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士舉形升虛,謂之天仙;中士遊于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屍解仙。”
這裏的天仙其實指地仙,所謂舉形升虛,就是白日飛升的意思。
從下界升到上界,從低維世界升到高維世界,謂之飛升。那爲何偏偏要白日呢?飛升好欺負嘛?
當然不是。
大概可以從兩個方面理解:一是爲了裝逼。修士曆盡千辛萬苦取得道果,倘若連個見證都沒有,豈不是白白浪費?
何況還能給後輩一個榜樣作用,偷偷摸摸的就升仙,誰知道你是死了還是怎麽的?長此以往,後人會覺得成仙可笑,失去動力。
所以就得讓人看見,光明正大,真實不虛。
第二個,就是表現自身水準,其實還是裝逼。
舉形升虛,即形神兼修,肉身和神魂一起飛升,乃最完美的狀态。我想什麽時候飛就什麽時候飛,不像鬼仙和屍解仙有諸多限制。
更誇張的還有拔宅飛升,就是連房子也能一起飛。
還有耳熟能詳的雞犬升天,狗吃了殘餘丹藥都能成仙。這也印證了千年後的一句真理:“舔狗舔狗,舔到最後應有盡有!”
所以甭看道士清修啊,到最後哆嗦那一下,可是很風騷的……
燕舟作爲人間之主,正要彰顯以上兩種真意,飛升大典操辦的聲勢浩大。
很快到了十五日,京城擠了差不多百萬人。從幾天前開始,便有人在升仙台下占位置,升仙台是新修的,在京城東郊,高九十九丈。
起初還怕有禁軍開道,封鎖四周,但臨近時辰一瞧,沒有任何行動,文武百官皆步行而來,身穿朝服,面色肅然。
凡俗者居于下,修道者居于上,站滿了一條長長的白玉階。國師陳中立在最上面,仰首靜候。
沒過多久,時辰更近。
一道令人驚懼的威壓突然傳來,跟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整整九道氣息從天而降,化爲九個身影,正是燕舟、明玉以及七位天人大能皆是投靠啓元,幾年來受其培養的修士。
“陛下!”
“娘娘!”
底下的百姓早已承受不住,紛紛拜倒,把頭深深埋在泥土裏,竟自覺如蝼蟻,文武百官也齊齊跪地參拜。
燕舟還是那身黑底金龍的衣裳,頭戴玉冠,目深似海。他沒有叫平身,聲音遠遠傳開,數百裏外也清晰可聞。
大抵是講述了一番先人苦難,未來輝煌,朕将率領群真開創曆史。
随後,陳中問道:“敢問陛下,國主之位誰來繼承?”
“我兒燕行,你爲輔國公!”
“臣定将肝腦塗地,輔佐幼主,不負聖恩!”
極具形式主義的一波儀式完畢,也達到了燕舟想要的效果,在場人皆是熱血沸騰,民心彙聚,識海中的那方印玺又壯大了一絲。
眼瞅着時辰已到,司禮官親上鍾樓,扶起木椎撞向那口青銅大鍾。
“當!”
“當!”
“當!”
一連十八下,悠遠回蕩,澎湃的衆人頓覺心境平和,無數道目光穿過高台,集中在那位帝王身上。
九人已各自坐定,互相看了一眼,閉上雙目。
明玉在幾分鍾前,還是無比焦慮,此刻卻心如止水。她畢竟是老牌修士,清楚機會難得,能親身體會飛升奧妙的又有幾人?
當即望我獨神,緻虛極靜,識海中湧現出一尊白衣神祗,美豔絕倫,似純淨似妖,煙氣缭繞,颠倒衆生……
這便是她所求,高高在上,受萬人信仰。
飛升聽起來很抽象,其實很簡單,就是這個世界容納不下你的時候,便與天地宇宙溝通,隻要修爲到了,自然就能飛升到高維空間。
明玉此時便是如此,那尊白衣神祗愈發清晰,仿佛活過來一般。自身也不再壓制,天人圓滿的實力全部釋放,通過存想與天地溝通。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一種形容不出來的排斥感,就像睡在一張完全不符身形的小床上,怎麽着怎麽難受。
又過了一會,這種排斥感漸漸增強,與此同時,白衣神祗忽地擡頭仰望,似乎與宇宙中的某股能量連通。
明玉驚訝的發現,升仙台上湧起了陣陣雲煙,雲煙變幻莫測,色彩紛呈,又好似一片霞光。
緊跟着,她感覺自己被霞光托了起來,在慢慢向上升。
旁邊那七位修士也差不多,有的是霞光,有的是雲煙,燕舟最特殊,周身被一抹金光包裹,若隐若現,但都在慢慢升空。
“……”
底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也根本喘不出,此方空間好像被完全封禁,時間都已靜止,隻有那九個人可以動作。
“哦?那邊開始了……”
遠在通天河上的顧,忽然睜開眼睛,往京城方向望去。
他莫名笑了笑,身形忽地一沉,竟墜落河底,直奔那最深,最隐秘的所在遊去。
“開始了!”
“開始了!”
“開始了!”
北地、西荒、十萬大山各處種種,石阡、陸玄英、邵樂等人也心有所感,紛紛行動起來。
…………
在夏國的民間傳說裏,有位沙雕修士飛升至大氣層外,就因爲缺氧窒息而亡。
明玉當然沒覺得缺氧,她隻是看到自己越飛越高,九十九丈的升仙台都變成了一個小點難以分辨。
雲朵越來越稀薄,氣息越來越簡單,排斥感還在增強,宇宙中的能量指引也仍然存在。九人皆是平安。
他們又往上升了一段,差不多快到頂點時,明玉突感渾身一顫,竟覺到了一絲寒冷。
“咝!怎麽……風?”
她面色大變,高空的罡風氣流仿佛在一瞬間出現,真真切切的割在自己的皮肉上。數息後,寒涼又變成了痛楚,白衣神祗竟也被風吹到,顯得忽隐忽現。
“這……這……”
刹時間,一股令人恐懼又非常玄妙的感覺襲來,仿佛這具肉身皮囊在不斷脫褪,保護層在迅速削弱,最後隻剩下搖搖欲墜的神魂,暴露在萬尺高空之上,界與界之間!
“終究是不行麽?”
明玉出乎意料的鎮定,“肉身的強度抵不過穿界之力,光靠神魂無法飛升,難怪那麽多先賢都失敗了。最後一刻才明悟,想提醒後人都辦不到。”
她的身體停留在長生界的頂點附近,再不能向上一寸,就像那些發射失敗的火箭,在空中就開始解體。
皮肉骨骼一點點的随風消散,神魂承受着強大的穿界風暴的沖擊,意識越來越模糊。
“……”
她勉強瞧了眼同伴,那七人比自己還慘,慘叫着,痛呼着,絕望着,又慢慢歸于平靜。
隻有燕舟,一方金色的印玺飛出将其裹住,雖然遍體鱗傷,但畢竟擋住了風暴肆虐。他第一次露出如此豐富的表情,驚詫、憤怒、恍然,還有一絲絲恐懼。
“哦?原來他也會怕……”
明玉的神魂隻剩下了一小團,莫名對他笑了笑,即便自己也不知有沒有笑出來,隻覺意識一片黑暗,徹底消散無形。
“明玉!”
燕舟神魂一蕩,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原本計劃。
他秉承存想體系,也沒發現肉身不足的奧秘,直至此刻才明白,曆代皆無飛升成功者,竟因爲這個緣由!
而自己,由于聚攏了一界氣數,人界之主,才可以勉強保全。
九人一同,轉眼隻剩自己!
燕舟心志至堅,很快恢複鎮定,擡頭望着灰蒙蒙的蒼穹,冷哼一聲催動印玺,狠狠撞向那無形無狀的束縛。
飛升,不是說從一個星球飛出宇宙,而是從一界升到另一界。
轟!
刹時間,整個長生界的人都感到了一種直入靈魂的顫動,仿佛有什麽神靈的大門被打開。
而燕舟沖破了界限,忽覺意識一暗,緊跟着,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混沌漆暗的地方。
“這是哪裏?”
他舉目四顧,不由神色一沉,來自本界的排斥力消失了,說明自己成功飛升。但是,來自宇宙中的指引也消失了……
他将金色印玺浮在頭頂,照亮護體,開始遊動探查。四周滿是雜亂的氣流,不分陰陽,不分清濁,沒有任何生命和光,恍若天地未開。
“嗯?”
他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了一層無形障壁,強韌至極,根本無法沖破,隻得換另一方向。
結果走着走着,又撞到了一層障壁。
再換方向,還是如此。
“這,這是死的?!”
燕舟不甘心的探索了每一條出路,赫然發現這裏隻是一個很小的封閉空間。
“天界……”
他呆立原地,愣怔良久,忽而擠出一聲宛如幽鬼,不知是哭是笑是怒是悲的聲音,“這就是天界?這就是天界!這就是天界!!!!!”
“哈哈哈哈!這就是天界!”
燕舟披頭散發,衣衫盡裂,狀若瘋癫,“哈哈哈,這就是天界!!”
以他的智慧心性,不難揣測出事情的真相,可越是如此,給他的沖擊力就越強大。
年少登基,一國之主,合縱連橫吞并天下,完成前無古人的大一統,更是氣數彙聚的一界之主。
他心有大志,要立天庭,登九五,在上界還要做天帝,統帥仙班,八方臣服!
結果,結果……
這天界,這飛升,這數十年的苦修,千百年的曆史,不過是一場虛妄,大能之遊戲。
竟爲蝼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