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察覺到了陸離的視線,柯爾解釋到,“那裏原本擺放的是煙鬥,傑克是一個煙鬥收藏者,不過現在所有藏品都給了弗蘭克。”弗蘭克是麗茲的哥哥,“家裏的東西弗蘭克已經整理完畢了,剩下的東西都交給你處理,如果不喜歡的話,下周末有一個集市,你可以到那裏擺攤。比如說那些體育用品,我想中學會十分樂意接受這份饋贈的。當然,你想要留下來的話,那也絕對沒問題。”
陸離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在書櫃面前停留了下來,因爲他和麗茲聊天過程中,書籍是出現頻率最高的話題。書架子上有着諸多不同的書籍,不僅僅是英語,還有拉丁語、法語、西班牙語等等,陸離甚至還找到了漢語書籍——當初麗茲得知陸離是中/國人時,就流露出了濃郁的興趣。
麗茲出生在中國,當時他的父親和母親在YN她在麗江待了兩年,而後就去了馬賽,在那裏成長到了八歲,這才來到了美國,回到這片牧場停下了腳步。所以,麗茲對于中/國文化始終有着特别的情結。
打開書櫃,陸離将那幾本漢語書籍拿了出來,一本是西遊記,而且是十分古老的版本;一本是封神演義,不過後面半部都已經殘缺了;居然還有一本是新華字典,這讓陸離不由莞爾。
重新将書籍疊好,又放回書架之上,正當他準備離開時,卻看到兩本書籍之中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塑料一角,好奇之下,陸離就抽了出來,居然是一本簡易相冊。不過是一個塑料套子,裏面塞着約莫十幾張相片。
陸離有些猶豫,這是麗茲的隐私,他不應該私自打開才對。此時,柯爾卻是走了過來,“你也喜歡書嗎?和麗茲一樣。以前麗茲最喜歡的就是坐在門廊那張搖椅上,翻開書籍,傑克就在院子裏忙活那些園藝的事……”喜歡園藝的居然是傑克,“你找到了什麽?”柯爾也注意到了陸離手中的相冊。
陸離将相冊遞了過去,柯爾卻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打了開來,翻了翻,“噢。”柯爾輕輕感歎了一聲,然後重新把相冊交給了陸離,“這是麗茲的全家福,我是說,包括迪倫。”相冊是打開狀态的,柯爾指了指那張照片,“那就是迪倫,麗茲的兒子。他在二十二歲那年,因爲車禍去世了。”
照片上是一個英俊青澀的男子,穿着一身利落的騎馬裝,站在一匹高大的黑馬身邊,身姿挺拔、面容疏朗,眉宇之間的蓬勃朝氣讓陽光都黯然失色。
陸離從來沒有聽麗茲提起過家人的情況,出于尊重,他也沒有詢問過。他曾經猜測過,爲什麽沒有人陪伴在麗茲身邊,爲什麽麗茲又會一個人到紐約去……但沒有想到,麗茲卻已經是孑然一身,最親的人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隻留下她一個人。
“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陸離擡起頭來,“我是說,迪倫。”
“我也不太清楚,迪倫去世的時候,我還小,那應該是……我不确定,二十五年、二十六年前?”柯爾在旁邊的沙發扶手坐了下來,“是的,應該是二十五年前,當時我五歲。”柯爾努力搜刮出腦海裏的記憶片段,“但那些記憶都十分模糊了。我隻記得,迪倫是一個很好的人,青少年們總是不喜歡自己的弟弟妹妹,也不喜歡和孩子打成一片,但迪倫卻不是,他總是樂于帶着我們這群孩子去探險,我記得有一次,他帶着我們去馬歇爾溪谷裏去捉魚,結果我們幾個孩子全部掉到水裏,弄濕了一身,他回來之後可是被麗茲狠狠罵了一回。”回想起孩童時期那些搗亂的歲月,柯爾不由暢快地笑了起來。
“後來,關于迪倫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從我父母口中聽到的,麗茲和傑克幾乎不願意談起他。”柯爾聳了聳肩,眉宇間難免還是有些遺憾,“我隻知道,迪倫是一個十分出色的人,他是我們鎮子上第一個考上常青藤大學的人,他到紐約去讀書了,見過不少大世面;其他男孩子都在騎馬、打槍的時候,他也毫不遜色,但除此之外,他還十分喜歡看書,麗茲書櫃裏的書籍大部分都是爲了迪倫買的。當年在小鎮子裏,幾乎每個女孩都暗戀迪倫,他高中畢業舞會的時候,甚至還有女孩爲了成爲他的舞伴打起來了……哈哈。”
陸離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些記憶裏的趣事或多或少都已經變了模樣,可能誇大了,可能扭曲了,但還是真實地反應了青春歲月裏的跌宕起伏。
“我想,也許是上帝太過嫉妒他了,所以早早地将他召喚了回去。”柯爾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沉默之中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但很快柯爾就主動打破了這股沉重,“這段時間我都居住在後面那棟樓裏——”柯爾指了指北邊的方向,“那是牛仔們居住的地方,你今晚可以住在這裏,如果有需要的話,推開後門喊一聲,我就聽得到了。”
柯爾站了起來,左右看了看,“所以,還有什麽疑問嗎?還是說,你需要我帶領你把整個屋子參觀一遍?”不等陸離回答,柯爾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對了,我現在要去把羊群趕回來,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和我一起過去。”
陸離确實有些好奇,畢竟牧場生活、牛仔生活都是從小說和電影裏了解的,如果可以親自參與其中,那感覺估計會有所不同。但想了想,一來他一路開車過來,終究還是有些疲憊;二來他還想要在屋子裏逛一逛,所以他還是搖了搖頭。
柯爾輕笑了起來,“沒事,這是每天的固定路線,每一天都有機會體驗。”說完,柯爾就從沙發上拿起了自己的牛仔帽,走到了門口,“把這裏當做自己家就好。”随即他就自嘲地笑了起來,“看我這記性,這一切的确都是你的,這就是你的家。所以,不要太拘謹了!”随後,壓了壓自己的牛仔帽檐,柯爾就離開了屋子。
目送着柯爾離開之後,陸離再次低下頭,翻閱起手中的照片起來,照片并不多,一共就不到二十張,但每一張都有迪倫在其中,甚至還有一張是迪倫剛剛出生時的黑白照片。
彼時的麗茲依舊年輕,她年輕時候看起來應該是一個搖滾愛好者——就是那種會參加伍德斯托克、然後支持無政/府主義的小妞,隻能依稀從眉宇間找到陸離認識的那位優雅女士;站在旁邊的傑克憨厚英俊,燦爛的笑容絲毫無法掩飾内心的喜悅和幸福。
照片右下角的時間吸引了陸離的注意,“1969-11-14”,這讓陸離不由愣了愣,随即腦海裏閃過一絲火花,而後就明白了過來。
迪倫是十一月十四日出生的,和他是同一天;而後,剛才柯爾話語裏的信息,還有當時在醫院裏麗茲的表情……所有的碎片電光火石之間洶湧而來。
麗茲在他身上找到了迪倫的影子,這就是她将牧場留給自己的原因,因爲他們都有着中/國的緣分,因爲意外事故之中的友情援手,因爲他們有着相似的愛好,還因爲手中這份照片上那個笑容陽光而朝氣的年輕人。
雖然這僅僅隻是陸離自己的猜測而已,但手中的照片還是變得沉甸甸起來。
看着照片之上的迪倫,時光的璀璨和張揚永恒得定格在了那一瞬間,彷佛永遠都不會褪色一般,美好得讓人心醉;擡起頭來,透過窗戶,看着外面那靜谧的草原,太陽西斜,柔和的陽光漫天漫地灑落下來,安靜得彷佛可以聽到微風的聲響。
過去這些年來,麗茲坐在這裏,每一個角落、每一條道路、每一個瞬間都可以尋找到回憶的身影,她到底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呢,尤其是傑克也離開了之後,那一個個有風的下午,她獨自一人坐在門廊的搖椅裏,翻閱着那些古老的舊書籍,追尋着記憶的腳步。
之前在醫院裏聊天時得知,麗茲每年秋天都會前往紐約,因爲“這是這座城市最美的季節”,這是麗茲的原話。但陸離卻忍不住想象,這句話是不是來自于迪倫?麗茲每一年秋天的拜訪,又是不是在尋找着記憶的痕迹,“如果走你走過的路,看你看過的風景,是不是我就會離你更近一些。”
現在,麗茲卻将這片牧場留給了他,這片彌漫着回憶、充斥着生活、承載着期望的土地,鄭重其事地交到了他的手中。而他,卻決定将牧場轉手拍賣。
再次翻到那張迪倫騎馬的照片,陸離有些出神,翻湧的思緒在這個甯靜的午後沉澱了下來,呼嘯而過的風聲彷佛可以傾聽到那片榉樹林在低語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