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天津衛。
明代的天津,并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衛城。生活在這裏的人,全部都是軍戶,隻有極少數的商人,是外來的民戶。統管天津衛的,乃是北平都司。朝廷在天津設置有三個衛,分别是天津衛、天津左衛、天津右衛。要是全部滿員的話,兵力接近兩萬人。
此外,天津水師在這裏也有提督衙門。天津水師的編制,有三四千人。加上所有軍戶各自的家屬,整個天津城的總人口超過二十萬人。在當時的北直隸,算是比較大的城鎮了。即使是保定府、河間府等城鎮,也沒有這麽多的人口。
同時,天津衛又是運輸的要沖。無論是溝通南北的大運河,還是海上運輸,都要經過天津衛。這使得天津衛的商業貿易,非常的興盛。尤其是大宗物資的貿易,在這裏成行成市,比北京城還要熱鬧。
吳三桂來了以後,天津衛就成了吳三桂的地盤。接到鞑子南下的消息,吳三桂第一時間躲入了天津衛,憑險固守。天津衛原來的守将,不過是都指揮同知,和吳三桂完全不是一個級别的。随後不久,許定國也率軍來到。大大的加強了天津衛的防務力量。
現在,吳三桂和許定國都站在城牆上,仔細的傾聽這城外的動靜。零星的雪花,依然不斷的飄落,将天津衛的裏裏外外,都裝點成一塵不染的白色。由于鞑子到來,天津城的所有貿易,暫時停止了。無論是南方的運河,還是東面的天津河,都已經看不到船隻。
主要是原因,是有人發現,從昨天的晚上開始,運河水就不斷的變紅,好像是傾瀉了大量的鮮血一樣。随後,有消息傳來,說是運河上遊的香河縣城,已經被鞑子屠城,死了幾萬人,連老幼婦孺都全部被殺死了。還有更恐怖的消息傳來,說是京師也被攻克了,運河的鮮血,就是從京師裏面流出來的。
天色灰沉沉的,看起來,小雪要持續好幾天的時間。這樣的小雪,不會阻止戰鬥發生,相反的,會讓戰鬥顯得更加的激烈。白色的血,紅色的血,互相輝映,這樣的場景,吳三桂在遼東前線,看得實在是太多了。現在,在北直隸又要上演了。
“大帥,鞑子的前鋒,已經越過香河南下了。”
有探馬急匆匆的送來情報。
“南下?”
“鞑子這麽着急的南下做什麽?”
許定國有些納悶的說道。
“他們是沖着山東去的。”
吳三桂意味深長的說道。
許定國反應過來,表示明白了。
鞑子的前鋒,沒有包圍京師,就迫不及待的南下,顯然是沖着山東去的。看來,鞑子對于解救登州城裏面的多爾衮和多铎,還是非常積極的。基于這一點,許定國也能判斷出,如此積極南下的鞑子奴酋,必然是正紅旗的阿濟格了。沒辦法,誰叫他是多爾衮和多铎的親大哥呢?他不努力,别的奴酋自然不會努力的。
許定國有些擔心的說道:“吳總兵,鞑子會不會攻打天津衛?”
吳三桂搖搖頭,肯定的說道:“不會。”
許定國疑惑的說道:“你憑什麽肯定?”
吳三桂淡淡的說道:“就憑張準兩個字。”
許定國還是有些不明白。
吳三桂慢慢的說道:“鞑子在南下的途中,一定會知道張準在滄州附近的消息,他們一定會拼命的撲過去的。隻要鞑子和張準接上火,就不會理會我們了。”
許定國疑惑的問道:“爲什麽?”
吳三桂冷冷的說道:“記仇”
許定國自言自語的說道:“記仇?”
吳三桂用力的點點頭,肯定的說道:“不錯,記仇鞑子絕對不會允許傷害他們的人繼續活着張準乃是他們首先要剪除的眼中釘,肉中刺”
對于鞑子的記仇性格,吳三桂是非常清楚的。鞑子的作戰方略,有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投降或者是龜縮在城内不敢動的,基本不理。但是如果誰想要出城和鞑子野戰,又或者是拼命的組織抵抗的話,肯定會遭受鞑子的毒手。鞑子試圖通過這樣的方略,摧毀明國上下的鬥志。事實上,他們基本上差不多做到了。
張準在黃縣給鞑子造成了這麽大的損失,鞑子要是放過張準才怪了。十幾個牛錄的損失啊,建虜立國以來都沒有過的慘重損失,皇太極不撕碎了張準才怪。更何況,現在還有兩個奴酋被包圍在登州城裏面呢隻要想到這一點,所有的鞑子,都感覺要發瘋。
要是沒有猜錯的話,張準這個名字,在鞑子内部,應該是禁止被提起的,是鞑子的禁忌。鞑子的這次入寇,應該有很大的成分,就是爲了報仇雪恨。換言之,他們就是沖着張準來的。要是他們得知張準在滄州附近,不第一時間向滄州發起攻擊就怪了。
許定國如釋重負的說道:“要是鞑子殺了張準,那就最好了。”
吳三桂搖搖頭,語調艱澀的說道:“你覺得好嗎?”
許定國啞口無言,良久才苦澀的說道:“唉,他們兩個還是一起同歸于盡算了。一個是狼子野心,一個是亂臣賊子,沒有一個好人。”
吳三桂漠然的點點頭。
他贊成許定國的話。在吳三桂看來,張準的确是亂臣賊子,和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人并沒有什麽區别。唯一不同的是,他要比李自成更加的狡猾,更加的有危險性。李自成東打一槍,西打一槍的,到處亂竄,看起來破壞力很大,其實成不了什麽大事。連一個穩定的老窩都沒有,成什麽大事?曆史上,從來就沒有流寇成大業的。
可是張準不同。張準的方略,和李自成是完全不同的。張準采取的是穩紮穩打的戰略,一點都不急于擴大自己的地盤。但是,隻要是他控制的地盤,都被他掌握的死死的。這種腳踏實地,穩步推進的方式,非常的可怕。
事實上,即使隻有兩府之地,虎贲軍的戰鬥力,已經讓人深感驚訝了。何況,虎贲軍還有強大的海軍力量。要是讓張準掌握了整個山東,那不得了。以後問鼎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問鼎天下,多麽令人向往的字眼。連吳三桂都忍不住有點心動。現在的朝廷,東北有鞑子,北面有蒙古人,中原有陝西的亂軍,京畿附近還有張準。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朝廷顯然是不可能力挽狂瀾的了。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延長自己滅亡的時間而已。
北風不斷的卷着雪花,抛散在天津衛裏面。吳三桂覺得自己的身心,顯然更加的寒冷了。要是朝廷滅亡了,他這個朝廷的總兵官,又應該何去何從呢?皇太極、李自成、張準……他們這些人,誰能笑到最後呢?
忽然間,在天津衛的西面,傳來隐隐約約的雷聲。
吳三桂和許定國的眼前,都是微微一亮。
鞑子的大部隊,正在迅速的南下。
張準,很快就有麻煩了。
……
河間府,滄州附近,董家堡。
雪花同樣不斷的抛散在董家堡的各個角落,将所有的空地,都全部堆疊出一片的白色。北風相當的強勁,将雪花吹得好像是喝醉酒一樣,在天空不斷的打轉。偶爾間,北風卷着雪花,直接打在人的眼睛裏,感覺非常的難受。要是被雪花鑽入脖子裏面,那就更加的難受了。
幸好,這樣的天氣,并不妨礙虎贲铳的射擊。虎贲铳采取的乃是燧石激發,不需要火繩的。如果是下雨的話,可能會有一點點麻煩的。隻是幹雪,倒是沒事。在風雪中,虎贲軍的戰士,都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北風将他們的臉頰吹得通紅,他們的神情,卻顯得非常的振奮。
阿濟格南下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張準的耳朵裏,随後全部的虎贲軍戰士都知道了。大戰即将到來,每個虎贲軍官兵,都感覺自己的全身熱血在沸騰。黃縣以後,虎贲軍再次和鞑子交手。這一次,到來的鞑子更多,更兇殘,戰鬥也會更加的激烈。
殺死七個鞑子前鋒的,正是鍾無影率領的虎騎兵。參戰的就是陳興國帶領的小隊。他們和鞑子接觸以後,一陣排槍過去,将鞑子撂倒,然後就急匆匆的撤退了。一路上,他們将準備好的文告扔在地上,告訴鞑子董家堡的位置,然後将鞑子吸引過來。
“大人,肯定是正紅旗的鞑子。”
陳興國肯定的說道。
“嗯。”
張準輕輕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既然有文告引路,暴跳如雷的阿濟格,肯定會按圖索骥,一路追尋過來的。冤有頭債有主,阿濟格要找人發洩,自己便是最好不過的目标。
此時此刻的張準,正站在董家堡的圍牆上。他舉着千裏鏡,仔細的打量着外面的原野。爲了便于虎贲铳的射擊,外面原野上的枯草,都被張準派人放火燒掉了。大火過後,所有的土地,都是一片的焦黑。雪花不斷的飄落,将黑色的泥土覆蓋起來。隻有一些土坎的位置,還會露出一些突兀的黑色來,和周圍的白色格格不入。
在白色的田野上,還插着一些一尺來長的标杆。這些标杆都是用細長的鐵條做成的,鐵條其實很長,大部分都被埋在地下。這些标杆的目的,不是爲了阻擋鞑子騎兵的攻擊,而是爲了将周圍的原野分片。無論是炮兵的射擊,還是虎贲铳的射擊,在分片以後,都顯得有序多了。
“大人,你說阿濟格會不會越過河間府,直接前往山東呢?”
雷神舟有些患得患失的說道。
“不會的。”
張準肯定的回答。
“但是我們并沒有擋住鞑子的路啊”
雷神舟有些疑惑的說道。
“是的,我們沒有擋住鞑子的路。但是,鞑子一定會到這裏來的。”
張準還是非常肯定的說道。
“爲什麽?”
雷神舟繼續問道。
“因爲我在這裏。”
張準輕描淡寫的回答。
他伸出手來,輕輕的托住一朵晶瑩的雪花。
“鞑子恨我。”
張準輕飄飄的說道。
晶瑩的雪花,感受到他手掌上的熱氣,慢慢的融化成水珠。
張準輕輕的一反手,就有晶瑩的水柱滴落,然後消失在更多的雪花裏面。張準的手心,被凍得有些發紅。
“鞑子恨不得生吃了我,他們一定會到這裏來的。”
張準拍拍手,充滿自信的說道。
仿佛是爲了配合張準的說話,西面,忽然傳來輕微的雷聲。雷聲其實非常的細微,細不可聞,可是在場的人,卻都全部感受到了。瞬間,整個董家堡立刻安靜下來,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西面的原野。
随着雷聲的不斷增強,董家壩城頭上的雪花,不斷的被震落。很多虎贲軍戰士,都感覺到自己的虎贲铳,好像也在輕微的震動。原本可以停留在槍口上的雪花,現在都滑落下來了。一時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嚴肅起來。
慢慢的,慢慢的,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強烈,城頭上的雪花,掉落的更加的密集。忽然間,一個黑色的點點出現在西面的白色原野上,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黑色的點點慢慢的擴大,最終變成一個人影。緊跟着,更多的黑色點點出現,變成更多的黑色的人影。毫無疑問,那是一群的鞑子騎兵。
在白色原野的映襯下,所有的鞑子騎兵,都好像是黑色的。他們身上的鹿皮帽子,他們身上的皮衣,在白色的襯托下,都變成了近乎黑色。他們所過的地方,馬蹄将白雪踢飛,将下面的黑土翻出來。他們的背景,也随着變成一片的黑色。
蓦然間,一杆紅色的大旗,出現在鞑子騎兵的中間。正紅旗。鞑子騎兵中間的這面旗幟,正是阿濟格的正紅旗。在白色的前景,黑色的背景襯托下,在一群黑色人影的中間,忽然出現一幅暗紅色的旗幟,的确非常的引人矚目。
在正紅旗的引導下,黑色的潮水不斷的向前湧,将白色的原野全部覆蓋起來。最終,他們在距離董家堡大約三裏的地方停下,慢慢的彎曲成彎月形。随後,鞑子騎兵的中間,分開一條道路,一個身材魁梧的鞑子出現,虎視眈眈的盯着董家堡。
“阿濟格到了。”
在董家堡的城頭上,張準輕輕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