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地一聲,卡特正在猜測鐵豪身上的香氣來源時,胸口透出一截利器!
身後,一個面白無須的男鬼桀桀笑着,看着這個橘發西夷人倒在地上。
“衛羊,這裏不需要你幫忙!”
鐵豪掙脫掉卡特,不善地看向那個男鬼。
男鬼道:“鐵豪,雜家也不是來幫你的,隻是這個西夷人太礙眼。”
二人中間,杏林君居中調停:“兩位大人先等等,他還沒死。”
又一個卡特倒下後還未消失,他們便看到卡特還站在原地。
什麽?
鐵豪、衛羊現在徹底懵了,爲何他還是沒事?
這是……蜃術?妖法?還是……什麽方外之術?
“杏林君,這是怎麽回事!”
鐵豪、衛羊不約而同,離卡特遠了一些,杏林君也不清楚,開口道:“曾經囚牛船去黃歇浦時,我上岸見過後人們,他們當今方術與我們那時已截然不同,此子恐怕是西夷的方士,不可小觑。”
“你們很有意思,我突然不想采風了。”
卡特揉了揉胸口,忽然笑了。
雙肩一抖,一襲長袍交織而下,黑色的長袍,帶着煉獄的死氣,又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聖潔之氣夾在在其中。
黑袍後方,一隻巨大的魔鬼蹲在原地,抓出那團聖潔之氣,在手中凝結成一個教宗皇冠,爲卡特加冕。
周遭景物如海市蜃樓一樣虛無模糊,魔鬼的後背背着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的影子映在杏林君幾人面前,恰好是倒十字的模樣!
這一刻,哪怕是見識過仙山海國的衆鬼,也頭一次被異域宗教的氛圍吸引。
周圍,淫祠邪祀,惡魔低語,世間所有的堕落欲望,在蜃界中淋漓盡緻。
那些讓人血脈噴張的場面,讓人不寒而栗的場面,讓人怒發沖冠的場面,讓人不忍直視的場面,讓人無法忘記的場面,仿若烙印,留在腦海。
卡特頭一次沒了文質彬彬的模樣,邪性的一笑:“肮髒嗎?”
問完,蜃界裏更髒了。
衛羊一介王宮太監,見過很多龌龊的事情,都看的面紅耳赤。這裏的一切已經超出人性的底線,隻有惡魔才能做得出來。
卡特上前一步:“加入嗎?”
問完,蜃界裏那些蜃靈們,全都朝着三人湧了過去。
西方術法,亂人性的極緻,這隻是開始。
人掉到深淵才會堕落,可一旦堕入深淵,就無底線了,會不斷堕落,直至被欲望淹沒,成爲奴隸。
卡特和三人中間,出現一道鴻溝,欲望在卡特這邊,三人在鴻溝對面。
不寬的鴻溝,輕輕一跳便能過來。
所以卡特伸出手,和煦笑道:“過來吧。”
雙眼率先迷失的是衛羊。
這位太監乃秦王派出的宦官,行監察權,吃過苦,也是苦命出身,沒享過福,也不會享福,哪怕随船一行地位最高,代表秦王,他也不會享福。
一個太監,站的久了,坐下都覺得别扭。
衛羊唯一的夢想就是不負使命,回到鹹陽,讓大王開心後,給他弟弟在關中賜下幾畝田地,自己老了可以去那裏頤養天年。
但……誰都知道,他沒機會了。
杏林君、鐵豪看到,衛羊身邊忽然出現了關中村落,村子裏貧瘠,但村民的臉上還有笑容,還有希望,或許是因爲秦國越來越強,戰争即将結束,或許是其他,誰知道呢。
年輕的衛羊站在院子門口,抹着眼淚,與父親和弟弟道别。
“大兄死在戰場,仲兄也下落不明,我知道大王不會虧待我們,會給撫恤,但家裏已經無糧了,我去鹹陽乞糧,老幺照顧好阿翁。”
衛羊一路到鹹陽,幾近餓死,因爲盜竊被閹,将死之際被内廷選中,後被器重。
碎片式的畫面如幻燈片一樣,杏林君和鐵豪也是第一次知道衛羊的經曆。
然後,衛羊一步步受人器重,直至徐福演法,始皇派人随他出海,衛羊迎來了人生的高光時刻。
隻可惜,這段路有去無回。
衛羊慢慢朝着鴻溝走去,杏林君攔住了眼神空洞的他:“别往前了!”
衛羊目光呆滞:“雜家這輩子到現在爲止,并不知道爲什麽而活。杏林君,雜家已經死了,想做一些喜歡的事,不可嗎?”
鐵豪也攔下衛羊:“大人,我們可以回鹹陽!神宵真人說過,我們肯定能回鹹陽!”
“夠了!!!”
衛羊眼神有一絲清明,表情變得喜怒無常,此時此刻,忽然想到,哪怕是回到鹹陽,他也是一隻孤魂野鬼啊。
沒什麽值得留戀,沒什麽值得期盼,沒什麽值得活着,也沒什麽非得死亡。
生前死後,最悲哀的莫過于現在的衛羊。
不想徹底死亡,但苟活也毫無意義。
不如堕落!
那條鴻溝,衛羊還是躍了過去。
隻是站到對面後,衛羊忽然覺得有些不舍,他回頭,看向鐵豪和杏林君,千年來,他唯一的樂趣,就是這幾位老友。
不在乎他閹人身份,還能時長往來的老鬼們。
衛羊忽然醒悟了過來,隻是再想跨回去,那鴻溝忽然遠如天塹。
“過來了,你就回不去了。”
卡特出現在衛羊旁邊,衛羊忽然笑了起來:“雜家一生經曆的可比你無聊的多,這麽沒意義的日子都能熬兩千年,西夷人,你這條鴻溝便能束縛雜家?”
衛羊戲谑地看了卡特一眼,對着鴻溝那邊的二人道:“雜家回不去了,也忽然明白了活着的意義,千年老友,多謝包涵。”
說着,看了卡特一眼,仰面朝着鴻溝倒下。
“大王的臉,咱還丢不起!”
卡特笑容僵硬,看到衛羊徑直墜入無底的深淵裏,一時間忘記了思考。
這是蜃界,沒有求生欲的鬼,會死的。
看得出,剛剛那隻老鬼沒有求生欲,但是他爲何會選擇死?
苟且偷生兩千年,爲何忽然選擇了死?
卡特複雜地看着鴻溝對面,他的堕落邪術能亂人性,但他似乎也不懂人性。
“活着不好嗎?”
鴻溝合上,卡特伸手,兩隻手嵌住了鐵豪和杏林君的脖子。
鐵豪和杏林君沒有一絲懼怕。
“你們想回華夏,我可以幫你們。”
“不需要!”
“我說了,你們需要!”
“我們真不需要。”
“憑什麽?”
“憑我。”
烽火台下,一個方士走了過來,仙風道骨,長須飄揚,背後負着兩柄木劍,一揮手,卡特的蜃界被撕開一條裂縫。
再揮手,卡特雙臂遭到電擊一樣麻痹,松開二人。
看見那個方士進來,杏林君、鐵豪忽然行了大禮。
“神宵真人!”
那是個四十歲的中年人,斜眉入鬓,雙眸饒有興趣地看向卡特。
“玄起茅山氣有方,三清靈官坐神堂。玉女喜神孕道子,桃神對劍震天罡。兩千年了,初次見面,茅山,徐法承。”
滄桑的眼神,唏噓的開場白,掩飾不住的傲氣,從報出名字開始,那個中年人,不,那個中年男鬼,便站直了身子。
卡特眼皮開始亂跳。
這個切口,黑魂教關注了很久。
但是這個人,他卻不是第一次見。
陌生而熟悉的臉龐,前不久才見過,可從未想過會出現這麽大的變化。
“徐,法,承?”卡特幹澀,一字一頓說道。
那個中年人身後,是一個昏迷的華夏人,被一衆山民從海邊擡了回來。
也是徐法承。
那個昏迷的徐法承,正是被卡特帶來的那位。
對面,中年人唏噓:“三仙海國渡厄海的那片因果水域中,我在鹹陽王宮演法,促成秦王同意徐福出海,這條因果線上的我居然沒能回去,你說可笑不可笑?”
中年方士走了過來,捏着卡特的下巴,似乎在自言自語,似乎又說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自己的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所以,我居然從那個時代開始,一直到現在,活了……兩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