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澤一帶,秦昆第二次開團就來過。
鵝縣那個寒石鬼城,秦昆得到了鑿命錐,也在很久以前見到了自己和杜清寒的合葬墓。
這次的第一站,在鵝縣東方的泥丸山。
泥丸山離鵝縣有一定的距離。上次的路線是從鵝縣往三晉走,這次的路線是泥丸山往沿海走。
淮水沿岸古時多澤,陰氣充裕,養出一地靈氣,這裏植被繁茂,蚊蟲頗多,一派山野自然氣息,樸實無華,古時候,這裏的趕屍匠和湘西一樣有名。
大晚上,荒山下,氣包車無聲無息沒入黑夜,遠處有鈴铛響起。
剛下車,旅行社一行人就聽見異動,遠遠看去,附近有一處墳堆,一個山野道人搖着鈴铛,身後跟着一排豎跳的黑影。
“秦……秦哥!鬼!!!”
窦林驚叫。
武森然詫異:“小窦,你在車上不是見過嗎?”
“我……”
車上那是沉浸式體驗,窦林一直暗示自己是去恐怖屋了,現在是視覺體驗,兩碼事啊!!!有時候硬着頭皮上反而不害怕,面對恐怖來臨前的腦補才更可怕。
“陰人借道……”
“陽人回避……”
山野道人時不時喊着号子,但是那一行人卻直沖沖朝着秦昆幾人跳來。
山野道人很疑惑,首先,這裏爲何出現了陽人……
然後,那些陽人怎麽傻站在這……
“荒山腳下,四通八達,陰人借道,野鬼回家……”
聲音越來越近,窦林現在才知道,猛鬼旅行社特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這不是什麽靈異探險團!
這真是組團見鬼的!
等閑人會喜歡參加這種旅行嗎?絕不!
那個畫家可能爲了激發靈感,那個鬼故事女主播可能要尋找素材,心理醫生肯定在探索人性深處的恐怖,以求治療時産生共情,隻有姓武的傻大個估計是閑的了。
窦林發現,米太子居然格外鎮定。那位李可也異常輕松。
他環顧四周,忽然将職業精神武裝成了保護色。
不再看那個恐怖驚悚的畫面,而是沉下心來,對着幾人拍攝起來。
見鬼的表情各有不同,陰森的氣氛,劣質的光影,沒有讓窦林感受到屈服,越是粗犷的驚悚畫面,才越有張力!
一會功夫,一套港式恐怖美學的照片出現。
所有畫面沒有鬼魅恐怖驚悚的元素,隻有人的表情和昏暗的背景。
七張照片,包括秦昆在内,都是不同表情,讓觀看者很是好奇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麽。
窦林徹底進入狀态,也徹底放松了。
此刻,那山野道人也來到了秦昆他們面前。
似乎是故意一樣,來到面前3米處,山野道人見到秦昆一行人不回避,才帶着那群豎跳的鬼繞道避讓。
“膽子都挺大啊……”
山野道人嘟囔完,忽然覺得臉頰一疼。
吃驚看去,這才看清那個爲首的那個青年,眼底兇光畢露。
咦?
我剛剛爲何沒有注意到他???
山野道人心中驚愕,這難道是匿氣術不成?不對啊……匿氣隻能隐匿氣息,他連自己本能的感知都蒙蔽了,這境界絕不是匿氣那麽簡單。
而且這青年好像一頭猛獸一樣,山野道人被盯的極其不自在。
“你……你是誰?”迎着目光,山野道人艱澀發問。
身後的豎跳鬼是僵屍模樣,但沒有軀體,不能被算作僵屍一類,鬼氣淡的隻能是野鬼之流。
秦昆冷哼一聲:“道長好雅興,大晚上專門過來吓唬人嗎?”
秦昆目光掃過後面六個豎跳鬼,六個鬼一動不敢動,三個已經尿了。
尿液順着褲子流下,騷味彌漫,随後散去,山野道人幾次搖鈴,發現它們居然不走了。
隻是掃了一眼?!
山野道人暗呼不好:碰見硬茬子了。
剛剛見面,他以爲面前的是普通驢友,上山探險的。畢竟他們背着包,有男有女,看起來都是正經人。
吓唬他們隻是出于好意,警告他們不要在天黑的時候進山而已。
定了定神,山野道人隻能老實開口:“在下江淮漁樓護屍缇騎,陸山秋。此次帶幾隻迷路野鬼回去,無意冒犯,閣下見諒!剛剛見到閣下一行人準備進山,貧道此舉隻是爲了提醒山中危險,并不是故意要驚擾閣下一行……還望明鑒!”
山野道人冷汗涔涔。
哦?
聽到對方專程解釋,秦昆氣勢收斂了幾分,這理由,其實也沒惡意。
隻不過對方居然是魚龍山缇騎?這可是老熟人了。
“江淮漁樓樓主叫李堂吧?我見過一次。”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趙峰的朋友。”
山野道人再也不敢發問了。
直呼首座姓名的,如果不是當代新晉超一流,是沒那個膽子的。
這人沒有面具、不是光頭、不做道士打扮、也沒有絡腮胡子。
如果不是扶餘山那條狗,就是關東出的蛇和狐狸了。
然而他的口音明顯不是關東話!
“陸山秋見過秦當家法駕!”
秦昆呵呵一笑:“眼力還算不錯。”
陸山秋汗顔:“江淮漁樓我排第三,下一任的大漁夫可能就是在下,往後希望秦爺多多關照。”
眼力不眼力的陸道長可能一般般,但明顯會以己度人的判斷。
他乃二流颠頂,幾乎跨過了一流門檻。而面前這個青年隻是看了一眼就破了自己的趕屍鈴,吓得那幾個豎跳鬼動也不敢動,這威勢明顯是一流颠頂往上。
所有條件加起來能附和對方身份的,除了扶餘山秦昆,還能有誰啊?!
“行了,走吧。前面是泥丸山嗎?”
“是,秦爺可需要陸某相陪?”
“不用。”
秦昆身上威勢徹底收斂,散發出一種安撫的能量波動,那幾個豎跳鬼立即輕松下來,陸道長也沒怠慢,給秦昆身後的幾個人一人一個銅哨。
“剛剛無意驚擾,幾位朋友海涵,這銅哨危險時候含在嘴裏,能緩解眼前大恐怖。”
陸山秋送完東西說走就走,也沒留戀。
小插曲立即過去,衆人跟在秦昆後面,開始研究起這些銅哨來。
黃銅質地,法器之流,明顯有些特别之處,首先鯉魚造型就很别緻,哨口是魚嘴,魚肚中空,後面挂着尾巴,吹響後空氣流通,魚尾會扇動,這玩意不像是法器,更像是給魚渡氣一樣。
“秦昆,這哨子怎麽吹不響啊?”
幾人口水都順着魚尾流下來了,魚尾也扇的飛快,唾沫星子被魚尾打的亂飛,就是沒響聲。
魚龍山的小玩意秦昆沒見過。
不過當年魚龍山就是錦衣衛後裔和江湖人組成,奇技淫巧頗多,可能得找找竅門吧。
幾個小玩意轉移了衆人的注意力,他們将其收好,打着手電,随着秦昆上了泥丸山。
越往上走,越覺得累。
剛剛在山下看過輪廓,這山不高,而且陂緩,可已經走了不到一個小時的腳程,還是不見山頂。
“媽的,這山靈氣可以啊,花草茂盛,都到腰了。”
“看這邊,臉一樣大的桔梗花,我天……”
“山上的樹也比山下大了。”
“山頂到了,我靠,這迎客松長得……不應該籍籍無名吧!”
窦林驚叫起來。
同樣驚愕的還有元興瀚。
山頂老松竟然有五六人合抱那麽粗,蒼勁挺拔,但凡見過的人肯定會拍照發網上的啊!
“奇詭之地,奇詭之樹,還是跟着秦導能見到這種場景……快看,仙人棋盤。”
老松下,将近一人高的石墩子杵在那,米太子身姿矯健,翻身上去,看着面前棋坪和碩大的棋子,上面站幾個人跳舞沒問題。
現在這種籍籍無名的景區,造景都這麽宏大嗎?
清風吹來,樹影婆娑。
米太子、元興瀚、武森然一衆坐上棋坪,窦林給他們照了相。
接着,窦林又上了石墩,專門用米太子當模特,給棋盤照了相。
人生在世,落子無悔。
所見所想時悟到的意義,也不知是不是造景師的真正意圖。
李可抱臂站在一旁,望着微笑的秦昆道:“秦導不去提醒一下他們嗎?”
秦昆挑了挑眉:“提醒什麽?”
“不是山上造景宏大,而是……我們變小了。”
秦昆咧開嘴:“開心的出來玩玩,提醒這些做什麽。”
一群人玩了半天,才在秦昆的召喚下繼續前進。
泥丸山下的村子,此刻已經沒了燈火。
村口有渠,河水流過,一棵橫跨渠岸的老槐樹,是最特别的橋。
這麽長的槐樹,許多人也是第一次見,上面纏繞的藤蔓都有小臂粗,他們安穩走過水渠,月色下,隻有一個老婆婆在錘衣浣洗。
“老奶奶,這麽晚了,您……咳咳,您繼續……”窦林又發現了素材,好奇走了上去,話說到一半,發現手電沒照出老太婆的影子,就返身走了回來。
老婆婆笑着看了他們一眼,繼續浣洗,村口的黃狗忽然跑了出來,攔住衆人。
武森然是養狗的,卻從沒見過這麽大号的黃狗。
世界上有名的大型犬諸如英獒、大丹之流,也不過1米的高度,這黃狗則看起來如同一隻小馬駒,此刻對着一行人又是龇牙又是疑惑,半晌後圍着秦昆搖起了尾巴。
秦昆摸了摸狗頭,剛剛還警惕嚴肅的黃狗立即狗顔大悅,吐出舌頭眯起眼睛。
“小家夥,你家在哪?”
黃狗轉身,忽然跳進渠裏。
“喂!”
“狗子别想不開啊!”
“幹嘛下去了?”
“我天,快搭把手撈上來……”
武森然最着急,這厮從小性格古怪,朋友不多,跟狗玩到大,長大也喜歡狗,看見狗子入水,半天沒冒出腦袋,情急之下迅速褪去外套,一個縱深跳了下去!
黑夜,安靜。
武森然下去後也沒了蹤影,甚至水花都沒濺起。
衆人鴉雀無聲。
窦林頭皮升起涼意,旁邊的米太子也呆若木雞。
“秦……秦哥……武老闆……可能溺水了……”
窦林說出這話時都感覺荒誕了些。
這渠雖然深,但水不多,不像是能把人卷入水底的程度。但他們遲遲沒冒頭,不免讓人擔心萬分。
此刻秦昆搔着頭,也是郁悶。
浩渺陣???
誰能想到泥丸山有一處天然大陣,和陣字卷記載的浩渺陣極其相似!浩瀚和渺小随着大陣靈氣濃郁相差的越來越大。但這破地方要踏出泥丸山的天然大陣,必須得入水嗎?
時間晚了,要找其他破陣之法恐怕還得一會,也罷,就用最快的吧。
“别擔心,武森然隻是出去了。”
出……出去???
出哪門子去啊?
窦林還想催促,聽見秦昆又開口道:“我們也該出去了,這次各位恐怕得濕身了。”
秦昆說着,一腳把武森然衣服踢入水中,窦林錯愕,發現自己頭一個被推入渠裏。
接着,米太子、元興瀚、霍奇先後被推入水中。
塗萱萱微張着嘴巴,旁邊李可安慰拍了拍:“走吧,從這裏就出去了。”
出去……去哪?
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塗萱萱被李可拽着,也跳入渠裏。
腦海中想象的入水畫面沒出現。
一閉眼,一個屁股墩,褲子濕了一半,和跌倒坐入水窪的感覺沒區别。
人還沒在匆忙的變故中回過神,衆人發現自己坐在村口的小水溝裏。
這是河道支流引入的灌溉水,水流清澈,還能見到小魚小蟹。
剛剛那麽大隻的黃狗變得小巧,趴在岸上甩着毛發的水漬,朝着它們汪汪叫着。
呃……
武森然是第一個來的,他撓着頭,不明白自己爲毛跑到一處小水溝裏了,剛剛不是個大水渠嗎?
起身後,又有水花飛濺,其他幾個人也是先後落入小水溝,表情茫然。
“那個大水渠呢?”
窦林驚魂未定。
“怕是……鬼打牆吧……”
米太子迅速起身,褲子濕了一半,有些難受,不過好在這裏溫度正常又悶熱,不像剛剛那麽冷。
塗萱萱被李可帶着站着跳了進去,此刻隻是濕了鞋子,她回過神後砸吧着嘴:“頭一次體驗……還蠻意外的……”
黃狗的叫聲引來了一個老伯。
老伯提着一柄魚叉,身子骨硬朗,走來後發現是一群年輕人。
“後生,你們這是……進山旅遊的?”
秦昆回道:“是啊老伯,天色晚了,能不能讓我們借宿一宿?”
“那好說……阿黃覺得你們是好人,你們肯定是好人。都跟來吧!”
晚上,衣服晾在架子上,幾個大男人光着身子就睡了。
直到翌日中午,衆人才起床。
老伯家裏不小,老伴病了,在兒子家住着,那裏離醫院近,小女兒在村子,大清早專門來做了飯。
昨晚,院子騰了四間房出來專門給秦昆他們,秦昆遞上2000塊錢,老伯說什麽也不要。
“不差這些錢。”
秦昆看得出老伯确實不差錢。
徽派建築如山水畫一樣矗立在霧隐蒙蒙的山中,更添意境,泥丸山在西方,山下梯田成片,小河流淌,能在這地方弄出如此氣派的院子,老伯祖上肯定不是一般人家。
而且這個村子大多建築都是如此。
“再不差錢我們也不能白住啊。”
老伯溫和一笑:“老漢我喜歡熱鬧,你們陪我聊聊天,就權當房費了。”
村裏屋子鱗次栉比,道路青石鋪就,圍着一處潭水,水是活水,大清早窦林在門口照相,發現一些遊客也帶着相機在拍照。
“仿古尋幽,山野仙境,這地方住着能長壽呢……陪着聊天就能抵房費,那我每年都想來。”
元興瀚出現在老伯身後,摸出煙遞來。
老伯笑着接過,秦昆也接過,給老伯點了火。
“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這麽美。去年開始,泥丸山老出現怪事,一些遊客不喜歡住村裏,喜歡上山探險,他們見過仙人下棋,有的說看了一會棋盤就頭暈惡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然後村裏有些不太平……”
老伯指向村東頭:“你看那邊,是我們上陳村的祠堂,我們陳氏一族自明代就安居在此,村子代代更新,本來都是旅遊寶地。去年泥丸山怪事一出,慢慢傳開,祠堂然後又出事了,遊客變得越來越少,都說這裏鬧邪祟……”
秦昆望着祠堂方向,好奇道:“老伯見過那些邪祟嗎?”
“肯定沒嘛……不過确實有遊客生病,一出村就好了。有神漢過路幫忙查過,說村裏的陳氏祖上不歡迎外人……你說奇怪不,去年之前都好好的。”
比起能不能把村裏變成旅遊勝地來說,村裏太平對于老人家才最重要。
他們陳氏一族以德善傳家,如果讓外人覺得村子不詳,那所有人都會覺得臉上無光。
“老伯莫憂慮,這幾天我幫你看看。”
“你懂這個?”老伯挑眉。
秦昆呵呵一笑:“懂些風水,如果是風水出了問題,那好辦。”
老伯表情放松,忽然又繃緊:“那……如果是别的地方出了問題……”
别的地方,自然指的是邪祟鬧事。
秦昆伸了個懶腰,慢慢吐出四個字:“那……更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