。”祁祥已經跪在地上,不斷磕着頭,“都怪屬下做事不周!都怪屬下做事不周!”
“咚”“咚”的磕頭聲,清晰地傳進公孫揚的耳朵。看到痛不欲生的祁祥,公孫揚反而顯得很鎮靜。他使勁拉起祁祥,筋疲力盡地問道:“怎麽會中毒?她不是有解藥嗎?”
“都怪我!”祁祥實在又痛心又後悔又慚愧又恐懼。痛心是因爲他和郁清關系也很好,後悔是因爲想到了細節而忽視了,慚愧是因爲自己做了錯事,恐懼是因爲他不知道公孫揚會如何發怒。“我擔心方禮和少爺會救姜貸,所以換了毒藥。解藥隻會毒上加毒。”
聽到祁祥的話,公孫揚慢慢閉上了眼睛,往後退了幾步,扶在了身邊的猛虎雕刻上。猛虎依然是張牙舞爪,寂然無聲。
“天意呀!天意。”公孫揚緩緩睜開眼睛,平靜地對祁祥說:“君上今日已經下令解散傲雪堂了。”說着,他把诏書遞給了祁祥。
祁祥看過之後,也有些不解了:“難道君上還不知道驿站的事?”
“看情況是這樣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錯判了形勢,鑄成今天的大錯。”公孫揚又歎了歎氣,“然而,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好在君上仁厚,對大家都有安排。”
“那君上知道了怎麽辦?”祁祥擔心地問道。
“沒事,有老夫在呢。你把傲雪堂的信物信件等一切東西都銷毀吧。要做的徹底些。”公孫揚揮揮手,讓祁祥出去了。
公孫揚伏在案上,靜靜思索着,他在構思給田和的奏折。
田和下朝後,徑直向昭陽宮走去,還未走近,就遠遠地聽見似乎有啼哭的聲音。定國趕緊前去探聽消息。
來到昭陽宮,隻見宮女們來回跑着,手忙腳亂的,看見定國進來了,趕緊向他彙報:“夫人自缢了!”
“什麽?”定國一聽,張大了嘴巴,十分驚訝。因爲說不好,田和盛怒起來,他也要跟着受罰呢,“什麽時候的事?”
“不過,救下來了,還有氣息,已經去喊太醫了。”
“哎呦,吓死我了。”定國驚魂甫定地拍了兩下胸脯。忽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君上馬上駕到,大家準備迎接。再敢亂跑者,刑罰伺候!”
這一聲,立竿見影,大家立即都安靜了,站在應該站的位置,準備迎接田和的到來。
話音剛落不久,田和就進來了。
“夫人呢?怎麽不出來迎接寡人。”田和急切地問。
宮女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說。定國扭頭瞪了一眼當值女官藍瑨,藍瑨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夫人剛才想自缢,被我們大家救下了。”
田和剛端起一杯茶,才呷了半口,聽到這樣的奏報,“啪”的一聲,茶杯被摔在地上。
“君上饒命!奴婢該死!”宮女吓得都哭了,随即跪倒了一地,但是又不敢哭出聲。
“哼!檀香木當柴燒——不知好歹。果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調教的一身臭脾氣,居然還要名節。”田和忽然怒氣沖沖地吼道:“好!等她醒來,傳寡人的話:如果想以死明志的話。寡人成全她,不僅成全她,也成全她全家。如果繩子不結實,寡人那裏有寶劍,鋒利得很!”
說完,田和一甩袖子,大步出去了。定國也趕緊跟上,不過急忙扭頭向藍瑨示意,要她照顧昭陽夫人。
昭陽夫人其實已經醒過來了,隻不過她不想吭,所以閉着眼睛,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田和的話,她一字一句聽得都很清楚,一字一句都像一根根鋼針刺進她的心,窒息的感覺比方才繩子勒在脖子上還難受百倍。聽到田和的怒吼,她本來已經堅決地決定要一死了之了,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可是,聽到“全家”的時候,這兩個字像一聲炸雷轟響在她的頭頂,震得她頭疼,又震得她清醒。她想了,齊康公是貶谪海上,并沒有死,如果她死了,齊康公豈不是寂寞而生了?
痛苦地思索化作痛苦的淚水不斷流下來。她雖然不願侍奉年紀可以做她父親的田和,但是又不能不爲家人考慮,又不能不顧念到遠在海濱城的齊康公姜貸。
藍瑨這時進來了。她走到床邊,看到昭陽夫人的臉上晶瑩着閃着光。她揮手,把别的宮女都打發出去了。
“夫人現在好些了沒?”
“哦?”昭陽夫人聽到是藍瑨的聲音,睜開了眼,“好許多了。”之後,她慢慢坐了起來,藍瑨趕忙拿個枕頭給她墊上。
“夫人要想開些了。”藍瑨和昭陽夫人的關系很好,她端給昭陽夫人一杯水,勸道:“把君上惹急了,絕對不是好事。君上剛才雖則是氣話,可我們也要當真地聽。伴君如伴虎,自古而然。我們一個柔弱女子,能怎樣?”藍瑨坐在床邊,拉着昭陽夫人的手,看到昭陽夫人神情稍微穩定,眼神不像剛才迷離恍惚,才放心了些。
昭陽夫人靜靜地喝了口水,苦笑道:“唉!我沒事了。”
藍瑨微笑道:“您不但容貌美,而且氣量大,能容人,做事周全,有主見和遠見,所以才會得到太後垂青,得到主上寵愛。其他夫人想法設法地想得到主上和當今君上的寵愛還不能,您卻要自絕于世。這樣不僅于主上無益,于您的家人無益,往大說,于齊國也無益。您統攝中宮,剛柔相濟,恩威并用,後宮從來沒有出過什麽事。而且又體恤下情,我們這些宮女對您甚是感恩戴德。當初您和主上鬥蛐蛐,很多人都說您是妲己轉世,來使主上荒于政事,使齊國滅亡的。可是,我們不信,我們知道您一定有苦衷。”
聽着聽着,昭陽夫人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的手緊緊握住了藍瑨的手。“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說着,昭陽夫人笑了起來,雖然嘴角還有晶瑩的淚花。
昭陽夫人平靜道:“主上如果不貪于聲色犬馬,而是富有文韬武略,恐怕早已被殺了。我如果不陪着主上,不知他的牢騷會發給誰。就像你說的,後宮中勾心鬥角,其實朝政上更是明争暗鬥,我們隻有學會保護自己,先生存下來,才有機會享受勝利的果實。這些體己話,你萬不能傳出去。否則,可能引火燒身。”
昭陽夫人拍拍藍瑨的手,輕聲道:“其實,還得多虧了孫喬大人的那個養子王诩,他曾經跟随孫喬來過王宮。我見王诩聰明伶俐,便十分喜歡,于是單獨和他聊了聊。别看他小小年紀,居然博古通今,他說‘權臣在朝,主不強勢,強則必危’,所以讓我幫着主上隐藏鋒芒,以免引起田和猜忌。他這一席話,使我如夢初醒。隻是,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奴婢抽空可以去打聽一下。”藍瑨使勁點點頭,一雙桃花眼靜靜看着昭陽夫人,她發現昭陽夫人的臉色不僅恢複了紅潤,好像比以前更潤澤了。
正說話間,忽然聽見外面有些亂哄哄的。這時,一個宮女慌慌忙忙地進來通報,原來是昭陽夫人的父親俞平忠來了。
藍瑨趕緊站起來,站在了一邊。
“慌什麽!”昭陽夫人嚴肅地說道。宮女看到昭陽夫人氣色已經恢複了正常,心裏已有些歡喜,又聽到訓斥,心裏越發踏實了。不過表面上還是很小心,像負罪一般低着頭,求饒似的小聲說道:“奴婢下次不敢了。”說完,昭陽夫人揮了揮手。
“你下去吧。”藍瑨說道,宮女就退了出去。
俞平忠風風火火進來後,像是在尋找金山一般,眼睛迅速掃視着屋子,忽然看到了昭陽夫人。隻見她端坐在床邊,長發黑亮,簪花閃耀,膚如凝脂,玉手柔美,黛眉修長,杏眼溫慈,鼻子嬌小,丹唇潤薄。雖未開口,眼神裏無限語意,盡管溫和,姿态中終有威儀。俞平忠看到自己女兒的狀态和平時差不多,心裏的石頭算是放下了。于是,他往前走了兩步,不緊不慢地跪下了。
“平身吧。”昭陽夫人道:“爹爹,這裏沒有外人,不需這些繁瑣的禮節。”
藍瑨趕緊上前攙扶着俞平忠站了起來。“君臣之禮是必須有的,入暗室而不欺,這才是考驗君子的時候。”
“爹爹所來何事啊?”
俞平忠默默無語。藍瑨一看情況,說道:“奴婢先告退了,夫人有事可以傳喚奴婢。”
俞平忠等到藍瑨出去了一會兒,然後靠近昭陽夫人小聲說道:“女兒啊?你咋那麽想不開呢?那個姜貸有什麽好的,不就是年輕點兒好看點兒嗎?再說了,他現在被逐到海上,你去跟着他風餐露宿嗎?而且,你惹惱了君上,我們一家人還活不活了?有啥委屈,你可以向爲父說,可以向你娘說嘛。我們俞氏一族的命,現在都攥在你的手裏呢。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剛才下朝的時候,那個該死的公孫揚還嘲笑我呢。如果你再一去,還指不定别人怎麽欺負你爹呢?”說着,俞平忠居然要流淚,并煞有介事地用袖子去拭淚。
昭陽夫人看到這裏,忍不住笑了。“爹爹。莫要再逗女兒笑了。我已經想通了。方才就是一時沖動。沒有想到君上會這麽快來我這裏。我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一聽到女兒的話,俞平忠立即露出了笑容,他看着臉色紅潤的昭陽夫人,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女兒,你臉色怎麽這麽紅潤?”說着,他便去摸昭陽夫人的額頭。
昭陽夫人不以爲然道:“沒事的,爹爹太過敏感了。”
俞平忠看到無事,正要施禮告退,忽然就見昭陽夫人表情緊張了起來,還沒等開口問話,昭陽夫人身子朝前一傾,吐出一口鮮血,登時掉下床來,暈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