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的地形,比較獨特,東面大部分都是平坦的原野,西面則大部分都是崎岖的山嶺,嵩山、伏牛山、熊耳山等橫亘其。高聳的山嶺,剛好将洛陽和南陽分開。要從洛陽到達南陽,就必須經過汝州,反過來同樣如此。因此,在軍事上,汝州也是軍事要沖,是兵家必争之地。
十月初,湖廣督師楊嗣昌的車駕,正好在汝州一帶休整。随同他一起休整的,還有三萬的湖廣軍主力。按照朝廷指定的窮追猛打的方針,官軍一直不斷的追着陝西起義軍,死也不肯松手。
起義軍逃到哪裏,官軍就追到哪裏,直到消滅對方爲止。
這樣的方略,的确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很多小股的起義軍,都被徹底的吃掉了。但是,官軍自己,也的确是累壞了。原本有五六萬人的湖廣軍,被拖成了隻有三萬人不到。要是繼續這樣下去,兵員還要繼續減少。
最後沒辦法,洪承疇、楊嗣昌、史可法等幾個人就商量着,部隊還是要輪流休整,要不然,就要全部散架了。眼下,陝西起義軍的主力,都剛好在陝西境内,秦軍、晉軍、遼東軍,都在圍追堵截,湖廣軍剛好可以休整一段時間。
這些時日,湖廣軍到處奔走,的确是很累了。身爲督師的楊嗣昌,同樣覺得很累,他在汝州城駐守”就是好好的休息來着。本來應該是隸屬于他指揮的遼東軍,他也暫時交給史可法去指揮了。對于史可法,楊嗣昌覺得還是可以信任的。
十月初十這天”快到黃昏時候”有一小隊官軍騎兵,共二十八人,跑得馬匹渾身汗濕,馳至汝州城南門。汝州城因盛傳起虎贲軍拿過來,策應陝西起義軍,所以近幾天來城門盤查很嚴,除非持有緊急公,驗明無誤,一概不許入城。
這一小隊騎兵立馬在吊橋外邊”由爲的青年軍官走近城門,拿出督師行轅的公,證明他來汝州城有緊急公幹。守門把總将公仔細看了一遍,明白他是陝西督師洪承疇行轅标營的一個小軍官,官職也是把總,姓劉,名興國,現年二十一歲。但守門把總仍不放心,擡頭問道:“台端還帶有什麽公?”
劉興國露出輕蔑的神氣,拿出來一封火漆密封的火急書,叫守門軍官看看。守門軍官看正面”是遞交汝州城兵備道張克儉張大人的,上邊注明“急密”二字”背面縫寫明的年月日,上蓋督師洪承疇行轅關防。他擡起頭來對劉興國說:“請你稍候片刻,我去禀明黎大人,即便回來。”
從督師行轅來的青年軍官劉興國不高興地說:“怎麽?老兄,難道我們拿的這堂堂督師行轅公是假的麽?我告訴你,我是真的有急事”從潼關一帶趕來的”我一路上”都累死了三匹馬了。你要耽誤了時日,你有幾個腦袋?”
守門軍官心想,你吓唬老子呢?從潼關過來,跑死三匹馬,要是官軍都像你這麽積極的話,陝西流寇早就被平定下去了”還用得着嚣張到現在?他認定對方是在吹牛皮,内心裏就有幾分的鄙視”不過,表面上還是賠笑說:“莫見怪,莫見怪。公自然是真的,隻是需要禀準黎大人以後,才能開門。”
劉興國的确很急,隻想早點将公交給張克儉,這是洪承疇嚴肅的交代的。這份公的内容,劉興國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這份公交給張克儉以後,他一定會嚴肅對待的。他怒氣沖沖的說道:“老兄,這是緊急書”誤了公事”你我都吃罪不起!”
守門的軍官應對這樣的言語,早就經驗豐富了,一副童叟無欺的表情,笑眯眯的說道:“不會誤事,不會誤事。黎大人就坐在城門樓上”我上去馬上就來。”
楊嗣昌駐節汝州城時候,每個城門都有一位挂副将銜的将軍負責,白天就坐在城門樓上或靠近城門裏邊的宅院辦公。自從楊嗣昌去湖廣以後”因汝州城一帶數百裏内軍情緩和,各城門都改爲千總駐守,惟南門比較重要,改爲遊擊将軍。
這位遊擊将軍名叫黎民安,将呈上的公正反兩面仔細看了一遍,看不出可疑地方,但還是不敢放心,隻好親自下了城樓”站在城門洞裏,将前來下公的青年軍官叫到面前,将他渾身上下打量一眼,問道:“你是專來下這封公麽?”
到興國恭敬地回答:“是”大人。”
黎将軍緩緩的說道:“你的确是從陝西潼關來的?”
劉興國有點不耐煩的說道:“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了,各種身份憑證,都一應俱全,你們有什麽懷疑的地方嗎?”
黎将軍心想,你是洪承疇督師的手下,在我們楊嗣昌督師的地頭什麽火?别看眼下洪承疇的權力,暫時還在楊嗣昌之上,還能對楊嗣昌号司令,但是,咱們的頂頭上司,可是聖上寵愛的,前來指揮湖廣軍,隻是鍍金而已。
隻要打出一點戰績,楊嗣昌督師就可以拜相入閣,地位和權力,都遠在洪承疇之上了。屆時,一切就要掉轉過來了。我們家督師前途無量,你們家的督師,最多也就是多挂幾個虛銜,在我們家的督師面前,牛什麽牛?
當然,他好歹是一個将軍,不會跟一個小小的軍官計較,看别人身上大汗淋漓的,好像的确是從潼關一路過來的樣子,就沒有必要爲難對方了。不過,不爲難不等于不按照規定的程序進行。洪承疇的人”到了楊嗣昌的地頭,當然是要守規矩的。要不然,顯示不出楊嗣昌督師的威嚴來。
黎将軍于是公事公辦的說道:“既是這樣,就請在南關飯鋪休息等候。我這裏立刻派人将公送進道台衙門。一有回,即便交你帶回督師行轅。這樣,你和我”都不需要擔幹系。”
劉興國内心焦急,隻想快點将公交給張克儉,趕快說道:,“回大人,我是來汝州城火急調兵,今晚必得親自到道台衙門,将兵符呈繳道台大人,不能在城外等候。我今天必須見到道台大人,要是可以見到督師大人就更好了。”
黎将軍心想,你算什麽東西”也想見楊督師?我堂堂副将”都見不到督師大人呢!不過,他的注意力,卻被對方提到的兵符吸引了。對方竟然是帶着兵符來的,看起來煞有其事的樣子。他好奇的問道:“你有兵符?怎麽不早點拿出來?”
劉興國急忙從懷取出一半兵符呈上。
黎将軍很熟悉督師行轅的兵符式樣”明白眼前這位青年軍官帶來的一半兵符不假,而且兵符是銅制的,别人在倉卒之間也無法僞造。其實,明朝的兵符,都是朝廷統一制造的。洪承疇使用的兵符,和楊嗣昌使用的兵符,并沒有太大的差别。
但是”看到這個兵符,又讓黎将軍不舒服了。洪承疇的人,拿着自家的兵符,來調楊嗣昌的兵,怎麽看都怎麽怪。雖然說,洪承疇有節制三軍的權力,可是,楊嗣昌同樣也有啊!楊嗣昌可是從來沒有做過調動秦軍的事情”今天,洪承疇來這麽一手,難道是準備和楊嗣昌打擂台了?
越想越覺得有點郁悶,黎将軍原本有點松動的神色,又開始繃緊了,緩緩的說道:“你在吊橋外飯鋪稍候片刻,也叫弟兄們吃茶休息。我立刻親自将公、兵符送進道台衙門,當面呈上。兵符勘合不誤,即請老弟帶着弟兄們進城去住。這是公事手續,不得不然。”
這就是要按照規定辦了。隻要按照規定辦”你就得慢慢的等。嗯要見到楊督師,做夢吧!黎将軍甚至有點懷疑,這個劉興國,是不是陝西起義軍假冒的。拿洪承疇的兵符,來調楊嗣昌的兵,是洪承疇暈了腦袋,還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劉興國又是惱怒,又是無奈的。這裏是楊嗣昌的地盤,他就算着急,都着急不來。無奈之下,他隻好說道:“既是這樣,隻得從命,但請将軍大人将公、兵符送呈道台大人面前,要是可以送給督師大人親自過目,那就更好了。”
說畢,行個軍禮,便轉身過吊橋去了。
這時候的河南道台,正是張克儉。他的道台衙門距離南門不遠,黎将軍到來的時候,張克儉正在無聊練習書法呢。自從楊嗣昌到來汝州城以後,張克儉就沒有什麽樂趣了。
楊嗣昌是個比較孤傲的人,和身邊的人很少能處在一塊,似乎别人也不太喜歡他,隻有崇祯皇帝例外。楊嗣昌此時人雖然是在汝州城内,和張克儉卻是沒有什麽往來。除了公事公辦之外,私底下完全沒有接觸。
比如說,今天,督師大人到寺廟裏面去遊玩去了,他這個道台大人,卻是連作陪的機會都沒有。要說張克儉的内心,沒有一點怨言,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督師和兵備道的關系,搞得這麽僵,還指望打勝仗不成?
“什麽事?”
看到黎将軍到來,張克儉随口問道。
“陝西洪承疇督師送來的緊急公,從尊關送來的。”
黎将軍簡單的說道。
“洪老九?”
張克儉自言自語的咕——聲,将公接過來。
他放下毛筆,将公打開。開始的時候,不是很在意,隻是随意的浏覽。兩個不同系統的公往來,開頭一般都是廢話的,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實。可是,片刻之後,他臉色大變”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好像要窒息一樣。原本還算紅潤的臉色,變得一片雪白。蓦然間,他好像貓頭鷹一樣,盯着黎将軍說道:“快!将送信的人叫來!”
黎将軍頓時感覺有點不妙,急忙轉身去了。
幸好,路途很近,他出門一路疾馳,在吊橋的外面,找到了信使劉興國。劉興國其實也很着急,就等着召喚呢。兩人急匆匆的返回道台衙門。
張克儉手握公,目光死死的盯着劉興國,語調竟然有些不聽控制的說道:“你們收到的消息,可曾确切?什每時候收到的消息?爲什麽不立刻派遣援軍?”劉興國謹慎的說道:“是昨天夜裏才收到的。之前,誰也想不到,局勢會如此的危急。總以爲可以支撐三五天的時間。我軍的騎兵,都在鳳翔府一帶,潼關隻有三百騎兵。等到噩耗傳來,已經反應不及了。聽聞汝州城有騎兵,督師大人就差我迅趕來了。”
“噗!”
張克儉好像失去了支撐”有氣無力的癱瘓在地上。
片刻之後,他才想起了什麽匆匆忙忙的叫起來:“快!備轎!我要去承運寺!劉興國你也跟我來!”
黎将軍急忙下令準備。頃刻之間,張克儉就上了轎子,急匆匆的往承運寺的方向去了。黎将軍在後面納悶不已”什麽事情居然将素來以雷打不驚著稱的道台大人吓成那樣?
難道說,陝西起義軍又飙了?不可能啊,前幾天不是說,就要全部剿滅陝西流寇了嗎?怎麽大功将成,又搞出這樣的事情來?唉,這年頭,不知所謂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張克儉到了承運寺,立刻求見楊嗣昌。正好楊嗣昌從承運寺出來,興緻很高,很高興的就接見了張克儉。張克儉甚至沒有施禮,直接将洪承疇的公遞了過去。
楊嗣昌很不高興張克儉的沒規矩,他很敏感,認爲是下面的人,覺得自己本事不行所以對自己沒有足夠的敬意。不過,他決定看完公再說。然而,等他看完公,已經忘記了張克儉的不敬了“什麽?”
“洛陽丢了?”
“福王死了?”
一時間,楊嗣昌隻感覺天旋地轉不由自主的癱瘓下去。
旁邊的親兵急忙将他攙扶住。可是,素來以風流著稱的楊督師,身體軟綿綿的居然一絲絲的力氣都沒有了。兩個牛高馬大的親兵,需要耗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将他撐起來。他拼命的喘息着,想要說話,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沒辦法,親兵和幕僚們,隻好将楊嗣昌攙扶回去承運寺,找了一間安靜的廂房躺下,又端來專門醫治心神不甯的茶水,給楊嗣昌喝了下去。楊嗣昌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一點。
可是,他依然是沒有說話的力氣,臉色依然蒼白的可怕。他的眼神,也完全是空洞的,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張克儉早就知道楊嗣昌會有這樣的反應。這個楊嗣昌,就是一個繡ua大枕頭,外表好看,裏面卻是一團狗屎。每天都在叫剿滅流寇,以竟衍b,又大叫剿滅張準,平定天下,雄心勃勃,壯志滿懷。可是,當真正的大事來臨的時候,他馬上就被擊垮了。
好吧,這樣诟病楊嗣昌,的确有些苛責。這樣的大事,換了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崇祯皇帝,都是要出大事的。自己之所以反應沒有如此激烈,主要是因爲自己的官職太小,輪不到上頭來追究,否則,恐怕這時候已經昏厥過去了。
洛陽被攻破,關系真的不大。關系大的,是福王被殺了。福王是誰?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素來标榜仁孝的崇祯皇帝,接到這個消息,不瘋才怪。那邊陝西起義軍沒有全部剿滅,這邊卻将自己的親叔叔給丢了,崇祯不吐血就怪了。
張準,夠狠了”真的夠狠!洛陽這樣一閃即逝的戰機”都被張準抓到了。更可惡的是,此人曾經放過了衡王”放過了德王,甚至是放過了魯王,可是,卻沒有放過福王。張克儉相信,這時候的福王,絕對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了。張準要殺人,誰敢留人到五更?
倒是那個劉興國沉得住氣,沉聲說道:“督師大人,外界都是謠傳,未知真假。洪督師的意思,是請楊督師就近判斷真僞,然後決定如何上報朝廷。”
楊嗣昌冷汗直冒,感覺自己的脊粱骨,都全部寒透了。在極度的驚恐之下,他的語言能力,完全失去了。但是”他畢竟是聰明人,被劉興國這麽一提醒,馬上就反應過來了,語言能力也恢複了,連聲說道:“不錯,是謠傳,是謠傳。”
洪承疇的那麽點心思,楊崩昌怎麽會不明白?洪承疇的意思,是要咱們幾個,商量着辦。相信洪承疇出去的公,肯定不止給他楊嗣昌這一份。王坤、史可法等人,都應該收到了。這件事的後果,實在是太嚴重了。要是這樣報告上去,他們全部都要掉腦袋。崇祯皇帝的脾性,他們又不是不知道。
“謠傳!”
“肯定是謠傳!”
張克儉附和着沉聲說道。
将福王的事情隐瞞下去,對每個人都是有好處的,張克儉絕對不會因爲對楊嗣昌的不喜歡,就将這天大的事情捅上多在這個時候”就算是東廠和錦衣衛,恐怕也不敢直接将此事捅破。做官的某些門道,隻要是高官,有誰不清楚?
“命令全軍開拔,去洛陽!”
好大一會兒,楊嗣昌才有氣無力的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