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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準坐起來,轉頭看着門口的位置。
黑乎乎的門簾被掀開,進來一個年輕的姑娘,手中挽着一個竹籃。
她大約十五六歲,身材窈窕,膚色白皙,秀目澈似秋水,嬌靥白如凝脂,溫柔而婉約,健美而活躍。她穿着很普通的葛布碎花衣服,明顯可以看到幾個補丁。樸實的衣服掩不住她的姣好面容,窈窕身材,散着年輕姑娘特有的青春魅力。她碎步進來,神情自然,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裏一樣。
張準急忙搜索自己的腦海,卻現記憶裏感覺她很熟悉,自己很喜歡和她在一起,可是,她到底是誰,叫什麽名字,就是記不起來。真是怪事。原來的二愣子,看來神智的确有問題。
“你是……小丫?”張準試探着說道。
剛才聽耗子說,自己腦門上的傷口,是“小丫”幫忙處理的。年輕姑娘進來的時候,他已經看到對方的竹籃裏面,有一些常見的草藥,想來應該和自己的傷口有關。
那年輕姑娘聽他這麽說,漆黑滾圓的眼睛輕輕一轉,眼神微微一亮,樸實中多了幾分靈動,好像有些奇怪,卻沒有說什麽,隻是輕輕的點點頭,然後說道:“我先看看你的傷口,然後再煎藥給你喝。”
說罷,走過來,伸手探查張準的腦門。
一股少女的清香,撲面而來,沁人心扉。這是沒有任何化妝品味道的原始香味,清新,自然,清淡,恬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年輕姑娘的聲音,說不上特别的清脆,卻也字正腔圓,聽起來很舒服。
自從進入看守所羁押以後,張準已經有三年的時間,沒有近距離的接觸到女人了。俗話說,當兵滿三年,母豬賽貂蟬,何況是在看守所裏被羁押了三年?說的不客氣一點,隻要是母的,都能看出一朵花來。幸好他的定力還算可以,不至于失态。
“你是耗子的妹妹嗎?”張準再次試探着問道。
“是啊!”年輕姑娘随口回答。
“那……你叫什麽名字?對不起,我……忘記你的名字了。”張準很不好意思的問道。忘記别人的名字,的确有些不太恭敬,可是沒辦法,他真的是不記得了。
“忘記?你從來都不曾記得我的名字。”年輕姑娘無動于衷的說道,手指掠過他頭頂的傷口。不過,張準還是從她的言語中,感覺到一絲絲的暖意。
“對不起。”張準誠懇的說道。
“我爹叫我小菡,我娘叫我菡菡,我哥叫我小丫,你随便叫吧。”年輕姑娘無所謂的說道。
“那你到底叫什麽名字呢?”張準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在古代,這麽直接的問一個姑娘的名字,其實是很不禮貌的。他隻是感覺,自己和對方應該很熟悉,是一定要知道對方的名字的,就跟後世要電話号碼一樣。
“楊映菡啊!說了你也不記得的!”年輕姑娘顯然和他的确是很熟悉的,随口将自己的名字說出來了。
“楊映菡,我記得了。”張準緩緩的說道。
不錯的名字。
菡萏者,未盛開之荷花也。
接天連日無窮碧,映日荷花别樣紅。
年輕姑娘不再言語。
她将張準傷口上的紗布掀開,清理掉裏面的草藥,然後重新敷上一些新的草藥。她的每個動作,張準都感覺到了。她并不是專業的大夫,也沒有專業的工具,想要十分正規,那是不可能的。在一般的女人裏面,她的這些動作,已經算是做得很好的了。
忽然間,她開口問道:“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名字嗎?”
張準條件反射的回答:“楊映菡啊!你爹叫你小菡,你娘叫你菡菡,你哥叫你小丫。不過我不記得我以前是怎麽叫你的,隻好跟着你哥一起叫你小丫了,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楊映菡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手指放在他的傷口上,仿佛有些不相信的說道:“你是真的記得?”
張準說道:“我還記得你爹叫做楊凱德,你娘叫做黃氏。但是你哥,我隻記得他的外号是耗子,大名就不記得了。剛才他在這裏的時候,我忘記問了。”
楊映菡沉默片刻,不知道在想什麽,停留在傷口上的手指,一直沒有動作,好一會兒才說道:“他是我二哥,叫楊大浩。我大哥叫楊銳鋒。我還有個弟弟和妹妹,分别叫楊敢生和楊淩雪。你都記住了嗎?”
張準點點頭,說道:“我記住了。”
楊映菡就沒有再說話,手指動作起來,繼續幫他處理傷口。
一會兒以後,傷口處理完畢。楊映菡彎腰提起竹籃,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她忽然停住腳步,沒有回頭,卻問道:“玉麟,我剛才跟你說了什麽?”
張準随口說道:“你說,耗子是你二哥,大名叫做楊大浩。你大哥叫做楊銳鋒。你弟弟叫做楊敢生,你妹妹叫做楊淩雪。”
話音未落,楊映菡忽然身子一震,仿佛是抽搐了一下,跟着擡起手來,似乎是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然後低着頭,掀開布簾,飛快的消失了。
“奇怪。”
“就算是我恢複了記憶,你也不需要這麽激動吧?”
張準自言自語的說道。
他決定下炕來,到外面去走走。
掀開黑乎乎的門簾出去。外面,是一塊混亂的空地,有雜草,有垃圾,有全身髒乎乎的小孩在玩耍。空地的周圍,是幾十間的茅草屋,外表都破敗不堪。爲了彌補牆壁的漏洞,隻要是能用的東西,都用上了,泥巴、草帽、鬥笠、芭蕉葉、蜘蛛網……
有的茅草屋頂上,還壓着大大小小的石頭,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用的,也不擔心半夜石頭掉下來,剛好砸在腦門上。有的茅草屋上面,還長着茂密的黃瓜藤,就是沒看見黃瓜的影子,可能是季節不對。不知道誰家的屋檐下,挂着很多幹透的葫蘆。
茅草屋前面的臭水溝,黑的好像是倒了墨汁。因爲天氣冷,水流好像都被凍住了。隐約能夠看到被凍死的蒼蠅,也不知道被凍死在裏面多久了,恐怕至少得幾個月吧?牛虻嗡嗡嗡的叫聲,顯得格外的刺耳,可是看不見牛在哪裏。空氣中不知道彌漫着什麽味道,整個人仿佛置身于後世混亂不堪的棚戶區。嗯,準确來說,後世的棚戶區,都要比這裏好多了。
“二愣,我家在這邊啊。”
忽然間,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不用看,就知道是耗子,嗯,他的大名叫做楊大浩。
耗子走過來,熟稔的說道:“小丫正在給你煎藥,你要不要過來坐一下?”
張準搖搖頭,邁步向前。
他要觀察觀察周圍的地形。
這是一個軍人的習慣,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第一時間要熟悉的,就是周圍的地形。隻有将四周的地形全部都搞清楚了,萬一有突事件,才能做出正确的反應。明末是實實在在的亂世,人命如草芥,崇祯七年以後更是如此,他可不想再次遺憾的死在别人的手中。
有了前世的教訓,張準現在不相信任何的正義公理。
他隻相信兩句話:
第一句話是:命運必須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二句話是:亂世人命如草芥,有刀就是草頭王。
“二楞,你去哪裏?”耗子急忙跟在他的後面。
“我随便走走。對了,我對這裏基本上沒有印象了,你幫我介紹介紹吧。”張準說道。
“爛地方有什麽好介紹的。”耗子滿臉的不情願。
“好歹這裏也是我們的家鄉啊!”張準不動聲色的說道。
耗子隻好絮絮叨叨的解說起來。
按照朱元璋當初的規定,每個千戶所應該有112o名軍戶,每個衛應該有56oo名軍戶,這是标準的編制。除了軍戶之外,還有小旗、總旗、鎮撫、百戶、千戶、指揮佥事、指揮同知、指揮使、都指揮使等各級軍官。衛所參加是大明軍隊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展到現在,已經完全廢弛了。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軍戶逃亡不斷,現在浮山所在冊的軍戶,隻有不足45o名了。
明朝時期,山東萊州府和登州府的民戶本來就少,生活在這裏的人,基本上都是軍戶。嘉靖時期,倭寇不斷侵略山東沿海各地,民戶大量内遷,剩下來的數量就更少了。崇祯四年孔有德等人占據登州府作亂,以人相食,着實是殺了不少人,導緻軍戶的數量也大大的減少。現在的萊州府和登州府,可謂是真正的地廣人稀,半夜能聽到的,隻有野狼的嚎叫。
他倆所住的地方,叫做楊家屯,是浮山所轄下的二十五屯之一,大概有六十多戶人家,所有的人口加起來,可能有六七百人。由于位置比較偏僻,山東的各地内亂,都很少波及到浮山所。楊家屯沒有一幢像樣的建築,全部都是茅草屋,一看看過去,就是後世的棚戶區,甚至比棚戶區還要更慘一點。
大明朝的戶籍制度太變态,軍戶是世襲的,老子死了兒子頂上,一人是軍戶,全家都是軍戶,連嫁過來的媳婦都是如此。軍戶輕易是不能脫籍的,随着時間推移,戶數沒有任何增加,實際人口倒是增加了不少。整個浮山所的人口加起來,可能有幾千人。
但是,大部分的人口,在黃冊(相當于明朝的戶口本,封面是黃色的,通稱黃冊)上并沒有記錄。換言之,這些人都是黑戶。國家“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不管這些人的死活。究其原因,自然是衛所的各級軍官搞鬼了。中飽私囊和吃空饷,沒有哪朝哪代比大明朝更厲害的。
“玉麟,藥煎好了,你快點過來喝吧!”
兩人轉回到楊家屯中間的空地,楊映菡的聲音剛好袅袅的傳來。
很溫柔,很動聽,很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