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祖壇,張五郎像前,扶瑤、龍棠領着十姓七族數千水師,正在舉行祭祀大典。大典一年一次,且不是初一,但爲了響應國家号召,增添歡慶氣氛,沒辦法,就祭呗。
桌上擺着三牲六畜各種祭品,香燭燃燒,煙氣缭繞。
扶瑤左手搖鈴,右手在碗裏沾了沾水,化成一柄長劍,挑起符,噗的一聲,雲氣從四周湧出,翻騰變幻,籠罩了整個場地。
緊跟着,尖銳又帶有異樣旋律的樂聲響起,十二個身穿黑衣,頭紮布巾,臉上塗滿古怪紋路的水師開始踏罡行法。蛇、茶、水、猖、神打、行獵等諸多術法接連施展,場面立時光怪陸離起來。
不遠處另有一座高台,幾個老人也在跳着一出傩戲,扛菩薩。
外人若見了,定會吓得魂飛魄散,以爲什麽邪教降臨。但圍觀的梅山百姓卻興緻盎然,不時指點議論,頗爲懂行。
轟!
當氣氛達到最高潮時,全場幾百支火把都呼的一聲,青焰沖天,溫度瞬間飙升。衆人也越來越亢奮,不少山民加入其中,一起跳着詭異的舞蹈。
正此時,全場又忽地的一顫,聲樂停歇,萬人靜止,因爲他們聽到了一陣久違的鍾聲傳來。
“當!”
“當!”
“當!”
古樸悠遠,似跨越千萬裏的距離而來,直入神魂深處。
“這是昆侖的鍾?”
“沒錯,就是昆侖的鍾!”
“昆侖又敲鍾了,哇,這回政府面子大,連真人都一顆紅心獻給x了!”
“……”
扶瑤和龍棠卻迷惑不解,互相看了看,又齊齊一頓,同時冒出一個念頭。
“莫非……”
倆人睜大眼睛,祭祀也不管了,身形一晃直奔昆侖而去。
……
京城的各位大佬聽到了鍾聲,也十分疑惑,自己面子這麽大的嘛?昆侖都五十年大慶了?
他們是普通人,感覺不出,但京城裏的那些修士,尤其是道協總部的那批人,皆從連綿不斷的鍾聲裏品出了一絲味道。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但确定的是,如果錯過這次,必會抱憾終身。
于是乎,整個京城的修士圈瞬間清空,各展其能,瘋狂的湧向西南。
其他城市也差不多,無數修行者扔下手裏的事情,竭盡所能的趕去昆侖。這種異動,很快引起了政府和老百姓的注意,惶恐不安,以爲又有什麽災害發生。
三轉五轉的打聽問詢,最後得到一個令人震驚莫名,且不太敢确認的答案:姓顧的那位,五十年來始終站在世界頂點的那位,極可能要飛升了!
轟!
消息引爆了全國上下,有的沒的都跟瘋了似的,航班鐵路爆滿,更有無數人開車前往,隻期望能親眼目睹。
“當!”
“當!”
“當!”
鍾聲還在響徹,以前昆侖隻敲一百零八下,這次仿佛無休止。隻是起初較快,後來節奏變慢,再後來越來越慢,隔一分鍾才能聽到一下。
這讓衆人愈發迫切,當鍾聲完全停止,怕是就到了飛升之時!
…………
昆侖,玉虛。
大鍾敲響,狠狠撞擊着每一個人的内心深處,使得他們愈發焦躁不安。百餘人都聚集在第一層的大廣場上,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但臉上都糾結萬分。
因爲他們知道,在鍾聲停止之前,是自己最後的選擇機會。
走,還是留?
走,遠離最熟悉的故土,跟随真人去往一無所知的世界,機遇與危險重重,不知會發生什麽事情。
留,安安穩穩,潛心靜修,即便不能成道也可一世無憂,還能給後代子孫遮下餘蔭,綿延數代。
本以爲自己非常堅定,結果真到了要做出選擇的時候,卻莫名猶豫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當鍾聲越敲越慢,終于有人開口:“父親!”
“何事?”
虛空之上,仿佛一個神的聲音傳來。
長生跪倒在地,顯然心意已決,道:“我想随母親探索萬界,淬煉雷法。”
“你決定了?”
“是!”
“好!”
轟!半空中雲氣分開,露出一圈圓形洞口狀的光暈。
長生咣咣磕了三個頭,起身又看了九如一眼。九如眼圈已經紅了,嘴上仍不饒人,“小子,我等你來找我,你一輩子也甭想勝過你姐姐!”
“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保重!”
顧沒挽留,長生也沒矯情,抱了下九如,便縱身躍進光環消失不見。
“當!”
“當!”
鍾聲愈發慢了,各人心裏反倒漸漸平複,終究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有些人離開,有些人留下,包括九如、鄭開心、唐伯樂、榮直,這四個最傑出的後輩神仙,還有蘇行舟、王蓉、陶通、陶怡、安素素、姜杉等人,以及玉蘭珠、花束子這等編外人員。
王蓉等人雖然修雷法,但沒必要跟着小齋冒險,他們還是人仙,追随顧要實在一些。
你說小師姐……嗯,那是個例外。
“當!”
“當!”
大鍾不知敲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
顧顯出身形,低頭一掃,有以前的老弟子,有後收的新弟子,還有機緣巧合投進昆侖的散修,共七十二人。
但稱得上血緣關系的,隻有九如一人。
“倒也不算孤家寡人。”
他笑了笑,無悲無喜,又聽一個角落裏“吱吱”亂叫,一隻肥大的毛球在各種亂蹦,“哦對了,你也在!”
“……”
顧坐在雲端,先是默然片刻,然後才開口道:“自當年偶得機緣,踏上道途,至今已五十餘載……力學笃行,朝乾夕惕,萬不敢懈怠……今日與子飛升,前路不明,切不可生輕慢之心,大道在前,我輩應共心共力……”
底下人齊齊站好,九如居首,一同行禮:“謹遵真人教誨!”
轟!
刹時間,一陣天搖地動。
顧不再壓制自己的修爲,完完全全的釋放出來。他在長生界有過一次飛升經驗,本質相仿,當所處的世界容納不下自身能量,便會産生一種天然的排斥力,助你離開本界。
他現在便是如此,當法力徹底放開,磅礴的能量與另一股波動激烈對沖,四周的氣不斷擠壓,似要将自己的神魂血肉完全剝離。
他很快感到了一種排斥感,與這個世界的聯系正在飛速斷開。與此同時,身體也在不施法術的情況下,忽然拔地而起,向天空飛去。
而向下看,玉虛宮還穩穩紮在下面。
顧連忙往眉心一點,拈出一顆水滴狀的光暈,跟着揚手一抛。
轟!轟隆隆!
水滴清光暴漲,瞬間籠罩了整座玉虛宮,裏面浮現出界限分明的三個空間,氣運磅礴,連通一體,正是完整的仙、人、鬼三界。
這三界猶如張開巨口,将玉虛宮一口吞下,随同顧一起向上飛去。
而在昆侖腳下,先行趕到的十幾萬人占了漫山遍野,扶瑤、龍棠、秦盛、小珂、溫婧等人更是跑到了半山腰。
當鍾聲停止的時候,所有人的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雲霧中的山峰。其實什麽都看不見,但突然間,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快看!”
“快看!”
十幾萬人齊刷刷望去,隻見終年飛雪的玉虛峰忽然風住雪停,雲霧散去,輪廓清晰。
而在那高聳的山峰頂上,一道耀眼的光芒正緩緩升起,天空雲氣分開,似敞開了一條大道以示迎接。
忽然間,那光芒又清光大作,一幕似真似幻的奇景浮現在空中。上有長年光景,不夜山川;中有紅塵萬物,生老病死;下有野蠻厮殺,幽暗詭秘……宛如另一個存在的鮮活世界!
轟!
轟!
整座昆侖山脈都在顫動,萬獸驚逃,百鳥齊鳴。顧帶着玉虛宮,并不覺得吃力,當升到高處,快突破天際時,忽見巴山方向雲霧湧動。
一個巨大的猶如法身般的虛影飛出,身姿飄渺,眉目清晰,正是小齋。
二人隔了千裏,小齋對着他笑了笑,并未言語,目送離别。在此刻,她終于褪掉了一切,回到了那年在越秀公園裏,長袖襯衫,米色涼鞋,與他初見時的眼神。
溫軟純粹,映了整個初夏的惬意……
沒過多時,東海之上,綠石谷中,也飛出兩道虛影,目光流轉,盡在不言中。
到最後,天柱山方向也飛出數道虛影,盧元清、張守陽、晁空圖、何禾皆在,對其執禮拜别。
刹時間,顧突然湧出一股平靜又略帶傷感的情緒。在本界,利益傾軋,互相撕扯,但到了外面,這裏就變成了遙望的故土。
可能還會回返,也可能一去不回。
“……”
昆侖山下的衆人早已目瞪口呆,忘記了一切言語和動作。當那浩瀚博大的三界虛影升到盡頭時,這才一片片,一群群,好似波浪起伏般,五體投地,行執大禮。
“今日送别,千秋不朽。”
“不失不忘,後會有期。”
轟!
顫動的昆侖山脈逐漸平歇,升到頂點的幻影忽然開始收縮,最後化作一道奪目耀眼的流光,沖破虛空界限,再一閃,已是杳渺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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