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熱煊赫,燋金爍石。
兩界山的隘口處,橫着一座堅固的關堡,前後有門牆,中間是狹窄的甬道,關堡以内則是城鎮, 啓元國五萬精銳便駐紮在附近。
灼熱的驕陽下,一行人馬從遠處緩緩走來,駝獸大車,近百精壯,卻是來往于草原和啓元國的商隊。
扭曲的空氣使得身形模糊,待走到近前,守門将領才眯了眯眼, 喝道:“停步!”
“哎喲王校尉……”
領隊忙不疊的湊過去,陪笑道:“今天又是您值守啊, 大熱的天兒,太辛苦了。”
“李家商行的?這趟收獲不小啊!”
在這條道上混的,能打通的早就打通了,無非臨場做做樣子。将領帶着人查驗貨物,翻看了一會,忽指着兩個人道:“他們是誰?”
“商行新請的護衛,您過目……”
領隊遞上兩張照身帖,對方的額頭肌肉翻湧,裂開一隻豎立的獨目。獨目往照身帖上一掃,并無異常,遂道:“行了,過去吧!”
“诶,謝謝校尉!”
商隊通過嚴查,很快入了關,再走一程便見了人煙。
北地風貌大氣恢弘,不拘一格,啓元人口最多, 連邊境軍鎮也頗爲繁華。人頭攢動, 行車走馬,甚至還有一條短街,兩側皆是青樓窯影。
邵樂騎在一匹老馬上,胖大的身軀壓得馬匹苦不堪言,邊打量邊歎氣:“唉,苟活了二十多年,連青樓都沒逛過,今天誰也别攔我,我一定得瞧瞧!”
“不瞞郭爺,這兩界關的姐兒多是軍漢取樂爲用,不值一提,待進了中原膏腴之地,那才叫開眼呢!”
商隊的一個夥計插嘴道。
“軍漢也成,反正晚上無事……趙兄,你去不去?”
“我不敢,家裏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
顧玙露出期盼又害怕的神情,人設構造完美。
“啧,天高皇帝遠,她還能知道你逛窯子?就這麽定了,兄弟帶你去!”邵樂拍拍胸脯。
話說他們投奔托娅,在草原整整呆了五年。
三個家夥皆晉升神遊,本來還能比一比的荀玉已遠遠被甩開,龍雲鳳就更不用提。白靈玉沒有東西可教了,因爲沖擊天人的功法他也不會,隻掌握在國主手中。
修士執政的特點就是年頭特别長,可能當了幾百年皇帝還沒死,所以有充裕的時間來培養血脈子孫,以接替皇位。
當然不是絕對的,長生界的規則很現實,若皇室子弟能成就天人,誰也沒話說,若是培養不出來,就必須再選一位。
國家要的是國主,是天人境,誰能給他們帶來安全感,他們就臣服誰。
而眼下貞陽、東元兩位國主身死,僅存燕舟,顧玙若想再上一步,必須找到相應的功法。其實在白靈玉看來,仨人沒必要如此急切,神遊有幾百年壽命,大可慢慢醞釀,但他們可沒功夫閑扯。
改頭換面,僞造身份,随隊入關都是小事……商隊要在鎮上休整一宿,雇傭合同結束,就地分道揚镳。
…………
很多年前,由于通天河南北不通,衍生出了完全不同的兩種社會。
北方一開始是政、道分離,修士極其鄙視凡人,搞得朝廷毫無威信,各大門派實際掌權。經過數輪覆滅、重啓、又覆滅之後,再加上南北兩岸互通,北方才漸漸學習南方的體制。
所以現在兩岸基本相仿,隻是稱呼上不同。
南方叫治所,北方叫靖廬。所謂靖廬,是指大能修煉的地方,啓元共有三十六靖廬,每一處都有神遊坐鎮。
南方是辦公機構的形式,一切皆有規制;北方更以道官的個人意願爲主,可疏通的地方很多,其實還是有點粗犷。
時值夏季,長夜漫漫,晚上的城鎮竟比白日喧鬧,夜市、遊人、花燈、小偷小摸全冒了出來。
顧玙和邵樂穿着普通的長衫,晃晃悠悠的進了一座青樓。
“把最好的姑娘都給我叫出來!”
邵樂極力裝作很熟的樣子,殊不知第一句就漏了底,這種客人是最受歡迎的,沙雕錢還多。
老鸨的臉都褶成月季花了,連忙叫過幾個姑娘,颠颠陪着上二樓。
二樓雅間,頗爲寬敞,倆妹子各陪一個,還有仨妹子彈琴唱曲兒。顧玙斜眼一耷拉,确實不咋滴!
年輕倒輕,但豔俗,妝也厚,身材豐腴,男人一見就會聯想到一張柔軟的大床。
老顧是正常男人麽?
當然不是啊!
所以他摟過妹子,喝酒聽歌,好不快活……哦不不,他隻是在跟妹子講話,是錯位,是錯位……
“二位瞧着面生呢,怎麽稱呼啊?”
顧玙身邊那個叫紅藥的女子,連連給他斟酒,嬌笑詢問。
“我姓趙,他姓郭,剛從關外回來。”
“關外?哦,必是做了筆大生意。”
“大生意談不上,養家糊口罷了。”
“這年頭還敢出關,兩位肯定是有本事的。”
“诶,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顧玙起初很謹慎,後來借着酒勁,套着套着就全說了。什麽少年修道,不得名師,僥幸習得一身本領,四處奔波多年,一顆心已是塵埃仆仆,極度渴望一個溫暖的港灣巴拉巴拉……
說到動情處,邵樂還落下淚來,連聲應和。
感情升溫的很迅速,氣氛格外和諧。就當幾人聊到你侬我侬時,忽聽外面一陣嘈雜,腳步淩亂,跟着砰的一聲。
雅間的門被踹開,一個矮壯公子晃了進來。
一般來講,矮壯不能用作公子的定語,但這個人卻非常适合,瞪着兩隻三角眼笑道:“死老鸨子,還騙我說沒姑娘,這不是麽!”
“一二三……嗬,五個姑娘!”
“你們倆誰啊,快滾!”
這貨咋咋呼呼的闖進來,後面跟着幾個手下,手下還沒跟進屋,就見自家少爺像發炮彈似的飛出,直接鑲在對面的大柱子上。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過了片刻,幾人才急慌慌把少爺起下來。
“你敢打傷我們家公子,你等着!”
“有種别走!”
顧玙瞄了那幫人一眼,一頭霧水:“他們什麽來頭?”
“哎喲,兩位可惹禍了,那人是黃家的小兒子。”
“黃家又是做什麽的?”
“黃家在守軍和丹陵廬都有關系,縣尊也要給三分薄面,堪稱城中一霸。”
丹陵廬,便是這片地界的靖廬,相當于治所。
“哦,那剛好……”
顧玙和邵樂對視一眼,該吃吃,該喝喝。
他們的反應明顯與常人不同,但奇怪的是,這兩個女子也格外鎮定,居然還繼續陪坐。等了不多時,外面又傳來一陣比剛才更吵的喧鬧聲。
足有數十人闖進了青樓,客人和姑娘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誰傷了我家二弟?”
随着一聲陰冷如毒蛇般的招呼,一個幹瘦男子站在了門口,下人連忙跟過來,指認道:“大少爺,就是他們!”
“……”
男子眯着眼睛,濁黃的眼珠露出一點,顯得詭異可怖。他似乎很冷,披着大毛氅,雙手插在袖裏,邁步進門。
沒見動作,隻是輕哼一聲。
刹時間室内溫度驟降,冰寒徹骨,而那聲輕哼竟似迎風暴漲,音波中飛出近百道冰刃,分明要将對方活活淩遲。
邵樂離得近,圓圓的胖臉一咧,也張開大嘴,十分配合:
“哈!”
狂風大作,室内仿佛遮雲蔽日,猛烈的罡風卷住冰刃,像個布口袋一樣,一收一吐。
嗤嗤嗤!
百道冰刃悉數退還,以比剛才更強的沖擊力撲向對方。那男子面色大變,身形驟退,從二樓躍下。
還沒等下一步動作,就見一隻雪球緊追而下,迎面便是那張滑稽的大臉。
“不好!”
男子心中一凜,此人修爲高深,起碼比自己高出一個境界,絕不可力敵!
他也是果斷,身形一縱又躍出樓門,随手拍出一張符箓,“咻”的一聲嘶鳴,一匹被寒霜包裹的異種馬從虛空躍出。
男子翻身上馬,劃開一道霜氣,眨眼就跑出老遠。
俗話說,鬥氣化翼飛得高,鬥氣化馬跑的快!
甭看他現在正被追殺,但心裏一點都不慌,因爲天人境高手也沒有他的馬跑得快!
鬥氣化馬,恐怖如斯!
“咻……”
邵樂pia在門口望了望,跟得追趕。
顧玙則在二樓探出頭,輕輕一揮手,已溜出老遠的霜馬忽然止步。
“什麽?”
“不可能!”
那男子低頭一瞧,簡直目瞪口呆。他修煉的是冰霜術法,十幾年來早已運用自如,結果此刻,那匹異種馬周身的霜氣竟迅速消失……
不,不是消失,而是從冰霜變成了水。幾乎一眨眼,他就坐在一道汩汩的水流之上,衣衫浸濕,看着極爲滑稽。
緊跟着,他更是魂飛魄散,因爲他發現自己的雙腳也開始融化,然後是雙腿,腰腹,胸部,脖頸,直至頭顱。
圍觀的衆人皆是驚駭恐慌,眼睜睜看着一個人化作了一灘水,嘩啦潑在地上,就像是誰家不要的泔水污穢。
黃家的下人一哄而散,顧玙緩緩回身,敏銳的捕捉到了一絲動作。
是那個叫紅藥的女子,她對虛空動了動嘴唇,看口型應該是三個字:“七公主!”
嗯?
顧玙反應了幾秒鍾,才明白她說的是誰:當年嫁給燕舟的貞陽國七公主,明玉。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