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空上看下去,整個西北一馬平川,幾乎沒有什麽天險,但這裏之所以能夠自古以來就被人單獨看成一片區域,有别于中洲腹地,原因就在于其獨特的氣候和惡劣的環境。
這裏北臨北方草原,西抵西域,兩面都是大漠,夏季炎熱,冬季寒冷,一年四季都刮着大風,風化嚴重。
最熱的時候,隻要一進西北地界,就會大汗淋漓,甚至踏入風化了的岩石岩林之後,都能把腳給燙傷;而最冷的時候,無論穿上再厚實的毛皮外套,都難以真正阻隔寒氣侵襲,很多人不得不躲在房子裏,靠着暖炕和火盆過冬。
不過,這樣的一片苦寒之地,卻也有着别緻景象。
旱水。
旱水自西域而來,如同一條匹練,貫穿整個西北地域,東入北河,不僅是西北一景,更是确定西北地界的重要憑證,其本身也是西北的命脈。
西北土地貧瘠,但總有一小部分适宜耕種,而這旱水便是耕種水源。
因此,西北的主要城市,幾乎都是依托旱水建立,這其中就包括了五個州府。
從西到東,西北五州傍水而落,最西面的是羌州,最東面的是速州,而旱州,則位于zhōngyāng。
旱州再往東南行,可達群山之地,那開陽派所在的武曲山,就坐落其中。
而此時,武曲山上,衆多弟子已然安睡,但議事大廳内卻燈火通明。開陽派的幾名長老,連同掌門爾求一都聚集于此,正在商談。
“關于六識珠的信息,都弄明白了麽?”爾求一身穿直裰,坐于上首,氣度從容,嘴唇開合之間,讓人感到一股凜然氣勢,震顫人心。
聚集于此的幾名長老知道,這股氣勢。其實是先天武者特有的氣度,乃是體内先天真氣流轉時和外界元氣形成的某種共鳴,因爲爾求一晉級時rì尚短,所以不能完全收斂。
說是難以收斂,卻更令人覺得畏懼,彷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人,這爾求一是何等修爲。
“啓禀掌門,我等已經搞清楚了,詳細的情況。都寫在這上。”一名老者站出來,恭敬回答。遞上一本冊子。
這些長老,在門派之内都有各自勢力,地位不凡,有些人的輩分甚至比爾求一還要高上一些,當年開陽浩劫,最出sè的門徒都被屠戮殆盡,隻留下他們幾人,更顯珍貴,平rì裏和爾求一言語的時候。雖口稱掌門,但禮數并不周到。
但自從爾求一晉級先天,情況就有了變化,威嚴rì盛,再沒有人敢放肆。
爾求一點點頭,接過冊子,看了起來。
大廳中立時安靜。隻剩下翻動書頁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他放下冊子,笑道:“這六識珠根本就是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既然凡是接觸之人,最終都會瘋癫,那又如何能夠證明玄奇?”
聽着他的話,似乎是不想攙和進去,那下首的一名老者眉頭一皺,站起來,抱拳道:“掌門明鑒,這珠子若真是雞肋,如何能引動北地四派一盟齊出?可見裏面還有咱們不知道的秘密,隻不過,咱們地處西北,消息一直不甚靈通,打探不到罷了。”
“三長老,你這是什麽意思?可是覺得老夫的弟子,沒有盡力打探?”
那老者話音一落,旁邊一人就站了起來,吹胡子瞪眼。
“七長老此言差矣,老夫隻是就事論事!”
……
“好了好了,”聽着耳邊漸漸密集的争吵,爾求一搖搖頭,道,“各位的意思,我都清楚了,此事我已有計較。”
“還請掌門明示。”
爾求一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笑道:“這珠子看似無用,不過來頭甚大,未嘗沒有隐藏奧秘的可能,我過些時rì就要試着開啓西北令,一探戰宮,确實需要多準備一些。”
“掌門的意思是?”
“明rì早上,我就會動身前往旱州。”爾求一不再繞圈子,将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如今這西北之地重新被玄奧力量籠罩,外來的先天高手根本難以進入,如此一來,西北之地,咱們開陽派是真正的稱雄一時!”
說着,他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開陽本是七劍之一,但一直都被排斥,這次各門各派來襲,踏入西北之地,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了!正好借着這六識珠的歸屬,給他們提個醒,在這西北之地,到底是才是主人!”
“原來如此,掌門英明!”
衆多長老聽了此言,紛紛明白過來,意識到自家的這位掌門,其實對那珠子的興趣并不算大,卻打算借題發揮,展現出開陽派的威風來,重新确立武林地位。
其實這件事情,一直是開陽派上下的心事,他們地處西北,遠離中洲腹地,本就有些邊緣,多年前的那次事情,更是元氣大傷,幾乎淪爲大溪附庸,連原本平起平坐的七劍聯盟都不将他們放在眼裏了。
那龍洞之事,天樞派西來,不過一個長老,雖說修爲高深,但論地位畢竟不是一派之尊,卻根本不将開陽派放在眼裏,頤指氣使,像使喚下人一般,但開陽派孱弱,不敢多言。
好不容易,自家掌門晉級先天了,别說在西北,就是放到中洲腹地,一樣算得上是高手,他們哪裏還能容忍現在地位,早就摩拳擦掌的想要做出點事情,重振聲威。
這六識珠之争,引動了北地五大門派,豈不就是最好的機會?
再加上,西北地域特殊,外來先天高手難以步入,可謂保險,那已然先天的爾求一。就是當之無愧的西北頂尖高手,除了西州城的那位之外,沒有人能夠與之抗衡。
天時!地利!人和!
一念至此,衆多長老都覺得,眼前之事,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而且……”
便在這時,爾求一又開口道:“那陳家镖局本就與咱們開陽派有仇,先前顧慮着西北軍,又要考慮那位大甯公主,所以暫時放了放。可現在,既然是武林之事,咱們出面,就不是爲了私仇,而是主持江湖道義,就算是發生了什麽,别人又如何指責?”
聽他這麽一說,其他人紛紛叫好!
“掌門說的是!當年那陳家小賊,欺人太甚!現在不知潛藏在何處。但子不教父之過,正該找陳家算賬!”
“也對。那陳家太過嚣張,惹了咱們開陽派,還敢大張旗鼓的開镖局,雖說最近兩年,咱們門下弟子多有打壓,但都隻是小懲,太過便宜他們了!”
“不錯,這次算賬,就把之前的血仇都算個清楚。血債血償!”
這些長老一個個咬牙切齒,那摸樣給人的感覺,彷佛是恨不得生吞了陳家諸人的血肉。
“既然如此,就這麽說定了,我明rì就動身,說起來,朱師弟現在身在旱州。不知道布置的如何了,那五大門派,可不是好相與的……”
………………
就在武曲山上,諸多開陽派的巨頭定下了明rì行程的同時。遠在幾百裏外的旱州城内,開陽派的長老朱解度則是一臉的怒氣。
啪啪啪!
他奮力的拍了拍身旁的桌子,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諸位,你們莫要欺人太甚了!這陳家镖局、這旱州再怎麽說,也在我西北境内,在我開陽派的眼皮底下!他陳家所擁有的東西,理應交予我們開陽派掌管!輪不到外人指手畫腳!”
他的這番話,說的可謂硬氣,但底氣略顯不足。
在朱解度的對面,一名看上去老态龍鍾的和尚雙手合十,低念一聲佛号,然後道:“朱施主此言差矣,六識珠本是小梵寺之物,理當由老衲收回。”
那朱解度聞言,冷笑一聲,反唇相譏。
兩人的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不光屋子裏能夠聽到,便是屋子外面同樣聽得清清楚楚。
此時,兩名男子正站在外面,庭院冷清,聽着這些話,二人臉sè越發難看。
若是陳潛在場,定能第一時間就認出來這兩個人的身份,正是他的二哥陳渺,以及陳震凉的關門弟子,狄風。
“欺人太甚!”
聽着聽着,陳渺狠狠的咬着牙,眼睛裏甚至泛起晶瑩,他自幼習武,又從軍多年,便是當年陳府大變都沒有這般失态,但聽着屋内衆人的言語,卻是徹底忍耐不住,如果不是強行按捺,恐怕早就忍不住出手了。
“沉住氣,我們沒有和人家拼的本錢,隻能等着他們讨論的結果!”狄風搖搖頭,臉sè同樣不好看。
陳渺恨恨說道:“結果!結果!來到旱州,逼咱們交出什麽六識珠,又霸占镖局!現在居然……”
狄風歎了口氣,道:“那又有何辦法?”
“那珠子根本不在咱們手上,可他們卻認定了在此!打了咱們的人,欺了镖局,占了屋舍,現在直接就堂而皇之的分贓,這……”陳渺說着,兩眼通紅。
搖搖頭,狄風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更不願刺激陳渺,怕真的發生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他們兩人在此,爲的是等待屋内商量出來的結果。
說起來,這屋内之人,雖說是欺上門來,但倒沒有做絕,像剛才陳渺的話語之聲,絕對瞞不過屋内衆多高手,但那些人卻毫不計較。
其實這也能夠理解,屋裏的衆人,都是聲名遠播的武林高手,他們豈會和陳渺這樣一個無名晚輩計較?
更何況,陳渺的戰力,在屋裏衆人看來,跟蝼蟻無異,一個人,又豈會在意蝼蟻說些什麽?
不過,爲了防止陳渺沖動之下,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狄風不得不換個話題,分散對方的注意力:“對了,不知道陳二哥怎麽樣了,傷勢好些了麽?”
聽了這話。陳渺臉sè一變,搖搖頭:“二叔的傷勢沒有起sè,他這幾rì接連重傷,早就不堪重負了,要不是藍姑娘的丹藥,恐怕早就卧倒在床了。”
狄風聞言,皺起眉頭:“竟是這般嚴重?我這幾rì都候在這裏,沒有見到擂台那邊的形勢,隻是聽人說二哥受傷……你們爲何不攔着他?”
陳渺低下頭:“攔不住,二叔雖然還未完全恢複。但xìng子已與從前無異,隻要有人挑戰,就要親自上前,若是阻止,以他的xìng子,你也知道後果。”
狄風歎了口氣:“也對……隻是,那擂台上的衆人恐怕并不知道,這屋裏的幾人根本就沒打算承認比武結果,無論誰勝。都是一樣。”
陳某也點點頭。
原來,這次除了幾大門派外。還有許多江湖中人前來,其中一些頗有威望的,怕六大門派勢大,他們沾不到好處,就抱起團來,提出了比武歸屬,立了擂台,每rì挑戰,勝者和陳家動手。已經持續了多rì。
兩人談話間,忽有腳步聲傳來,跟着便見一宮裝女子走來,手裏提着果籃。
見到兩人,女子擡頭看了一眼,沒有多少什麽,往前邁步。推開房門,徑直走了進去。
看着女子走進,陳渺臉sè更差。
屋内,門邊坐着一名青年。見到這女子進來,微微一笑,道:“有勞泠妹了。”
那被稱爲泠妹的女子沒有回話,隻是機械xìng的将果籃放好,跟着又退了出去,整個過程,表情木然。
待得這女子出去,房門重新關好,那門邊的青年打量着屋内衆人,聽着幾人因争奪六識珠而發出的争吵聲,搖了搖頭。
這青年能坐在這裏,是因爲他的那位好友,其本身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所以不會得意忘形的出聲,他很清楚自己那位好友的xìng子,看似随和,其實骨子裏薄情寡義,吃不得一點虧,喜歡羞辱他人,便是好友,若是觸怒了,一樣要被對付,往往生不如死。
便如剛才那名女子,正是陳震凉視若親生孫女的陳泠,雖是投奔過來的,但和陳家小姐無異,陳府大變,衆叛親離,這陳泠卻沒有離去,而是随着陳震凉一行來到了旱州,但遭逢大變,xìng子有了變化,比之從前,更惹人憐愛。
結果,這一次,卻被青年的好友看上了,說是要納爲小妾,但卻被拒絕,結果青年的好友反而說要磨磨陳泠xìng子,強迫着陳泠端茶倒水,俨然是當成使喚丫頭。
想着想着,他搖搖頭,心中感歎。
“唉,大人物的心思,我李英明是搞不明白了。”
這位青年,正是當年和陳潛有過過節的李英明,他的父親,五年前是沙州太守,如今一路高升,已去了京城。
和五年前相比,李英明的氣質有了些許變化,似乎變得内斂、平和,不過,坐在這裏,便是再傲氣的二代,官職再高,一樣要謹小慎微,因爲屋裏的這些人,每個都代表着一方門派勢力,一聲令下,動員起來的人數,不下于一支小型軍隊。更不要說,他們門派内的那些頂尖武者了。
心裏想着,李英明的視線轉動,在屋内衆人身上掃過。
吵的最兇之人,身穿皂白sè長袍,乃是開陽派的長老,朱解度。
坐在朱解度對面的,是手拿佛珠、一身僧袍的悲苦,顯得慈眉善目,氣态沉穩,任憑朱解度如何說,都穩如泰山。
這悲苦和尚旁邊,坐着兩人,一男一女,男的身穿淡青sè大氅,劍眉朗目,年齡在三四十歲左右,不怒自威。
而女的則是名中年美婦,但面無表情,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這男女旁邊的桌案上,各放着一把長劍。
他們正是天樞派的雙劍夫婦,男的叫歸似辛,中年美婦名爲盧二娘,一手雙劍合璧聞名武林,這次前來,雖說也是爲了六識珠,但打着的旗号,卻是報仇。
當年龍洞之事,他們天樞派的長老謝譚安殒命其中,傳言乃是被陳潛所殺。
舉着同樣名頭的,還有九拳門和順天幫。
這九拳門此次來的,是執法長老袁言,爲的便是名正言順,取的“尋仇、懲惡”之意。
而順天幫來的,是西北舵主丘含深。
這丘含深負責西北之事,本因顧及西北王,沒有找陳家之事,但早就處心積慮。蓋因順天幫所在的北山,便是刀劍門山門所在,兩派間宿怨頗深,這陳震凉是刀劍門遺徒,自是順天幫的眼中釘,更何況,那順天少幫主西門應天,也在龍洞中被陳潛所殺。
這些人,之所以今rì才來,也是有些原因的,裏面牽扯頗多,甚至事關南北朝的平衡,再加上前幾年西北軍起義,西北又亂,才一直懸而未決。
這次六識珠之事,小梵寺當先發難,便有了今rì之行。
幾人之外,還有一人,坐于一旁,好似事不關己,嘴角含笑的看着其他人,一副看戲的模樣,他身着藍衫,年齡約莫五十,爲正氣盟的一路統領,叫做石壽。
正氣盟和其他門派不同,是家幫會,公開的口号是驅除鞑虜,在中洲東部沿海一帶活動,但其實和大溪早就有了私下協定。
正氣盟的結構也不同于一般的門派,類似義軍,所以才有統領一說。
便在李英明打量屋内衆人的時候,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是有人在輕拍手掌,順着聲音,屋内衆人目光一轉,視線都落在上首。
那裏,一名年約二十歲的青年大馬金刀的坐着,身着華服,身後還有兩名絕sè女子侍立。
“好了,諸位,再這麽吵下去也沒多少意思,不如聽聽我的意見如何?”
聽到這年輕人開口,屋内其他人面sè各異,最終都開口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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