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失口亂言,如今是擊敗川軍的關鍵時期,之後還要整頓世族軍隊,主公家事就不要參與了吧。”
“叔父,我覺得少公子聰明且智慧,但是他的才能更多在對事上,不能對人,其實說明白點,就是一個謀士,不是一個主公。
剛才那麽龐大的計劃,他有無數機會可以用來擴大他自己的勢力,而且不影響策略,可是他完全是在給主公出謀劃策,而且享受于這種出謀劃策。
這不是好現象啊,能夠謀事,便引起忌憚,不能謀人,便不能自保,被忌憚又不能自保,可能少公子生錯了人家。”
荀彧沉默了一會,徑直去了書房,荀彧的主要才能在與内政,政治成熟度在曹操其他幾個謀士之上,他知道這些事情不是他們能評論的,也不該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刻評論。
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擊敗川軍。
……
長安皇宮長樂宮,月室殿,黃玥穿着白色王妃宮裝,在一名宮女引領下進入大殿,看見大漢皇太後伏壽在亭台處架起畫架,正在畫畫。
“太後娘娘,玥王妃前來拜見。”宮女向伏壽行禮。
“你下去吧。”伏壽随口道,墨筆在畫上仔細的勾勒。
“先蜀王夫人黃玥,拜見皇太後。”黃玥向伏壽盈盈一禮,臉色有些憔悴,眼中還含着血絲,但是面色平靜。
劉璋的葬禮要等到衣冠運回,現在隻是下令舉孝,重點卻是劉循的繼位。川軍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時候曹操孫權,和各方勢力都盯着長安,就盼着長安出差錯。
蔣琬等文官,張任等武将,在安頓朝野和軍心,作爲劉璋正室夫人,黃玥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自己躲在家裏哭的時候,還有許多事需要自己去做。
“原來是王妃,昨日我已下诏晉封蜀王之子劉循爲蜀王,這麽快王妃又有什麽要求嗎?”伏壽沉吟一下,帶着一種無所謂的口氣:“說吧,本宮但無不允,反正本宮不允,你們自己也能下诏,不過要讓本宮爲蜀王服喪,就别想了。”
“黃玥不敢。”黃玥連忙一拜,看着白衣勝雪的伏壽,肚腹已經完全隆起,容顔依然秀麗,與她的畫卷連成一體,輕聲道:“太後萬金之軀,又是有孕之身,不爲先王服喪沒有不妥,隻是太後即将臨盆,還是不要過于操勞。”
伏壽一直有一個劉璋派的專職禦醫診療,本來預産期已經過了,屬于晚産。
可是黃玥知道伏壽根本不是晚産,許多關節一想就通,黃玥知道伏壽心裏對劉璋的感情很複雜,現在不願服喪也不是什麽大事。
隻是黃玥還是有一些事擔心。
“閑情逸緻而已,王妃有什麽事就明言吧。”伏壽淡淡地道,輕輕摸了一下隆起的肚子,微微皺眉,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心裏突然有些涼。
黃玥看着伏壽,沉默良久道:“沒什麽,隻是聽說太後已經完成《山河破碎圖》,文武百官商議,希望能用在新王繼位,不知太後可否允諾?”
伏壽随口讓兩名宮女去取畫,自顧自的勾勒着面前花紙上的人物,其實現在的伏壽和黃玥都心知肚明,伏壽知道黃玥想說什麽,隻是沒有說出來,如果說出來,後果很嚴重。
伏壽感覺下筆有些亂,自己的心靜不下來了,兩名宮女擡着一本畫卷過來,伏壽道:“這就是《山河破碎圖》,王妃拿去吧,還有什麽事嗎?”
黃玥猶豫了一下道:“沒事了,皇太後金安,黃玥告退。”
就在黃玥轉身的時候,伏壽突然問道:“王妃,如果本宮誕下皇子,會怎樣?”
伏壽隻看着面前的畫,筆握得緊緊的,她知道這才是黃玥到來的目的,隻是不知道黃玥在顧忌什麽,沒有說出來,但是黃玥不說出來,伏壽也無法安心。
劉璋死了,正值劉循繼位,根基不穩,人心浮動,如果自己誕下皇子……
黃玥停住了腳步,沉默許久道:“黃玥不敢過問政事,但當今蜀王仁慈,皇子或能平安。”黃玥再不停留,帶着兩名宮女大步離去。
“或。”
黃玥離去後許久,伏壽才念出這一個字,忽然抓起一把毛筆在面前的畫紙上猛力一劃,仿佛瘋了一般大喊:“劉璋,我到底欠了你什麽,你要這樣逼我,一年前我就該死了,可是你給了我一個孩子,讓我生不如死。
你誅滅伏家滿門,殺了劉協,又讓我做一個傀儡太後,我日日生活在這深宮中,一個人,還要被監視,你知道多難過嗎?
你難道不知道腹中孩子是我唯一的生存希望嗎?可是現在,連孩子都受到了威脅,或,要是你在世,你會允許他們殺了我們的孩子嗎?
是,我知道你會,你除了你的大業,你顧忌過什麽?你一定會,如果你死在長安,恐怕會直接下令禦醫殺了我們的孩子,連個“或”字也沒有吧?
你死了都要這麽折磨我,憑什麽。”
伏壽用一大把畫筆在面前秀眉的水墨畫上猛力劃了兩下,将一把毛筆全扔了出去,伴随着毛筆落地的聲音,伏壽淚水如雨而下,趴在畫架上大哭起來。
淚水滑過畫紙,一名男子打着傘,面前一個女子架着畫架作畫,畫架前方的河橋上滿是難民,扶老攜幼,士兵維持秩序,工人修整河橋,男子後方站着一個拿着雙錘的光頭。
墨水将男子女子的輪廓淹沒,隻留下一些間隙,淚水流下,唯一剩下的間隙一片模糊。
黃玥回到王府,哥哥黃權卻在院中,黃權是來京師參加劉循登基和劉璋的葬禮的,可是有自己的官邸,怎麽會來到了王府,讓兩個宮女将畫卷交給管事,黃玥立刻迎了上去,與黃權一起進了房間。
“哥哥,你怎麽來了?”黃玥一邊親自給黃權倒茶一邊說道,從小兩兄妹就感情好,黃玥又是因爲哥哥的原因才認識的劉璋,自從黃玥來到長安,已經一年沒見黃權,現在黃權到來,倍感情切。
“我可能參加不了先主公葬禮了,隻能參加了少主公登基,就得回到蜀中,蜀中糧草支撐着關中,又聽聞交州士燮不穩,可能進攻滇州,我需要盡快回去。”
本來一般是先葬禮,後登基,但是現在情況特殊,劉璋死訊剛傳出,整個天下都仿佛變了顔色,荊益各州百姓都不可置信的聽着這個消息。
當初在荊州之戰,因爲赈災和一些封建手段,讓很多民心歸附,而這幾年川軍一直沒加稅,卻有很多政策扶持農業,又給了許多底層人入仕機會,土地再分配以後,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糊口的土地。
百姓對劉璋和川軍是真心愛戴,現在劉璋死了,百姓三分悲傷,七分彷徨,隻害怕這會影響他們的生活,也不知道川軍新主公會怎樣,許多百姓都自發爲劉璋服喪,有尊敬的意思,可能也有讓新王維持現政的意思。
而川軍轄區之外,交州,江東,中原曹操幾乎同時騷動,大有一副圍殲川軍的架勢,可以說内外都有危機。
這種情況下,當然隻能先登基,再舉行葬禮。
“這是對的,哥哥應該先回蜀中,川軍基業要緊。”黃玥靜靜說道,其實現在這個王府,蕭芙蓉,曲淩塵都不在,也就她一個人。
夫君離去,黃玥心裏彷徨,很想有一個親人說說話,黃權無疑是最好的,現在黃權也要離去,黃玥心裏覺得很空,很不好受,可是她還是知道分寸。
“恩。”黃權點點頭,沒有再說話,臉上卻似乎有些疑慮。
黃玥看了黃權一眼:“哥哥有什麽話就說吧,我們兄妹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這事不好說啊。”黃權歎了一聲,猶豫許久才說道:“妹妹,難道最近你沒發現什麽異常嗎?”
“有什麽異常?”黃玥疑惑地道。
“我們黃家的人被監視了。”
“哥哥說什麽?”黃玥剛要就唇的茶杯停在半空,直直地看着黃權。
“雖然我不敢肯定,但是這絕不是錯覺,這兩日我在館驿中,一定有人監視,妹妹。”黃權看向黃玥:“難道妹妹沒有想過嗎?自古帝王之家,兄弟相殘。
現在少主公初立,你有康兒,是除少主公外唯一能繼承爵位的人,何況你還是正室夫人,我又是益州牧,黃家權勢滔天,難道不會引起忌憚嗎?少主公爲了……”
“住口。”
不等黃權說完,黃玥就呵斥了一聲,秀眉深皺,正聲道:“哥哥,私下我們是兄妹,公事上我是王妃,你是主公之臣,我們都應該想着怎麽維護主公大業,而不是那些莫須有的東西。
自古禍亂都是因爲疑心疑鬼,本來無禍,自取其禍。
就算有人監視我們黃家又怎麽樣?難道不該監視嗎?如果少主公看着這麽大的黃家,放任不管,他還有什麽資格做這個蜀王?豈不是将川軍帶入死路?
這不過是以防萬一之舉,現在這種時刻,任何一個君王都不可能放任一個龐大勢力不管,那是昏君所爲。
而要說到少主公會對付我們,哥哥不必杞人憂天,循兒自從四歲就是我在帶,是我看着長大的,循兒不止夫君說的仁慈,他更懂得誰是他能信任的。
當初蓉兒妹妹對循兒很壞,你知道循兒怎麽對我說的嗎?他說蓉兒妹妹更像是他姐姐,比他練不喜歡的武藝,是爲他好,所以這麽多年來,雖然他不喜歡練武,蓉兒妹妹也沒教他幾招,他一直堅持練習那幾招,從來不墜。
當初周不疑逼着循兒去遊玩,逼他學一些非經典的雜藝,他很苦惱,可是他什麽都沒說,很聽話的去學,哪怕學的慢,也盡量學會,從沒對周不疑的這個伴讀半句怨言,因爲他知道,周不疑這也是爲他好。
哥哥,循兒知道誰值得信任,如果哪一天循兒真的開始對付我們黃家,那也是黃家真的起了反心,哥哥你記住,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不要疑神疑鬼,專心幹好自己的事,那才是異心的源頭。”
黃權聽着黃玥的話,沉默下來,過了一會道:“妹妹,看來哥哥在官場待得太久了,許多事還沒妹妹看得透了。”
黃權突然想起了當初劉璋突然相招,從巴西阆中趕到成都時候的心情,那是自己一生輝煌的,那個時候的自己多單純啊。
一心想着報效主公,竭誠效忠,心裏是完全感激劉璋給自己一個展示自己機會的,哪怕當時劉璋内憂外患,涪城之戰危險萬分,也義無返顧。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自己也開始衡量利弊了。
黃玥輕出一口氣又道:“聽說益州别駕調到京師爲官了,我不便幹預政事,哥哥你自己去請求少主公派一個别駕随你回蜀。”
“是。”黃權應了一聲,對黃玥告辭出門,黃玥看着離去的黃權,輕輕松了口氣,她不是笨女人,知道自己有康兒就會有很多煩惱,但是黃玥了解劉循,更因爲劉璋,黃玥不會去猜疑什麽,如果自己先生了疑慮,開始防範什麽,那隻會适得其反。
所以現在黃玥隻是将劉康關在房間,不見外人,每日讀書,等過幾個月再說其他的,可是黃玥看着黃權,突然有些擔心。
黃家是一個大家族,在以前的川軍平叛中,毫發無傷,而且随着黃權和黃玥開始崛起爲商業家族。
現在川軍的确實行四科舉仕,但是寒門的人才相對世族有先天劣勢,黃家通過四科舉仕當官的很多,今天的黃家勢力非常龐大。
就算今天自己能說服黃權,黃家還有那麽多人,一個王妃,一個州牧,一個王子,都足以讓黃家的人多想。
黃玥現在隻能祈禱黃家沒有不開眼的,如果讓黃玥發現,黃玥已經決定大義滅親,絕不留情,否則害了一個族那就晚了。
黃權離開王府,看了一眼牌匾,對身邊一名親信家丁道:“回去以後,将那使者殺了,人頭獻給少主公做登位賀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