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煜頂了禮部的人一通以後,回來蒙頭大睡,什麽都不管了。仗着有虎贲軍和張準撐腰,墨煜還真是不将朝廷的這些垃圾放在眼裏。等日後虎贲軍進入京師,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要重新梳理一遍才行。人浮于事的官員實在是太多了。
那邊,劉骅德同樣是一肚子的郁悶,又不好發火的,隻好回去禮部,向禮部尚書韓日瓒彙報。其時,京師已經亂成一片,禮部尚書無兵無權,完全靠邊站,最後也就沒有了下文。
結果,墨煜就睡到了晚上才醒來。他醒來以後,感覺挺無聊的,于是幹脆走到巷口的位置,靜靜的聽着北京城四周的動靜。鞑子又來了,不知道京師的人,到底是怎麽過日子的?
城頭上非常寂靜,每隔不遠有一盞燈籠,傳說鞑子已經攻克密雲和懷柔,正從北方下來,所以德勝門、安定門和地壇方向特别吃緊,城頭上的燈籠也比較稠密。隐約間,還可以看到很多來回巡邏的兵丁。在城牆的後面,也有很多的火把聚集。
恍惚間,可以發現城外有多處火光,天空映成了一片紫色,從遠遠的北方,不時地傳過來隆隆炮聲,好像夏天的悶雷一樣在天際滾動。墨煜推斷,多半是明軍自己在胡亂放炮。鞑子的前鋒都是騎兵,應該是沒有大炮的。但是城裏的普通居民們得不到戰事的真實情況,不知道這是官兵還是鞑子放的大炮,所以顯得特别的緊張。
當然,這僅僅是說普通的居民,不包括權貴人家。從崇祯登極以來,八年中,鞑子已經兩次人塞,兩次直逼北京城下。每次看起來都十分的兇險,不過最後還是僥幸的過關。第三次應該也不例外。所以盡管北城外炮聲隆隆,火光沖天,城内有兵馬巡邏,禁止宵行,但深宅大院中仍然過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那些離皇城較近的府第中,爲着怕萬一被宮中聽見,在歌舞佰酒時不用鑼鼓,甚至不用絲竹,隻讓歌妓用紫檀或象牙拍闆輕輕地點着闆眼,婉轉低唱,有時歌聲細得像一絲頭發,似有似無,袅袅不斷,在彩繪精緻的屋梁上盤旋,然後向神秘的太空飛去。
主人和客人們停杯在手,腳尖兒在地上輕輕點着,注目靜聽,幾乎連呼吸也停頓下來。歌喉一停,他們頻頻點頭稱賞,快活地勸酒讓菜,猜枚劃拳,他們很少人留意城外的炮聲和火光,更沒人去想一想應該向朝廷獻一個什麽計策,趕快把鞑子打退。仿佛,這一切和他們都沒有絲毫的關系。
倒是那些住宿在太廟後院中古柏樹上和煤山的松樹上的仙鶴,被炮聲驚得不安,時不時成群飛起,在紫禁城和東城的上空盤旋,發出來凄涼的叫聲。仙鶴的鳴叫,本來是非常祥和的,現在聽起來卻好像是夜枭一樣的聲音。
北京城裏的災民和乞丐本來就多,兩天來又從通州和東郊逃進來十幾萬人,沒處收容,有很多人睡在街兩旁的屋檐底下,爲着害怕凍死,擠做一堆。他們在刺骨的寒風中顫抖着,呻吟着,抱怨着,歎息着。女人們小聲地呼着老大爺,哀哀哭泣。孩子們在母親的懷抱裏縮做一團,哭着喊冷叫餓,一聲聲撕裂着大人的心。但當五城兵馬司派出的巡邏兵丁走近時,他們就暫時忍耐着不敢吭聲。
和外面的寒冷街道相比,紫禁城裏面的西暖閣,可謂是暖意濃濃。預感到今年的冬天可能特别的寒冷,王承恩一早就在裏面加上了炭火,将西暖閣布置得暖洋洋的。嗯,由于火炭的力道很足,簡直有點熱火朝天的味道了。西暖閣裏面的每個人,臉色都紅彤彤的,好像是喝醉酒了一樣。其中,又以處在炭盆中間的崇祯臉色紅潤得最厲害。
在崇祯的面前,有首輔溫體仁,兵部尚書張鳳翼,兵部尚書梁廷棟,戶部尚書侯恂,刑部尚書喬允升,工部尚書傅宗龍,工部侍郎劉宗周,提督京營的曹化淳,鳳陽巡撫兼漕運總督挂戶部尚書銜楊一鵬等人。王承恩好像是影子一樣,站在崇祯的身後。除了洪承疇、盧象升之外,大明朝的核心人物,基本上都在這裏了。
崇祯有點不耐煩的叫道:“高起潛!高起潛死哪裏去了?”
張鳳翼急忙說道:“陛下請息怒,高公公馬上就到。”
崇祯明顯有怒火,“楊嗣昌和王坤呢?來了沒有?”
梁廷棟急忙說道:“陛下,他們應該馬上就到……”
說話間,外來傳來高起潛尖尖的聲音:“奴婢高起潛觐見皇上!”
崇祯眉毛一揚,厲聲喝道:“滾進來!”
滿頭大汗的高起潛,急忙進來。也顧不得看其他人,就重重的跪下去,行了一拜三叩頭的常朝禮。如果是一般大監,一天到晚在皇帝左右侍候,當然用不着這樣多的禮節。但他現在不是在宮中侍候皇上的太監,而是皇帝委任的遼東監軍,自然是要禮數周到的。
外面很冷,還時不時的飛雪,高起潛的身上,全都是汗水。西暖閣的裏面,溫度又高,頓時将他的臉蒸的好像是煮熟的螃蟹一樣。西暖閣裏面,的确是太暖了一點,他身上的冷氣,變成熱氣,熱氣又變成水,順着脊梁骨往下流淌,非常的難受。但是無論多麽的難受,他都得忍住。
因爲崇祯的谕旨非常急,高起潛從錦州起行,日夜兼程的趕來京師。又因爲他是太監,無法騎馬,隻能坐轎。轎夫的速度再快,也沒有兩條腿的馬快。而且,即使是坐轎,在颠簸了這麽遠的路程以後,也是相當的疲憊了。這一點,從他的臉上可以明顯的看到。
但是,高起潛到來京師以後,可不敢做任何的停頓,就急匆匆的進來紫禁城。高起潛非常的清楚,崇祯是個非常急躁的主。自己要是稍微延誤了一點,崇祯說不定就要拿自己的腦袋開刀了。因此,在崇祯的面前,高起潛不敢表現出任何的不舒服的舉動來。
更要命的是,高起潛曾經說過,鞑子短期内不會有什麽大動作,結果,言猶在耳,鞑子就發動了第三次的入寇。可想而知,崇祯會有什麽樣的怒火。前兩次的入寇,已經打得崇祯臉上無光。現在,第三巴掌又打過來了,他能忍得住才怪。。
“你看看!你看看!”果然,崇祯也不叫高起潛起來,直接一揮手,一沓的戰報扔他的臉上。戰報都是紙,當然扔不遠,結果,就全部散落在龍案的面前。
崇祯朝王承恩一努嘴,王承恩就走過來,拿起地上的戰報,仔細的疊好,然後走到高起潛的前面,再扔在他的臉上。高起潛哭喪着臉,一動都不敢動,任憑戰報散落在自己的周圍。
周圍的人都暗自心寒,高起潛有難了。崇祯剛才積聚起來的怒火,都要發洩在高起潛的身上了。鞑子這次突然入寇,的确讓崇祯非常的惱火。那邊剿滅陝西亂軍剛剛有點起色,鞑子又來湊熱鬧,簡直是兩個人在逗崇祯玩似的,崇祯不生氣就怪了。
“鞑子都到了長城了,你還說鞑子不會動,不會動!現在,你要怎麽說?”崇祯還不等高起潛看戰報,就冷冷的說道。語調不高,卻是字字誅心。隻要高起潛稍微應對不順,馬上就是人頭落地的局面。
“皇上,奴婢錯了,奴婢錯了。不是奴婢無能,實在是鞑子太狡猾啊!奴婢以前一直跟在皇上的身邊,學到的都是皇上的宅心仁厚,寬恕之道,哪裏想到鞑子這麽狡猾,這麽陰險啊!皇上,奴婢給你丢臉了,你殺了奴婢吧。奴婢鑄成大錯,也不想活了。”
高起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趴在地上,哽咽着說道。要是外人,肯定會覺得他是真的在忏悔了。可是身邊的人都知道,高起潛這是在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崇祯一時挺不住,就要軟了。你高起潛話裏的意思,那可是大有玄機的。
旁邊的張鳳翼是太子太保,兵部尚書,總督保定、薊鎮、遼東軍務,高起潛要是被咔嚓,他也逃不掉。他和高起潛本來就是混一個地盤的,當然不能讓高起潛被咔嚓。看到高起潛演戲很到家,張鳳翼立刻委婉的接着說道:“皇上,高公公長期在皇上的身邊,對鞑子的狡猾,的确是疏忽了一些。臣等認爲,要怪,隻能怪鞑子出身粗鄙,心狠手辣。”
這是在變相的拍崇祯的馬屁。皇上,您老人家是老實人,心地善良,童叟無欺,鞑子的奴酋,都是狡猾狡猾的。不是我們太無能,而是我們不夠壞,不夠心狠手辣。皇上您澤被四方,慈愛天下,要比心狠手辣的奴酋厲害多了。
果然,聽了張鳳翼的解說,崇祯的臉色好了幾分。他這人很愛面子,特别喜歡好名聲,最喜歡别人誇他忠厚善良重情義什麽的。這個特點,一早就被手下這些大臣給摸透了。張鳳翼誇贊他宅心仁厚,他的确很受用。皇太極隻是小人一個,憑着一點小聰明才混到這樣的地步,自己當然不能去學皇太極。
既然宅心仁厚,那就要放過高起潛了。要是殺了高起潛,就等于是說自己要變得好像皇太極一樣心狠手辣。但是,高起潛和别的官員不同,他隻是自己的家奴,是太監。崇祯以前是最憎恨太監的,後來才慢慢改變。崇祯要顯示自己的威嚴,便冷冷的說道:“你跪着,不許起來!軍情豈是兒戲?”
高起潛頓時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已經勉強過關了。看來崇祯的性格還是沒有怎麽變,以前的那一套,還是挺好用的。當然,自己和張鳳翼的合作也不錯。兩人一唱一和,狠狠的拍崇祯幾個馬屁,崇祯馬上就舒坦了。
崇祯目光轉向張鳳翼,慢慢的說道:“你是本兵,鞑子都到了昌平了,昌平乃是祖宗的陵寝所在,一定要小心防備。要是叫鞑子毀了祖宗的陵寝,我等都死無葬身之地。”
張鳳翼立刻說道:“皇上,微臣已經安排足夠的兵力鎮守昌平,必然無虞。”
崇祯慢慢的說道:“你安排什麽人守昌平?”
張鳳翼自信的說道:“大同總兵王樸。”
崇祯沒聽過王樸的名字,對他沒有什麽印象,便提醒說道:“你謹慎一點。”
張鳳翼自然是滿口的答應了。
崇祯沉吟片刻,忽然又說道:“楊嗣昌和王坤怎麽還不到?”
梁廷棟急忙說道:“皇上,他們應該很快就到了。”
明朝的官職,是可以重疊的。在同一個位置上,往往有幾個人,即使是六部尚書也是如此。比如說兵部尚書,就有好幾個。張鳳翼是兵部尚書,梁廷棟也是兵部尚書,洪承疇也挂有兵部尚書銜。其實,這些挂銜,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多混一份工資,于實質性的權力,到沒有太大的變化,一切都要看後面的實際職務的。
張鳳翼的實質性職務是總督保定、薊鎮、遼東軍務,主要職責,乃是遼東方向。梁廷棟總督山西、大同、宣府軍務,主要職責,乃是西北方向。張鳳翼要幫高起潛說話,梁廷棟當然要幫王坤和楊嗣昌說話。
“臣楊嗣昌求見。”
“奴婢王坤求見。”
說話間,外面有聲音傳來。
崇祯眉毛一揚,沉聲叫道:“進來!”
王坤和楊嗣昌急忙進來。兩人的額頭上,同樣帶着汗珠。兩人同樣是急匆匆的趕到京師,然後就馬不停蹄的到來西暖閣等候訓示。楊嗣昌的肩頭上,還有片片的雪花,正在快速的融化。王坤是太監,趕路的時候,是可以坐轎子的。楊嗣昌則是騎馬。隻是他的騎術不算好,速度不快,正好和王坤一起。被西暖閣裏面的熱氣一熏,兩人感覺身上難受得很,呼吸都很困難。但是在皇帝的面前,卻是萬萬不能表現出來的。
王坤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見過崇祯了,進來以後,忍不住悄悄的打量了崇祯一眼。崇祯現在的樣子,顯然有點上火,臉色紅潤得有點可怕。這讓王坤非常的警惕,暗想自己必須小心謹慎的應答才是。第一次進來西暖閣的楊嗣昌,很明顯的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同樣提醒自己,言辭答應,一定要讓崇祯滿意。
楊嗣昌今年四十來歲,正是壯年。他中等身材,兩鬓和胡須依然烏黑,雙眼炯炯有光,給人一種精明強于的印象。楊嗣昌的老子,就是原來的三邊總督楊鶴。楊鶴被賜死,楊嗣昌卻是出人頭地了。現在的楊嗣昌,乃是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禦史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王坤是監軍,他是總督,合作還算可以。
崇祯揮揮手,讓兩人不必行禮,随即說道:“你們從西邊來,有什麽最新的消息?鞑子有什麽新的行動嗎?”
王坤是宣大山西監軍,按理說應該是他回答,隻是王坤不知道在想什麽,可能是在措辭,以免答錯。地上還跪着一個高起潛呢,他不能不小心謹慎。結果,就被楊嗣昌搶先了。楊嗣昌規規矩矩的行禮說道:“皇上,臣等西來,一切安好。”
崇祯有些不相信的說道:“沒有什麽情況嗎?”
楊嗣昌肯定的說道:“皇上請放心,鞑子雖然逼近了昌平,延慶衛還在我們的手上。”
崇祯這才松了一口氣。
延慶衛也就是居庸關。它的附近,就是八達嶺長城。明軍在這裏駐紮有重兵,維護京師的側翼安全。要是鞑子單純從密雲、懷柔一帶南下,延慶衛将嚴重的威脅到鞑子的側翼安全。要是鞑子試圖從宣府方向殺進來,這裏就是最後的防線。同時,延慶衛的明軍,也可以和駐守昌平的明軍互相呼應,确保皇陵的安全。
兵部尚書梁廷棟有些懷疑的看了楊嗣昌一眼,卻被楊嗣昌悄悄的打了一個眼色,梁廷棟心領神會,就不做聲了。顯然,楊嗣昌對延慶衛的情況,并不了解,這番說話,純粹是安慰崇祯來着。崇祯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消息,他們提供給崇祯的,就是好消息,哪怕是無中生有的好消息也行。
果然,崇祯的神色,寬松了不少。他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昌平的祖宗陵寝被破壞。要是真的那樣,他又要到太廟裏面去告罪了。這是非常痛心非常丢臉的事情。幸好昌平安然無恙。他難得的笑了笑,慢慢的說道:“大家都到齊了,看看有什麽好的建議。鞑子上兩次來,沒有被我們抓到,這次,要狠狠的抓一抓才行。”
他說得輕松,面前的各個大臣,卻是一臉的木然。仿佛聽到了,又仿佛沒有聽到。抓一抓鞑子?是準備和鞑子野戰嗎?說得輕松。前兩次明軍都不敢和鞑子野戰,這一次鞑子的兵鋒更強,誰敢和鞑子野戰?這不是找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