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愣了一下才道:“法正雖出身寒門,但是爲了主公能匡扶漢室,法正不敢以寒門身份忌恨豪門,無論如何,整個大漢天下,世族豪門掌握的實力舉足輕重,決不容忽視,至于當初爲什麽不得重用……”
法正猶豫一下沒有說下去,劉璋輕聲一笑道:“你是不是想說本官昏聩,識人不明,不能唯才是舉?你說出來,本官不會責怪你,因爲這是事實,可是孝直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當初本官昏聩,可是爲什麽那些豪門子弟還是得到重用?不是因爲這些豪門掌握權力,欺壓寒門嗎?”
法正一驚,以前還真沒想到這一層,隻是怨怼懷才不遇,現在經劉璋一說,恍然醒悟。
劉璋繼續道:“孝直,你是有大才的,我敢說你的才能就算比曹操手下第一謀士郭嘉也不遑多讓,可是你爲什麽看不透一些事情本質,你說豪門掌握的實力舉足輕重,他們爲什麽舉足輕重,就是因爲世人、百姓、官吏、統治者,包括你們這些受欺壓的寒門子弟,都畏懼他們的實力,處處遷就他們,世族才得以無限膨脹,而他們越膨脹,你們越遷就,越畏懼,以緻到今日尾大不掉。”
劉璋記得曆史上,江東世族門閥衆多,孫權平衡各方利益,穩固了江東政權,可是最後利益是平衡了,各世族影響力卻越來越大,以緻東吳最後被世族綁架,孫氏隻能困守江東,坐等覆滅。
而後來的東晉,更是完全被世族門閥操控,以緻屢次北伐無功,覆滅之後,開啓了中國曆史上最黑暗的長達兩百年的南北朝混亂局面,看似照顧世族利益可以穩固統治,實際上是在飲慢性毒藥,現在砍掉世族是斷一條臂膀,而一直遷就下去,就會腐蟲橫生,變成一堆爛肉。
“不用再勸了,這批官員本官殺定了,而且那些世族門閥本官也不會放過,本官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絕對之事,如果将來蜀軍出川遭遇世族抵制,要麽我将他們一一踏平,要麽死在他們的圍攻之下,本官都不會爲今日的決定後悔。”
法正愣在地上,無言以答,心中卻忐忑不安。
劉璋用平和的語氣下令道:“楊懷,帶人去查江州府庫,看是否隻有不到幾千貫錢,并核查江州收支情況,随從文官,去将那些江州官員反應的問題一一核對,無論是否屬實,都呈報于我。
張任,你做事穩重,你去查那些官員家庭财産,以及财産來源,另外暗訪世家大族橫行不法之事,嚴顔,你熟悉江州之事,将勾結趙韪的主要官員列出一個名單,不需要确切證據,給你們十天時間。”
“主公……”張任等還要再勸。
劉璋冷聲道:“這是軍令,如果不願服從,你們全部可以辭官回鄉。”
一衆文武再也不能多說一句,劉璋哼了一聲走出門外,可就這時,王累突然跪着沖過來,抱住劉璋大腿喊道:“主公萬萬不可,此令一下,蜀南必然大亂,而且主公名聲将一敗塗地啊,王累甯死也不能讓主公做出如此糊塗之事。”
劉璋沉聲喝道:“張任,拉開他。”…。
張任頓了一下,在劉璋與法正對話之時,張任心中已經經過激烈的掙紮,相對于效忠,殺幾個世族子弟算得了什麽?如果他日征戰天下遇到世族阻力,就算血濺沙場又算得了什麽?劉璋現在做的,并不是昏主行徑,反而是不顧自身利害,也要換一個清明政治的明君所爲,自己身爲武将有什麽理由抗拒?
“是,主公。”張任終于決定遵從劉璋命令,上前一把拖開了王累,交到冷苞手上,自己跟着劉璋出去了,後面傳來王累撕心裂肺的喊叫。
劉璋鑽了鑽耳朵,第一次感到忠言果然是逆耳的,特别是王累這樣的,如果不是已經知道他是大大的忠臣,還真想把他殺了。
“張任,你派人去請江州各豪門大族的族長來郡府,就說本官要宴請他們。”
“主公難道……”
“我還沒那麽暴戾。”劉璋知道張任要說什麽。
“是。”張任領命而去。
晚上,郡府大擺筵席,那些江州豪族的族長早從官吏那兒得到消息,州牧雖涪城、五溪兩戰大勝,卻是一個腦袋迷糊好糊弄的主,于是屁颠屁颠都來赴宴了。
可是一看到桌上的菜肴,都忍不住皺眉,每個人一個小桌,一葷一素,一小碗蛋湯,一碟鹹菜,葷菜還是肥肉炒蘑菇,毫無花式,這還不如這些财主在自家一頓家常飯,所有人都沒了胃口。
劉璋坐在主位,舉起酒杯站起來道:“本官深感抱歉,因爲府庫令韓大人說江州财政窘迫,所以也不好鋪張,還請諸位士紳莫怪,各位都是蜀南的頂梁支柱,爲蜀南民生,吏政有突出貢獻,本官身爲益州牧守,當敬各位一杯,幹。”
劉璋當頭将酒喝下,堂下世族族長也紛紛向劉璋拱手,飲盡杯酒,女侍提着酒壺挨個斟滿,劉璋吃了一口菜,看所有族長都不動筷,擡起頭來疑惑地道:“大家吃啊,聽說江州民生凋敝,财政入不敷出,稅收少的可憐,難道諸位在家裏吃的比這裏更好?”
一群門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個人都瞧不上面前的飯菜,可是哪敢明說,爲了糊弄劉璋,隻能紛紛哭窮。
“哪裏哪裏,我家平時都隻有一個素菜。”韓家族長夾起一大塊肥肉放進嘴裏,嚼的别提有多香,可是那些肥油流進嘴裏,引起的胃液翻騰隻有他自己知道。
“我家更慘,每頓隻有一個鹹菜,過節才能吃上新鮮青菜。”袁家族長也拿起筷子,可是想了想,還是喝了一大口湯,眨巴一下嘴,仿佛那是龍骨湯一般。
劉璋見各族長動了筷,也不說話,隻顧扒拉飯,三下五除二把面前的食物吃完了,然後看着衆人。
衆族長也停下來,劉璋忙道:“諸位族長繼續吃啊,江州民生凋敝,浪費實在是大大的不應該,各位應該把菜吃完才是。”
“是,是。”各族族長勉強答應,,隻能硬着頭皮夾起那些仿佛被水泡過的肥肉,心裏埋怨不斷,他們還沒見過哪個州牧主官,宴請地方豪強隻顧吃飯不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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