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就是這樣招賢納士的嗎?這樣,我龐統可受不起。”
龐統看了一眼左右兩名士兵,兩手交叉看着腳底,用意不言自明,周圍川軍衆将,雷銅,沙摩柯,好厲害,臉上都有愠se。
“來人。”
劉璋面不改se,揮退押龐統的兩名士兵,指着自己右下方的位置:“看座。”
“是。”
士兵在高一個台階上加了坐席,龐統振了振衣袍,慢吞吞地坐了上去,手掌又在自己胸口外的空間扇了扇。
劉璋悠地皺緊眉頭,抽了一口冷氣,法正對他暗使眼se,劉璋知道法正是什麽意思,要自己暫且忍讓,縱觀史書,大賢無不是低三下四求來的,可是這龐統如此狂悖,一再挑釁,視衆人如無物,真值得自己如此以禮相待嗎?
劉璋以手撐着額頭,努力壓制着心中對龐統的反感。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從外面來報:“禀報主公,剛剛探馬回報,古襄陽西南城城牆垮塌,徐庶正緊急派人修複。”
衆将面面相觑,議論紛紛,劉璋豁然擡起頭來看向龐統,法正也閃出異se,劉璋和法正恍然明白龐統當初獻策的真正用意了。
龐統叫川軍出兵古襄陽西南城,不是要趁徐庶防禦松懈拿下城防,而是要等大雨淋漓沖垮城牆,前方根本就是一馬平川。
龐統擡起眼皮看了一眼高位的劉璋,眼眸中閃動着掩飾不住的輕狂之氣,仿佛整個大堂就剩下自己一個人,褶褶生輝。
“你早料到了?”劉璋問道。
龐統頭一昂,甩了一下袍袖,不以爲意地道:“這有何難,我早告訴過皇叔,攻其他州的什麽城池,我龐統還要眨眨眼睛,攻荊州的城池,哈哈,我眼皮都不用擡一下。
那古襄陽被廢棄後,本來劉表撥付了大量錢财,要将它改建成一座軍壘,但是負責此事的蔡氏一族,爲了截取更多的錢款,古襄陽西南城靠着山的一面,因爲沒有多少人注意,既沒改建,也沒修繕。
今年換季之雨來得太激烈,在給皇叔獻策之前,我已借高将軍瞭敵之機,仔細觀看過城牆,再有一場大雨,那城牆必定垮塌。
隻可惜啊,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龐統還是疏忽了,我算到有大雨,卻沒想到大雨這麽猛烈,我說的是明ri垮塌,沒想到今夜就垮塌了。
兩ri前觀察天時,風雲莫測,倘若今ri皇叔不将區區在下關到柴房中,而肯聽龐統一言,那做出調整,也未必會晚。
隻可惜,皇叔的識人之能,實在讓人不敢恭維,金鳳凰看成了大公雞,現在再要去襄陽,徐庶必定在城牆修複之前,把守各個山口,暴雨急下,皇叔已經沒有機會了。”
龐統了說完搖頭歎息,大有一副,不聽鳳凰言,吃虧在眼前的架勢。
“來人,看幾。”
劉璋大聲喊了一聲,緊盯着龐統道:“士元,本官雖然錯過了一次機會,但是有士元在,攻下襄陽,本官還有很多次機會對不對?”
“皇叔眼光未免太短淺了。”龐統朗聲道:“小小襄陽隻是龐統獻給皇叔的小小禮物,也算是表明我龐統投靠皇叔的決心,我龐統出身荊襄龐氏家族,投靠皇叔恐怕諸位都有疑慮,不過攻下襄陽,諸位的疑慮就應該打消了,我要爲皇叔謀劃的是整個天下。”
龐統慷慨激昂,士兵搬來一張案幾,放到龐統面前,龐統臉上浮出滿意的神se,手腕放到案幾上,五指合并輕輕敲了三下。
劉璋眉頭一皺,旋即舒展開,緩聲詢問道:“士元,現在已是午夜,此時吃早飯,恐怕早了些。”
龐統咧嘴笑道:“哈哈哈,皇叔出身帝室貴胄,怎不知道高朋雅士對坐,要有美酒相伴,我龐統一喝酒就得意忘形,今夜還有大事要談,所以這酒嘛,暫且免了,但是茶,總得有一杯。”
“我看你不喝酒一樣得意忘形。”
雷銅在一旁輕聲罵了一句,卻沒想到被龐元聽見了,龐統哈哈笑了幾聲:“莽夫不知炊茶雅意,我龐統不會與粗人計較,想我龐統滿腹才華,既然要與皇叔坐論天下大勢,不談通宵豈能談得十之一二?”
龐統看了一眼雷銅的斷臂,沉聲道:“将軍這隻手,是在采桑坡丢的,徐庶區區小計,滿堂君子皆做盲态,實在可歎啊,要是我龐統在,将軍豈會做斷臂将軍。
将軍天生不是左手握刀的?大刀需要雙手,将軍丢了右臂,恐怕今後就要成廢人了,實在是,可惋,可歎啊。”
“你說什麽?”
雷銅勃然大怒,自從丢失右臂後,最恨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這個,雷銅自問自己,就算丢失右臂,也對得起将軍這個職位,采桑坡之戰後,僅僅養了三天的傷就率軍進軍襄陽,襄陽數次攻城戰都是奮勇争先,以報當ri戰敗之罪,斷臂創口多次崩裂,雨水浸透,已經感染化膿。
現在這一切竟被龐統形容爲廢人,讓雷銅怎麽咽得下這口氣,雷銅站在台階下首,距離龐統最近,雷銅一把推了出去,想龐統一個書生,哪裏經得起雷銅一推,立刻帶着案幾滾翻在地。
這時,許多武将心裏都叫着好,龐統那句“滿堂君子皆做盲态”,可謂将整個川軍文武都侮辱了進去,公然不敢說,現在雷銅之舉,真是大快人心。
甚至面無表情的劉璋都覺得有點解氣。
“皇叔,你就是這樣約束部下的嗎?”
龐統從地上爬起來,整理身上的衣服,大聲質問劉璋,劉璋忙道:“士元勿怒,士元勿怒,雷銅他是個粗人,你何必與他計較,本官在這裏代他賠不是了。”
“豈有此理。”龐統顯然不買賬,一甩袍袖道:“皇叔如果這樣敷衍了事,未免寒賢士之心,也罷,既然皇叔重視莽夫,重武輕文,那龐統也無法與皇叔談什麽大事了,這便離去。”
龐統說着就要走,法正對劉璋連使眼se,這一刻,劉璋真想龐統就這麽走了算了,可是看到法正焦急的神情,又想到川軍将來要面對的困境和龐統的才華,爲了自己的理想,爲了少死很多人命,橫了橫心。
劉璋從座位上站起來,連聲喊道:“士元留步,士元留步。”
龐統停了下來,背對着劉璋。
劉璋歎了口氣,追悔莫及地道:“我現在終于明白以前的戰事爲什麽打的那麽艱辛了,就是因爲隻有武将,沒有士元這樣的大賢啊,士元留步,我們繼續商談大事。”
龐統沒有回頭,劉璋對雷銅道:“雷将軍,還不快給先生賠罪?”
雷銅臉se漲紅,沒有動彈。
“還不快去?”劉璋聲音變大了些,衆将默不作聲,他們此時的憤怒恐怕與雷銅不相上下,一直面se如常的張任右手一緊,劍鞘與劍柄摩擦,在寂靜的大堂中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雷銅胸口一起一伏,過了良久,一步跨出,單手拍胸,在龐統後面行了一個禮,口齒清晰,聲音洪亮地道:“先生,對不起。”
五個字,一個字一個字說完,雷銅重重地哼了一聲,大步走出了堂屋,沒有看任何人一眼,滿腔的悲恨化在每一個铿锵有力的腳步聲中。
劉璋背在背後的手顫抖了一下,眼角掙紮的動作一閃而逝,臉上湧出一股怒se,大聲道:“太不像話了,反了他了還,張任,回頭傳命,禁閉雷銅三ri,讓他靜思己過。”
“是。”張任平靜地應了一聲。
“士元,我們繼續,來人,上茶。”
龐統勉勉強強,重新落座,劉璋在龐統坐下後,才回到主位。
…………
劉璋以及親兵的廚房就在堂屋不遠的一個房間裏,大半夜的廚師都睡下了,蕭芙蓉見劉璋還在議事,自己也睡不着,就爬起來找桑葉學做羊nai茶,桑葉耐心地講着做茶的細節。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來喚廚房備茶。
“大半夜的,喝什麽茶啊?”蕭芙蓉奇怪地道。
桑葉對士兵道:“做飯的士兵都已經睡下了,他們明天很早還要起來做早飯,挺辛苦的,茶不能上白天的嗎?”
士兵爲難地道:“那先生說不喝白開水泡的茶,要現炊的茶。”
蕭芙蓉和桑葉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雨幕,互相對視了一下,“這什麽怪人啊,大半夜的要喝現炊的茶。”
“要不這樣。”蕭芙蓉忽然眼睛一亮道:“今晚就不麻煩那些士兵了,反正就一個人喝,我們來給他炊。”
“這樣好嗎?”桑葉遲疑道。
“沒事的,這次我先嘗過再端出去,如果不好喝就端姐姐的,那先生一定沒話說。”蕭芙蓉說完,揮退了士兵,撈起袖子就開幹了。
……
堂屋中,劉璋蹙眉對龐統道:“先生,本官還是不明白,先生爲何要加入我軍,先生加入我軍龐德公知曉嗎?亦或者先生的親人舊友知曉嗎?”
龐統哈哈一笑:“皇叔,可否讓龐統姑且一猜皇叔爲何對世族苛政?”
劉璋一愣,道:“先生試言之。”
龐統道:“這并非什麽秘密,其實世族之禍,由來已久,世族勾連朋黨,凡事以家族利益爲重,誰若冒犯族中核心利益,土地,官渠,都是與整個家族作對,而與一個家族作對,就是與這個家族所有有姻親或往來的家族體系作對,皇叔在江州等地的舉措,無異于與天下世族爲敵。
這種結果就導緻了世族把持一切,土地,官位,甚至整個大漢天下,當作皇叔的面,我敢大膽地說一句冒犯的話,現在的大漢社稷,其實就是世族的社稷。
别說寒門和庶族痛恨這種制度,就是一些世族有識之士也對現今制度不滿,世族就像一個毒瘤,慢慢侵蝕着天下,但是誰要是去碰這個毒瘤,輕則傷身,重則斃命,朝廷姑息。寒門屈從,這才是世族得意延續下去的原因。
凡事物極必反,我龐統敢斷言,随着時代的發展,世族在鼎盛之後,必将走向衰亡,但是不應該是現在,皇叔在逆天而行,前方困難重重,若無天降奇才輔佐皇叔,龐統也敢大膽地說一句,皇叔必敗,在堂諸君,要麽成爲黃土枯骨,要麽投效其他諸侯麾下。”
“這麽說,你就是那個天降奇才咯?”好厲害鼻子哼哼一聲,極盡不屑,劉璋轉頭呵斥了他一聲。
龐統哈哈大笑,連連揮手道:“這位矮将軍想錯了,我龐統生來不是對抗什麽豪門寒門的,那與我無關,我龐統就是要成就一番功名大業。
不瞞皇叔,在我去江陵投靠高沛将軍之前,叔父龐德公與司馬徽和諸葛慈三人,吩咐我和徐庶,還有荊襄另一位大賢諸葛孔明,一起幫助劉表,但是諸葛亮直接拒絕了,我架不住叔父盛情,便答應到川軍做内應,隻有徐庶同意投效劉表。
可是劉表無能,我龐統何許人也?安能爲他效命?從江陵開始,我一直觀察皇叔所爲,皇叔冷靜果斷,雷厲風行,正是我龐統ri夜尋找的主公,而且皇叔挑戰天下世族的氣魄,是我龐統所欣賞的。
俗話說奇才易得,明主難求,我剛才已經說過,世族勾連,家族子弟皆以家族爲核心,本來就是取禍之道,我龐統豈能爲家族之事,錯過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所以我今ri将那封信交給了黃月英,讓她帶給叔父,就是要表明我龐統不是一個家族傀儡,必将建成一番功業,揚名青史。”
“士元當知,世族之筆如刀,你追求功與名,脫離家族,就不害怕他們搞壞你的名聲嗎?”劉璋現在才明白,那句:旦夕難測,禍福難料。是什麽意思。
龐統拊手大笑,不以爲意地道:“皇叔知道世族之筆如刀,難道不知道成王敗寇嗎?如果我能輔佐皇叔成就大業,那些軟弱的世族隻能匍匐在我的腳下,如果我龐統兵敗生死,隻能怪我才疏學陋,遺臭萬年又怨得誰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