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剛送走苌祿,正想躺下來休息一下,忽聽得“當啷”一聲。她連忙警覺地坐了起來,雙眼迅速轉動着,掃視着屋裏的情況,發現地上一個鈴铛一樣的東西正在輕輕晃動。她看了看,發現東西是從窗外飛進屋的。待下了床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個鈴铛。“我真有些疑神疑鬼了。”她拍拍自己的額頭,搖了搖腦袋。她原本認爲可能是孫平或者孫卓玩耍時不小心把鈴铛扔了進來。可是鈴铛在她手裏滾動的時候,卻沒有響聲,裏面好像被什麽東西塞着。這不禁引起了孫夫人的好奇心,于是,她拔下發簪,把裏面的東西捅了出來。原來,真的有東西,是一團布。她将布展開,讀了起來。可是,越讀眼睛瞪得越大,越來越震驚的樣子。
讀完之後,她從容地将蠟燭點着,把布條燃燒了。
她重重地坐在床邊,陷入了沉思,腦海裏不時出現字條上的内容,一個字一個字地排着順序出現,越來越大,一字字朝她壓來,壓得越來越重,壓得思想都快轉動不開,壓得人都快喘不過來氣了。
“墨梅畫中觀不變,
牡丹家裏或醉燕。
鳳仙氣韻今勝昔,
天茄花落神醫現。”
這詩在平常人看來,也就是寫花贊花的詩,也沒有什麽玄機可言。可在孫夫人等的眼中,就不一樣了。他們傲雪堂本來就以花爲暗語,故此一見到花,便額外注意。猛一看,詩中除了寫到四種花,也實在找不出其它信息。可是把第一至第四句中的第一、三、五、七字連起來,則爲“墨家今現”,再把第四至第一句中的第一、三、五、七字連起來,則爲“天氣或變”。
孫夫人疑惑了:如此寫詩者,一定是同道中人。可是我和小蘭在孫家十幾年來,從沒有聽說主公又派了其他人,如今忽然又飛出字條。莫不是主公對我已經不放心了?不應該呀,我雖然無所建樹,可事事請示,皆按主公旨意去辦,并沒有任何私心。或許,是主公增派來幫助我的吧。孫夫人想到這裏,心裏暫時舒了一口氣。要知道,被公孫楊懷疑的話,會引來殺身之禍。她想起字條上的墨家,又記起這段時間孫喬一直念叨墨家,于是又緊張起來。墨者有嚴密的組織,且遍布天下,輕易是不能招惹的,況且主公大計成敗就在朝夕,決不允許節外生枝。墨家若真是幫孫家,必是瞞天過海,不會讓外人知道。必須盡快将事情确定,不管真假,都應當馬上告知主公。
“來人呐。”孫夫人裝作很吃力的樣子。
小蘭推門走了進來,“夫人有什麽吩咐?”
“你去看看,老爺到底見的是什麽人,要多加注意。”孫夫人的聲音并不大。
“知道了。”小蘭低聲說道,雖然低着頭,眼睛也往上斜視了一下,看到了孫夫人有些焦急的表情,而且臉色确實有些蒼白,好像真的生病的樣子。她哪裏知道孫夫人是被字條吓的。
小蘭出去後,孫夫人心裏依舊不得安甯。她一想到字條,就覺得周圍某個地方有誰在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對方在暗處,像狐狸捕獵動物前靜靜地耐心地等待,時間在寂靜的時間裏平緩地流淌,這難得的安谧是埋葬生命之前的片刻安詳。如果不知道對方在黑暗中的存在,一切都很正常,一旦感覺到對方的存在,恐怖的氣氛會立刻降臨,籠罩不再從容的心情。
不一會兒的功夫,小蘭回來了。她輕聲回禀道:“聽說老爺會的是墨子。”
孫夫人一聽,心裏一陣涼氣侵襲過來,看來字條說的是真的,那寫字條的人來曆也一定不一般,居然可以在她眼皮底下隐藏得這麽好。苌祿剛剛來過,根本沒有透漏任何關于公孫揚安排了其他人也到孫家來的信息。不管如何,她隻有在得到公孫揚已經知道墨家到來的消息後才能放心。所以,她對字條雖然有疑慮,可對墨家的真實到來她沒有任何懷疑。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孫夫人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還不想和小蘭商量。
“墨家此來,或許兇多吉少,夫人是不是要斟酌一下,告知老爺——”小蘭并沒有立即下去,而是擔憂地向孫夫人建議道。這裏的“老爺”指的是他們的主公公孫揚,因爲“爺”字拖的音長一些,這樣可以混淆視聽,以免引起别人懷疑。
“我知道該怎麽做,你先下去吧,有事會叫你的。”孫夫人依然鎮定自若的模樣。
小蘭隻有默不作聲,悄悄退了出去。把小蘭打發走之後,孫夫人在想辦法怎麽把消息送出去。雖然消息是有人送來的,但她必須送到苌祿那裏,這才算完成任務。
想到這裏,她推開門,想自己親自把信息送出去。可是剛推開門,就聽到“夫人,您想去哪裏?”
孫夫人頓時打了一個冷顫,不曾防備有人突然發問。可是畢竟見多識廣,表情上還是佯裝無事。她扭頭一看,原來是申柯恭恭敬敬地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後面還跟着兩個丫鬟。
“我……”孫夫人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麽說,“我去哪裏還用向你禀告嗎?”她雙眉一鎖,眉宇間透出怒氣來。說着,就開始往前走。
申柯趕忙走到她的斜前方,低頭言道:“老爺差我來告訴夫人,說夫人您平時操持家務,心力交瘁才得的病,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老爺再三交待讓照顧好您,在您身體沒有好之前,千萬不能再讓您勞累了。我們也是奉了老爺命令,希望夫人不要難爲我們這些下人。”
孫夫人一看這樣的架勢,估計是出不去了,原本想借機發火,可是轉念想了想,斂了怒氣。“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說着,她轉過身來,要進屋去。
“還不上前攙扶着夫人!”申柯提醒那兩個丫鬟,一個是小芳,一個是小蕙。她們聽到後,趕緊上前把孫夫人攙進了屋。
見到孫夫人進了屋,申柯也走了。
孫夫人現在才是急驚風碰着個慢郎中——幹着急。回想剛才的情景,她越來越覺得申柯是在故意跟她做對。可是又實在不好動手,因爲孫喬對申柯信任得很,任憑她如何離間,也不管用。所以,孫夫人也不再對孫喬說了,免得破壞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形象。
孫夫人進了屋,對小芳說:“你去把小蘭叫過來,我有事問她。”小芳得了命令出去了。孫夫人倚着床幫,正裝作閉目養神。
一會兒的功夫,小蘭來了。孫夫人把小芳和小蕙支走了。“我現在有個事情要托你去辦,這件事關系到你我的身家性命,一定要謹慎細微,萬不能掉以輕心。”
小蘭看到孫夫人嚴肅的表情,已經猜出了個大概,“是不是因爲墨家的到來?夫人擔心墨家對主公不利?”
“是的。墨家忽然來訪,老爺事先居然沒有透露半點信息,這似乎很反常。不管墨家此來是何目的,我們必須盡快報告給主公,不然的話,主公一定會怪罪下來。剛才,從窗外飛來一個秘密字條,告訴了我墨家到來的消息,從詩中看,應該是同門中人,可是他沒有透漏自己是誰。我想,我們應該被監視着,而且不知被監視了多少時間。所以,我們現在如履薄冰,必須事事小心。”
“是呀,剛才我去打聽是哪個客人的時候,家裏的人都說不知道。正在我懊惱的時候,碰見了王诩少爺,我問他怎麽從老爺書房出來了?他開始還不想說,我軟磨硬泡,他後來才告訴我是墨家,還一直囑咐我不要亂說呢。”
“不管其他了。我現在是出不去了,消息送不走。隻有你出去把這封信送到苌祿大夫那裏。苌大夫也是我們自己人。”
聽到這裏,小蘭心中有些不悅:火燒眉毛的時刻,夫人才告訴我這些。可見,我在夫人心中的地位并不過如此。我早已知道苌祿是主公派來的,你還以爲我蒙在鼓裏,如今才說。唉!人心真是難測啊。雖然如此想到,小蘭嘴上卻說:“苌祿是自己人?”
“不要管那麽多了,你趕緊出去吧。要多加注意。”
小蘭深深一點頭,将信藏在身上,悄悄出門了。
小蘭剛走到大門口,就遇到了申柯。
“蘭姑娘這是要去哪裏?”申柯微笑着問。
“哦——夫人讓我出去辦點事。”小蘭也微笑着回答。
“老爺剛才吩咐過了,夫人有什麽事交給我辦就行了,你的主要任務就是伺候夫人。”申柯很冷靜,“不過,方才老爺交給我一件差事,雖然不緊急,但是也不能輕視。前段時間,老爺的藏書因爲時間長了,不想被蟲鼠咬了,書簡散開了,老爺讓我整理好。我因爲愚笨,忘了今天帶給老爺。剛才老爺還問了,正好,你現在出去,可以去我家把書簡帶來,我讓人駕車跟你一起去。他們不知道我家在哪裏,正好你可以帶路。我還要在這裏聽老爺示下。”
小蘭一聽,真是感覺兩難。這邊關系夫人和她的生死,那邊是父親好友的人情,而且還有老爺的命令。可是又實在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但是又怕自己言多語失,“那好吧。其實夫人讓我去苌大夫的醫館問問病情之類的,正好回來的途中也可以辦。”
于是,小蘭跟着車馬去了申柯家拉孫喬的書簡。
孫夫人在屋裏左等右等,也不見小蘭回來複信,心中越發焦急起來。躺着翻來覆去,雖然頭腦因爲藥勁有些昏沉,可是根本沒有睡意。而且眼見着日頭向西沉去,落日的餘晖透過窗棂照進屋子,燦爛的晚霞映得孫夫人心中燃起了熊熊的焦急的火焰。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安靜得似乎牆上匾額裏的字也活動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如果再這樣沒有結果的等下去,絕對是坐以待斃。黑夜的到來正如死神地降臨般讓她恐怖。
她終于狠下了心,将一粒藥丸吞了下去。
小芳和小蕙本來已經在外間打瞌睡了,一直幹坐着實在沒有意思,上眼皮早已開始和下眼皮打架,而且隐隐約約覺得仙樂陣陣,清香撲鼻,仿佛看到蓬萊仙山飄飄渺渺地就在眼前,感覺自己騰雲駕霧了一般身輕如燕。她們正在夢鄉徜徉時,忽聽得孫夫人一聲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