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十月下旬,天氣轉寒。//歡迎來到閱讀//
五更過後,天色蒙蒙亮。衆位大臣多已來到皇極殿中上朝。此時,皇極殿中,已經挂着燈籠、燃着一些香爐,雖然帶來一些溫度,但是一些出身南方的大臣,還是冷的直跺腳。
太監喊道:“皇上駕到!”
衆位朝臣恭迎皇帝,早朝便正式開始不久。戶部禀告,山東布政司申請免除五年以内未繳納的賦稅。
考慮到山東這些年,屢次遭到兵亂天災,各地元氣大傷。五年之前積欠的賦稅,恐怕也是交不上來。
崇祯道:“準了!”
“皇上,臣有奏!”
一眼掃去,又是罷溫體仁的奏折,崇祯道:“唔,知道了,待朕看過再說。”
崇祯将奏折讓王承恩收好。實際上,崇祯打定主意,近期關于罷溫體仁的奏折,一概采用“留中不發”。所謂留中不發,便是皇帝把臣下的奏章留在宮禁中,不交議也不批答。
在漢朝的《史記》中,已經有“留中不發”的記載。明朝最擅長“留中不發”的皇帝是萬曆爺。萬曆大帝是明朝涵養最好的一位皇帝,大臣與他商議問題,他哪怕是持反對意見,也會一本正經的聽完。同樣,萬曆對于一些不好公開表明立場的奏折,皆是鎖在櫃子中,奏折發黴後,也不會答複。
“留中不發”也是一種非常沒有節操的做法。設身處地爲大臣想想,他們寫給皇帝的奏折。往往是左思右想,改了又改,确認毫無疏漏之後才會上書。遞出了奏折後,大臣自然會期待皇帝的反應。
但是,“留中不發”這種做法,讓大臣絞盡腦汁構思的奏折文章,如同石落大海一般。毫無動靜,也太不尊重臣子的勞動成果了。
當然,皇帝将奏折“留中不發”。也等于将自己的立場隐藏起來,與群臣博弈中,心理氣勢上會占據上風。
除此之外。對于每天雪花片一般遞來的奏折,批量采取留中不發。也是節省精力,提高工作效率的手段。
比如,此時彈劾溫體仁的奏折,已經占據了每天奏折數量的三分之一。崇祯一概“留中不發”,便是省下三分之一的批閱時間。
處理了一堆奏折後。
崇祯與王承恩、溫體仁等人使眼色,忽然道:“諸位愛卿,這些天朕反複做了同樣一個夢,不知何解!衆卿家,飽讀詩書。想必也精通解夢吧?”
衆位大臣紛紛好奇道:“吾皇請講!”
“朕夢中見到一個神人,他見到朕後一言不發,僅是寫了一個‘有’字在朕手掌心,朕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崇祯故弄玄虛道。
衆臣紛紛道賀道:“恭喜聖上,從有字的含義上看。這是大吉大利!”、“這個年年有餘的朕兆!”、“這是大明中興的朕兆!”
半晌後,王承恩忽然大哭,衆臣愕然。
崇祯道:“王大伴爲何而哭?”
王承恩道:“皇上赦奴婢不死,始敢言!”
崇祯道:“朕赦你無罪,直言無隐!”
王承恩抹着眼淚道:“以奴婢推測,神人顯告我皇。大明會損失半壁江山!”
衆臣紛紛責罵道:“閹人放肆!”、“皇上,誅殺這閹人!”
崇祯擺手,沉聲問道:“王大伴爲何會如此解夢?”
王承恩回道:“蓋‘有’字,上半截是大字,少一捺;下半截是明字,少一日。合而觀之,大不成大,明不成明,殆大明缺陷之意。神人示以賊寇可虞之幾矣。願皇上熟思之。”
崇祯不采納其意,轉而道:“衆位愛卿,有誰來解夢?”
溫體仁道:“此夢半兇半吉!”
崇祯笑道:“兇在何處,吉在何處?”
溫體仁道:“前段時日,臣在街上遇到一遊方道士,該道士道骨仙風,不類凡俗,徑自繞着宮外觀測半晌曰,北方龍庭,龍氣散矣。說完之後,道士快逾奔馬一般,踏步而走。”
“臣大驚,令人騎馬追上,贈與10金,求詳解。道士曰,大明三都,中都鳳陽,乃明太祖興盛根基,鳳陽龍氣根基淡薄,隻夠太祖起家之用,不足以供一朝所消耗。至崇祯八年,鳳陽皇陵被掘,此地龍氣更已耗盡。”
“後太祖以金陵爲都,我華夏龍氣,古時集中在北方,但是随着朝代更疊,越來越向南遷移。原本金陵龍脈不遜色北方,但是開國時受太祖大誅功臣影響,建文帝登基時,南方龍氣已經受損,壓不過北方龍庭之氣,才會有靖難之役。”
“永樂帝定都燕京後,大明兩百多年,皆是消耗燕京龍氣。阿濟格掘天壽山皇陵,燕京龍脈之氣進一步渙散。”
“唯今,大明三都城,隻有金陵兩百多年龍氣未耗,反倒是不斷生聚。那道士曰:南遷金陵,大明或有生機。根據此節,臣認爲這是‘有’字中的吉兆含義。”
崇祯問道:“那另一半兇兆呢?”
溫體仁道:“兇兆,王承恩方才已經說出。大明北方殘破,無論是北虜,還是流賊,皆是大敵。朝廷重心滅北方鞑虜,則流賊死灰複燃。而兵力集中剿匪,則鞑虜又長驅直入,攻入我大明腹地。因此,都城守在燕京,大明長期陷入兩線作戰困境,永難恢複元氣.......”
溫體仁頭上留着汗珠,戰戰兢兢。
果然,衆大臣紛紛破口大罵道:“奸賊!”、“好你個溫體仁,想要做秦桧不成?”
溫體仁跪道:“皇上明鑒,除了這些怪力亂神之語。燕京立都,本身就多有不便。就拿糧食來說。帝都糧食補給,皆是仰仗南方。每年需要從南方漕運400萬石、海運50萬石糧食。”
“漕運、海運的運輸成本,不算在戶部的收支,但是實際上,漕運有一萬四千多隻漕船,運輸400萬石糧食至京師。路途中,卻要消耗上千萬糧饷。若是朝廷遷都南方。則可減少漕運消耗。節約下來的饷銀,無論用來給軍隊派饷銀,還是用來招撫流民屯田。皆是正途!”
兵部尚書楊嗣昌冷笑道:“漕運400萬石糧食,真正是京師消耗的有多少,不過是100萬石。其餘的糧食。皆是北方各地邊軍的軍糧。難道遷都之後,便可以不發給北方邊軍軍糧了?”
果然,楊嗣昌如此一言,在朝中聽命的武将,紛紛對溫體仁怒目而視了。
事實上,溫體仁早就做好了一番準備。準備工作是肖圖白一手策劃,皇帝派人悄悄的交給溫體仁的一堆資料,使得溫體仁可以從容應對可能面臨的反對聲。
“楊尚書此言差矣!本首輔何嘗說不發邊軍糧饷?而是說,朝廷遷至江南。朝中的百官,還有宮人、京師三大營官兵。大半會遷到南方。這麽一算,每年至少可減少50萬石漕運糧食,間接省下100萬石糧食的耗損。如此一來,朝廷的用度大減,還需像如今這般拆東牆補西牆嗎?”
财政問題是大明的諸般困境的源頭之一。諸大臣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時候,大學士陳演、魏藻德激烈反對道:“祖宗有法——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皇帝遷都南京,北京怎麽辦?皇陵怎麽辦?若是遷都南京,北京防衛更爲空虛,鞑子再率軍毀皇陵。誰來守衛?”
兵部尚書楊嗣昌朝身後望去,其後站着的正是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光時亨是南直隸桐城人,崇祯七年甲戌科進士,此時擔任兵科給事中,也是東林黨一脈的後起之秀。曆史上,崇祯十七年,光時亨阻崇祯南遷,使得崇祯困守北京殉國,而被南明朝廷論罪。
見到楊嗣昌暗示。光時亨站出來,嚴厲譴責道:“溫體仁一派胡言,不殺溫體仁,不足以安定民心,不足以穩社稷!”
封建王朝的社稷,除了皇權統治之外,也包括祖宗陵墓的祭拜活動。儒家社會以孝治國,每年清明祭祖,也是皇帝奉行孝道的表現。如果遷都南京,而不能在北京祭祖,顯然是害得皇帝成爲不孝的昏君。
一時間,倒溫的呼聲不斷。
老溫卻是冷然掏出一份文章,慷慨激昂的讀出來:“忠言逆耳!治國如下棋,如果罔顧全盤局勢,不舍棄子,往往會滿盤皆輸。哪怕殺頭,臣還是要陳述一個觀點——燕都之形勝,不足恃也......”
老溫的這篇文章,是肖圖白策劃,崇祯派人提前塞給溫體仁的槍稿。資料稿件絕大多數的雄論,很多是來自于後世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
清朝初年,不少的讀書人集體反思明亡的教訓。其中最熱門的則是從軍事地理角度分析明之滅亡,也造成了清初軍事地理學研究,進入井噴狀态。
其中,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更是被譽爲“千古絕作”、“海内奇書”,哪怕二十一世紀的軍事專家,研究中國軍事地理,也繞不開顧祖禹的許多觀點。
溫體仁聲音越來越響亮,也越來越擲地有聲道:
“太史公曰:燕北迫蠻貊,内錯齊晉,崎岖強國之間,最爲弱小,幾滅者數矣。及秦人滅趙,敗燕軍于易水之西,而國随以亡。臧荼、盧绾、燕王旦國于燕,不旋踵而隕斃。彭寵以漁陽賈禍。公孫瓒以易京覆宗。王浚掩有幽州,幸晉室多故,冀以自雄,而見戕于石羯。段匹有幽州,而仍不能自立也。杜洛周、葛榮、韓嬰之輩,旋起旋滅,皆不足道。高開道竊有漁陽,身死而地歸于唐。天寶以後,以河北叛亂者,凡十七起。其能免于誅夷,保其宗祀者,不數見也。迨夫李匡籌夷滅于克用,劉守光複系組于存勖,而幽燕卒并于河東矣。契丹倔強者八世,竟敗亡于女真。女真恣睢者百年,終夷滅于蒙古。烏在其爲險固者欤?”
“以燕都僻處一隅,關塞之防,日不暇給,卒旅奔命,挽輸懸遠。脫外滋肩背之憂,内啓門庭之寇,左支右吾,倉皇四顧。下尺一之符,征兵于四方,恐救未至而國先亡也。撤關門之戍,以爲内援之師,又恐軍未離,而險先失也。甚且藉虎以驅狼,不知虎之且縱其搏噬;以鳥喙攻毒,而不知鳥喙之即足以殺身也。不亦悲哉......”
當然,老溫的資料稿,不但包括顧祖禹大牛人,也有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建都》“.......江南之民命竭于輸挽,大府之金錢靡于河道,皆都燕之爲害也!”
這些雄論,皆是清初一些知識分子心情沉痛的反思,站在明亡教訓上,總結的箴言。如果有穿越者,一定會感覺震驚道,難道老溫也是穿越者?否則,顧祖禹、黃宗羲的文章,腫麽引用的這麽地道,一看就是穿越者的作風。
溫體仁一番陳詞,在不太精通軍事的大臣聽來,也就是一般般。但是盧象升、孫傳庭聽來,如無聲處聞驚雷一般震動,心中暗想道:“溫體仁這篇文章,不知道出自哪位軍事大家手筆?”
半晌後,孫傳庭忽道:“溫首輔此言有理有據,臣贊同遷都!”
盧象升猶豫片刻也道:“臣也贊同,不過,北方鞑虜是我大明最大禍患。如遷都,臣願留守北方,以備鞑虜!”
兩位軍事大家,被忽悠的附議。而溫體仁的黨羽,更是露出了空前的氣勢,露出了一副如不贊同遷都,就是大明的罪人,就是想要害大明天子困死北京。
最終,内閣衆閣老,半數以上猶豫着,投出贊成票。
崇祯心中松了口氣,順水推舟道:“既然諸位愛卿贊成遷都,朕也許之!”
楊嗣昌不由向戶部尚書使眼色。戶部尚書侯恂,是東林黨人,也是與楊嗣昌比較親近。明白楊嗣昌的意思。
“等等,遷都金陵總需要銀子,戶部沒錢......”戶部尚書侯恂大聲叫嚷,對于遷都之舉抗議道。
崇祯道:“去年皇莊拍賣的銀子。除了一部分讓國師去經營理财,以及練皇家新軍之外。朕此時手頭還餘下1000多萬兩,皆可拿出來,作爲遷都款項。”
曆史上,關于遷都的幾種反對聲。皆是被化解了,最關鍵的是,皇帝強硬的态度。曆史上,崇祯瞻前顧後,在遷都問題上,不能堅定不移。聽聞大臣說遷都,便召見之,進行商議。而大臣反對遷都,崇祯又連忙撇清關系,說自己根本沒有遷都的意思。皇帝自己都不能堅定意志,如何能讓遷都這般大事做成?
而此時,随着溫體仁的黨羽作爲遷都的吹鼓手,并随着崇祯堅定表示贊同遷都,内閣大臣們也逐漸表态同意。
南遷之議,形成了共識後,大明王朝再次偏離了曆史,走向了一條岔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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