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想來,這的确比自己直言,不但救不了曹操,還把自己的命搭進去,自己的醫術也無法傳承,好得太多了。
而最讓華佗感動和對劉璋欽佩的地方,不是劉璋提醒自己做人方式,而是在這種情況下提醒自己。
一代枭雄,病途末路,别說是心有大志者,就是一個普通人,也該更關心自己的病情,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病痛中,或發狂,或悲涼,或抱怨蒼天。
可是劉璋是如此的平靜,在自己離開時提醒自己,那是一種坦然,更是一種任何時候不以自我爲中心的胸懷。
愛惜民生,弘揚醫學,開闊的胸懷。
華佗看向劉璋,如果開始還隻是對這樣一個好君王的惋惜,這時就是由衷的敬佩,華佗一生見過的諸侯無數,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諸侯産生這樣的心情。
“蜀候殿下,請恕華佗這幾日不恭之罪,華佗願全禮拜見蜀候,沛國華佗參見蜀候殿下。”
華佗向着劉璋跪了下去,一旁的張仲景和伏壽都是一怔,華佗的名聲和行事方式他們都是聽說過的,華佗見到任何人都是不行禮的,對皇後伏壽都是輕輕拱了下手。
如果一個人被華佗作揖,那就已經說明這個人德高望重。
這時面對劉璋,竟然跪了下來,而且是兩手撐地,白首深埋。
劉璋更是吓了一跳,猝不及防,急忙扶起華佗:“華先生,本侯不過是随口提醒一句,先生高潔之身,萬不可如此。”
可是一拉,竟然沒把華佗拉起來,華佗擡起頭道:“蜀候,老朽這一跪,不是爲自己而跪,而是爲蒼天不公,爲天下黎民而跪。
蜀候說老朽如果能活下去是萬民之福,老朽卻覺得如果蜀候能夠長生,勝過千千萬萬個華佗。
大漢天下将重現光輝,百姓将脫離戰争苦海,重步繁榮,可是因爲老朽無能,竟然不能挽救大漢一代英主。
蜀候去後,天下必定分裂,久不能重歸大統,百姓堕入戰争泥潭。
因爲老朽的無能,百姓遭受天堂地獄的差别,蒼天不公,蒼生不幸,華佗跪的是真正的君王,也是代表天下黎民送别他們的仁愛君王。”
華佗深埋下頭,白發飄飛。
劉璋苦笑,一旁的伏壽一怔一怔的,華佗的話簡直大逆不道了,竟然直呼劉璋爲君王,作爲皇後,此時應該站出來斥責的。
可是,伏壽看着劉璋的背影,再想起在曹操面前唯唯諾諾,在後宮深處徹夜痛哭的劉協,到底誰更配君王兩個字?
“功名大業成就時,回首山河萬物新。”
伏壽想起那日劉璋在山頂說的話,那一刻,連伏壽自己都恍惚間感覺面前這個才是真正的君王,更何況是華佗?
更何況華佗不是谄媚之人,甚至不是官場之人,用得着這樣讨好劉璋嗎?他說的話是發自内心,更是發自數百萬荊益滇雍涼五州百姓的内心。
“君王。”伏壽默念一句,終于沒有任何動作,面前的人還剩下三個月壽命,是不是君王有什麽關系?被不被當做君王有什麽關系?自己計較這個幹什麽?
可是伏壽忽然想到,如果劉璋一直活着,自己的理智要在他和劉協中間選一個君王,會選擇誰?
劉璋戎馬一身打下的江山交到正統皇帝劉協手上,真的好嗎?
伏壽搖搖頭,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隻看着面前的劉璋,什麽君王不君王的,無論如何,劉璋爲挽救大漢,也爲百姓做了這麽多,甚至犧牲了個人感情,付出了生命,自己這時計較這些,是不是殘忍?
川軍上将軍張任從外面匆匆走進來,大聲禀道:“主公,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劉璋眉頭一擰,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壞消息,張任竟然沒去禀報劉循,而是禀報自己。
扶起華佗,對華佗苦澀地笑了一下道:“華先生,你看見了,劉璋俗人一個,現在要去處理一些俗事,由張先生送華先生出去吧。”
張仲景送華佗離開,華佗對張仲景道:“仲景,聽說成都的醫館要搬到長安,麻煩你向蜀候申請下,給老朽也留個位置。”
“什麽?華先生也要進入醫館?”張仲景可是知道華佗向來遊曆四方,無拘無束的,這時竟然要進入川軍醫館。
要知道張仲景所在的醫館,雖然不比阿古達等軍醫,大多是爲百姓治病,實際上同樣是官府的部門,也屬于官府編制。
要享受官府提供的環境,薪水,怎麽會沒有束縛?聽到華佗要進入醫館,張仲景驚訝不已。
華佗落寞地笑了一下:“老朽今年滿六十歲了,腿腳也不靈便了,能有個安身的地方挺好,我也該像仲景一樣,将自己一生所學,行醫經驗都記下來。
這樣不但救了當世的人,也是爲後世造福,仲景放心,我不會讓你爲難的,我會去參加四科舉仕的醫考,呵呵。”
華佗背着藥箱,呵呵笑着走出了大門。
…………“黃軍師率領大軍,以周泰爲内應,一舉突破函谷關,現在曹軍正逃向渭水,軍師已派出趙雲馬超追擊。”
“月英果然料敵預先,這是好消息,那壞消息呢?”
“荊州要丢了。”
“什麽?”張任剛說完,劉璋騰地一下站起來:“你說什麽?荊州要丢了?孫權小兒有多少兵馬?荊州有五萬步軍,十萬水軍,法正會守不住?法正沒看我的信,還是沒料到江東軍會偷襲荊州?”
“軍師料到江東軍會偷襲荊州了,本打算衛溫用水軍隔斷長江,将周瑜困在荊州,可是衛溫的水軍動向暴露,被呂蒙提前一步占領江水,江東軍補給暢通無阻,現在法軍師的四萬軍隊困在白川小城,面臨周瑜魯肅前後夾擊,形勢危急。”
張任硬着頭皮說完,突然間劉璋緊捂胸口,臉上痛苦,張任急忙上前。
可是張任還沒扶上去,一雙玉臂已經遞了過來,伏壽條件反射地踏前一步,扶住了劉璋,到看到張任詫異地看着她,伏壽才發現自己失态,臉微微一紅,自己可是大漢皇後之尊,怎麽能親手扶一個臣子。
可伏壽卻沒有松開,反而更加小心地扶住劉璋。
劉璋詫異地看了伏壽一眼,伏壽臉上更紅,身上的香氣傳進劉璋鼻中,劉璋覺得微微好了些,隻是還是心中悲涼。
難道三國鼎立是一個魔咒?任何一方強大都會面臨重大挫折?
曆史上的赤壁之戰,阻止了曹操一統,關羽身死,阻止了劉備問鼎。
而現在,關中一戰,曹操勢力嚴重削弱,荊州淪陷,自己也要重蹈劉備的覆轍?
曆史與現實驚人的相似。
什麽都料到了,什麽風險都考慮到了,可是就沒想到一向謹慎的法正能把荊州丢了,好不容易恢複的荊州,是川軍魚米之鄉。
涼州苦寒,現在關中幾同瓦礫,如果丢了荊州,要想建設關中,就隻有益州糧食支撐,還要支撐涼州和滇州的穩定,支撐得下來嗎?
就算支撐得下來,川軍還能進攻嗎?
當初以爲打下關中,不管有沒有自己,川軍都有很大可能一統天下,可要是荊州丢了,自己又去了,川軍還是隻能偏安一隅。
除非劉循能變得和自己一樣,該冷血時絕不手軟,可是,本性是那麽好改變的嗎?
“叫,劉循,進來。”劉璋艱難地說出五個字,伏壽輕皺娥眉,将劉璋扶到椅子上做好,劉璋五指死死掐着額頭,腦中的頭痛又上來了。
伏壽看着劉璋,仿佛自己的心也和他的頭一起痛,想起華佗的話,如果劉璋感染風寒或心情起伏,還是可能發病,這時荊州的消息無疑是一個重大打擊。
伏壽知道劉璋一直是想趁着自己還在,爲川軍打下一個堅實的基業,可是現在眼看自己大限将至,打下的基業竟然大面積塌毀,換做任何人,怎麽可能平靜無波?
伏壽完全能切身感受到劉璋心中的痛苦,看着劉璋掐着自己額頭,不由自主走上前去,輕輕爲劉璋按摩起來。
哪怕以前劉協無數次受了委屈痛苦,在伏壽面前痛不欲生,伏壽也隻是出口安慰,從沒對任何人按摩過,更别說如此的溫柔。
可是伏壽現在卻覺得自然無比,好像自己現在就應該這樣做,抛棄了皇後的身份,抛棄了許多皇室必須遵守的禮節,伏壽輕柔地爲劉璋按摩,沒有任何心理阻礙。
劉璋感受到伏壽在爲自己按摩,也愣了一下,可是思緒更多沉靜在荊州即将淪陷之中,不想顧忌其他,安靜地享受着伏壽的溫柔。
伏壽年方妙齡,蔥指柔嫩,按壓在穴位上的感覺很好,劉璋覺得腦中的疼痛在一點點褪去,外面劉循和周不疑走進來,周不疑進來就站在了牆角,看着地面。
“父親。”劉循向劉璋拜了一禮。
劉璋看向劉循,稚嫩的小臉上有些疲憊,清澈的眼睛中帶着血絲,說明這些時日劉循處理政事還是很努力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