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說的唾沫橫飛,含含糊糊,大概意思卻表達清楚了。
衆人親眼看着那一籠籠的饅頭,蒸了半天确實毫無變化,便紛紛道:“這肯定是法術啊!有懂行的沒有,知道是什麽法麽?”
“我要是知道, 我還在這站着?真逗。”
“老頭你這可不對啊,會兩手本事了不起麽?人家不給你饅頭,你就這樣,不厚道。”
别地方的人可能害怕修士,白城的可不怕,十二年的發展衍變,早就形成了一條新鄙視鏈。
江南鄙視中原的, 中原鄙視北方的,北方鄙視西南的, 西南鄙視西北的,有道觀的鄙視有門派的,有門派的鄙視啥都沒有的。
潛州的鄙視天下,白城的鄙視潛州……基本就這個邏輯。
所以大家真的不怕,七嘴八舌的各種起勁,現場愈發熱鬧。那老頭也不見尴尬,笑道:“說話要講理,她空口白牙的,你們就确定是我做的?證據呢?”
“你不念叨了麽?”
“我那是罵她不給饅頭,我哪會什麽法術,你們看看我這身……”
他張開手臂,大家一瞧,嗬,好一身破衣爛衫!灰頭土臉,指甲縫裏全是泥,說是乞丐都委屈他了。
當然人家也有理,的确沒證據啊!
那大媽一看風頭轉向, 更急了, 道:“你們别聽他胡說,之前我剛出鍋一籠饅頭,他來了就死活蒸不熟,不是他幹的還能有誰?”
她索性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開始哭嚎:“哎喲,你們評評理啊,欺負我老太太,我自己賣點饅頭容易麽……”
大家不是滋味,很煩,又覺得挺可憐,倒是無人提出禀報鳳凰山。
按照戒律,修士不得利用法術斂财、害人、淫辱等等,但即便是老頭做的,他犯了啥錯呢?幾籠饅頭而已,在俗世中報警,警察都不會立案,頂多算惡作劇。
顧玙在外圍瞧着,卻是另一種想法。
我們閱讀典籍野史,經常會看到這樣的故事:一個人走在鄉間,見有農民在種田,就上前讨要吃食。農民不給,此人便捏草化蛇,扔在水田裏。
農民大駭,一陣亂踩亂打,踩壞了自己的秧苗,結果發現那蛇隻是幾根草莖。按那人的話講,這叫小懲大誡,勸人有行善之心。
其實就是狗屁!明明是小肚雞腸,蓄意報複,農民就靠那幾畝地活着,因爲一些吃食就壞了人家的莊稼……
此類故事,在書裏有很多記載,而且多是民間法派的傳人。
這是有行爲依據的:民間不同于玄門正宗,旁門左道,劍走偏鋒,不講究修心養性,難免會滋生驕縱蠻橫之心。
而他們又清楚不比玄門正統,以至于自卑又自傲,對待普通人的态度尤其偏激,喜怒不定。
就如這個小老頭,法術肯定是他放的,心态也是捉弄報複的心态。
他瞧着女人坐地吸土,奮力嚎叫,面露不屑,搖搖頭就想離開。正此時,人群中忽傳出一句:“一把年紀還欺負個女人,真是不要臉!”
吵嚷頓止,齊齊望去,卻是一個年輕妹子走了出來。
穿着一件繡花鑲邊的藍色上衣,袖口繡着紅、綠、藍、白、黑五色花紋,下身是條長裙。五官隻能說不難看,帶着大山裏的原始氣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懷抱着一個白銅制的水煙袋。
她講話有些口音,性情也很沖,直接道:“這位大姐,不用擔心,我幫你破法。”
也沒等人家回應,妹子左右瞅瞅,操起案上的一把生鏽剪刀,噗哧!順着籠屜蓋就戳了進去。
“好了,饅頭一會就熟了!”
妹子搞定收工,在衆人的一臉懵逼中就要閃人。
老頭卻不幹了,臉色一沉,喝道:“哪來的後輩,懂不懂規矩?”
“嗯?什麽規矩?”妹子奇怪。
“這是我跟她的事,法隻能由我破,你橫插一腳做什麽?”
“……”
妹子頓了頓,愈發驚詫,道:“什麽橫插一腳。你明明就是爲了倆饅頭,欺負個女人,還好意思在這說規矩?”
她十分鄙視,轉身又要走。
“站住!”
老頭面色漲紅,有點下不去台階。
他便是上面講的那類家夥:我戲弄你個凡人,是看得起你,你知道錯了,恭恭敬敬的請我破法,曉得我的厲害,這才是一套完整的程序。
“今天讓你走了,豈不是當我派無人?”
“那你想怎麽樣?”
“簡單!真人腳下,不可私鬥,但小小的比試一下,你敢麽?”
妹子初生牛犢,揚了揚下巴,“敢啊,怎麽比?”
“好說!”
老頭嘿嘿笑了笑,露出幾分陰險。
圍觀群衆更是情緒高漲,刷刷退後,讓出一個圈子。賣饅頭的大姐也不哭了,巴巴的等着看熱鬧。
“你那水煙可敢給我過過手?”
“這……”
妹子猶豫片刻,覺得不能跌份兒,還是遞了過去。對方接過水煙,嘴唇微動,似念叨了幾句,又還了回去,道:“你能破此法麽?”
嗯?
妹子仔仔細細的掃了遍水煙袋,高約半米,白銅所制,水鬥扁平,上面雕着幾隻小蟲,煙管、吸管、煙倉、通針、手把皆是一體鑄成,顯得古樸精緻。
她端詳了片刻,眼神一變,帶着莫大的惱怒,罵道:“老淫(防和諧)棍!”
“嘿嘿,淫不淫的過後再說,我就問你,你能破法麽?”老頭道。
妹子來自壯族麽教,學的狼根法。
狼根法有一種求歡巫術,叫“悶”。中了“悶”的姑娘,就會**發作,情緻高漲,任憑男子追(wan)求(nong)。
老頭施的這道法,跟“悶”差不多,而且實力不低,自己沒十足的把握破除。
“……”
她抿着嘴,又不想低頭認輸,心下一狠,道:“大姐,借碗水喝。”
“啊?哦哦,有有!”
賣饅頭的大姐這次不摳了,麻溜端了碗水過來,還是茶水。
妹子小小含了口水,咬住細長的吸管,先徐徐吐入水鬥,再試着吸氣,水鬥便發出“咕噜噜”“咕噜噜”的聲響。
之後,她才裝上煙絲,再次吸氣。
那煙氣從水中過,祛除了火氣雜質,帶着一股清涼涼的甘爽。而這甘爽中,又混着一縷古怪的甜膩味道。
妹子咬着吸管,拼命抵擋着甜膩,可自身實力不高,着實困難。
旁人看着,隻覺她面色愈發潮紅,雙目含春,手指都在輕輕抖動。再聯想剛才“老淫(防和諧)棍”什麽的,嗬,大夥都懂了。
春(防和諧)藥啊!
哇!沒有一個人勸阻,都在興緻勃勃的圍觀,甚至都在期盼着什麽刺激的場面發生。
“咕噜噜!”
“咕噜噜!”
聲響越來越弱,妹子越來越不穩,呼吸已經開始紊亂。就在這時,水鬥裏的水似跳動了一下,那股甜膩也煙消雲散。
妹子不明所以,但不敢耽擱,繼續吸氣。
一時間,衆人安靜,氣氛詭異且充滿異樣的美妙。“咕噜噜”的聲音拉得悠遠綿長,透着節奏分明,又連綿不絕的況味,聽來頗有幾分悅耳。
不多時,妹子抽完了一袋煙,吐出一口長氣。
“……”
老頭早已目瞪口呆,喃喃道:“這不可能,不對啊,你怎麽會沒事?”
“沒什麽不可能,你輸了!”
“那你想怎麽樣?”
“簡單!承認自己欺負人就行了。”妹子學着他的口氣。
“你!”
老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可到底也是修行之輩,還沒到在一票凡人面前輸不起的份上,遂道:“好,今天我認栽,那饅頭是我施的術!”
嗡嗡嗡!
大家早就猜到,但聽他親口承認,還是掀起一陣吵亂。
那個大姐忽然有些害怕,這幫人喜怒無常,手段莫測,萬一把自己宰了,就算鳳凰山主持公道也特麽來不及啊!
當即,她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我也是小氣了,幾個饅頭而已,想吃盡管吃。”
“哼!”
老頭哪會真的吃饅頭,瞪了妹子一眼,甩袖閃人。
妹子撇了撇嘴,上前道:“大姐,你……”
“哎呀,今天謝謝你了,我還要做生意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大姐揭開蓋子,果然,一隻隻白白胖胖的大饅頭躺在籠屜裏。她眼睛都沒擡,出來進去,确實很忙的樣子。
“……”
妹子從大山裏出來,第一次見大世面,搞不懂人心複雜。她隻覺有些生氣,有些低落,卻不明道理,便默默的離開店鋪。
商業街紅紅火火,熱鬧依舊,剛才的事情仿佛一段無謂的小插曲,沒人會放在心裏。
而她走着走着,忽然一個聲音響起,清清楚楚的傳進自己耳朵,再看旁人,紛紛停步疑惑。
“今日在沙裏寨設擂立台,衆修士如有仇怨争端,雙方自願,可上台鬥法。不得私下比鬥,不得騷擾百姓,台上不得傷人害命,點到即止,望諸位周知!”
話落,就聽轟隆隆天搖地動。
在鎮子邊緣,靠近山林的一塊空地,地面驟然隆起,徐徐升高,堆砌成一方偌大的土石方台。
緊跟着,又從不知什麽地方飛來一塊巨岩,高有十丈,寬有五丈,砰的砸進泥土裏,上面刻着一個大字: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