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個讓人放下一切的‘心齋’,秦昆又回到了水中。
道家鏡界中,坐忘,心齋,秦昆已經經曆。
接下來……
緻虛極,守靜笃。
身心雜念摒除,不受任何影響。
秦昆從忘卻一切的狀态,開始接受一切。
睜開眼睛。
自己仍舊被那個浪裹挾在億萬因果中。
可是眼花缭亂的畫面,再也不會令人作嘔。
秦昆從一個參與者變成一個旁觀者,以淡定從容的心态,體會着世界上發生的每一個片段。
這些片段無論是真是假,那又怎樣?
我參與其中,遊離其外,本心不動便可。
返璞歸真。
秦昆終于知道,這海浪裏的一切并不能帶給他任何影響,也吞噬不了他的意識,更無法讓自己陷入其中。
世間因果,本就是一汪海水,暗流湧動。看似能吞噬一切,實則也在孕育一切可能。你将它看做因果,它就是因果,你将它看做一汪海水,它就是海水,你将它看做一場夢,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我是隻魚兒,遊離在因果内外,該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我信奉自己的堅守,就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無數因果片段中,彙合成這二十個字,不斷重複。
二十個字又不斷縮減……
巨大的信息流在秦昆腦海中形成一個繭子。
然後,繭破了,化成蝴蝶。
蝴蝶振翅,高飛崩散。
秦昆猛然睜眼,蝴蝶崩散那一刻,整個人徹底回魂,腦海中隻剩下兩個大若星辰的字一閃而逝。
無爲。
……
夜。
清冷的夜晚,繁星之下,秦昆成爲在這片天地中第一個睜開眼的人。
“我在岸上?”
海浪呼嘯,秦昆是在岸上,并沒落水。
渡厄海就在背後,所有人都上岸了,但都在盤腿,沒人醒來。
秦昆回頭,和自己一起掉海裏的安士白也在,也沒淹死。
杏林君出現在秦昆身前,微微笑道:“沒想到,閣下醒的這麽快。”
秦昆看着老太歲、徐法承一衆盤腿坐在沙灘,問道:“他們……”
“閣下上岸了,他們還沒上岸。”
杏林君說完,秦昆輕松一笑。
原來是這樣……
這一次經曆,難能可貴,雖然自己現在的境界不像經曆中的那樣超凡脫俗,但能經曆一次,先涅槃後化蝶,比什麽收獲都來得多。
有海水漫上岸,淹沒秦昆腳踝,秦昆發現,海中因果再也束縛不了自己了。之前那些海水發出惡臭,現在連臭味也聞不到了。
秦昆彎下腰,掬起一把沙子,沙礫中也是晶瑩剔透的萬世光景。
“那麽接下來呢?”
沙子從指尖滑落,秦昆看向杏林君。
杏林君道:“先給你說一段往事吧。”
深夜,清風。
杏林君将往事娓娓道出。
“我與徐福同門,原先爲陛下禦醫,後一起出海,尋找長生不老之術,經曆九死一生。”
杏林君招了招手,秦昆後背出現劇痛,體内似乎有東西被撕裂,兩塊玉璧紋身化作整玉,從後背飛向杏林君手心。
秦昆汗流浃背,吃驚地看着被剝下來的長生玉,摸了摸淌着血的後背,頭皮發麻。
摩挲着長生玉,杏林君笑道:“是的,我們成功了。我們費盡千辛萬苦,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找到了長生玉。可惜天地人三才之中,人間道是不允許長生之人存在的。”
杏林君目光遠眺:“隻有攜玉來到這裏,才會暫時将壽命穩住,通過考驗後方可獲得長生,而且可将一身壽數帶回去。”
秦昆沉思,長生是時間概念,而這個地方并沒有時間概念,所以人不會因爲時間流逝而出現變化。
就像杏林君說的,隻要通過考驗,就能以一個無視時間的生命形态,到一個時間流逝的地方生活,這就是長生的本質。
換種說法,就是高維度的生命降世。
“秦昆,無論你是不是求長生而來,接下來你都會面臨最嚴峻的考驗。或生,或死。因爲……”
杏林君低聲道:“這裏隻有九塊完整的長生玉,回去的名額隻有九個!”
九個?!
秦昆還在消化杏林君給的信息,忽然間,杏林君手上的長生玉飛起,其餘三撥人的方向,也有長生玉飛起。
十八道碧綠的光芒互相交織,兩兩融合,化作九道光柱,落在三仙島最頂端的山峰。
原先消失的九位龍子,蹲在山頂,先後長嘯。
囚牛、睚眦、嘲風、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負屃、螭吻。九位龍子出現的一瞬,将夜晚照的通亮。
來的時候,九位龍子化作寶船載他們而來。
走的時候,也是它們化作寶船渡他們而歸。
九位龍子先後暗淡,化作石像,十八塊長生玉四散而飛,落在島上各處。
杏林君道:“每艘龍船,需要兩塊專屬的長生玉開啓,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找到它們。”
“等等,你之前說過隻要經過考驗,就能回去……并沒說有限定人數!”
杏林君冷漠:“長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代價就是有些人,必須要留在這裏,與我們作伴!這就是考驗!”
……
夜幕下的三仙島,是三個主島數十小島組成的島群。
海風宜人。
這裏不冷,也不暖,一絲涼意卻襲上後頸。
“九人啊……”秦昆呢喃。
光己方,都不止九人,向他們這樣的人,還有三撥。
身後,第一個蘇醒的,不是老太歲、提耶跋摩、徐法承等超一流,竟然是那位關東薩滿,李勢。李勢醒後不到幾息之間,妙善也睜開了眼。
“秦昆,安好?”
妙善錯愕地打量了一眼秦昆,記得秦昆不是墜海了嗎?
随後想到了什麽,自語道:“原來是這樣。”
妙善嗅了嗅海水的味道,輕輕一笑,似乎頓悟一般,忽然又盤腿坐下。
和尚渾身充血,變成紫皮,七竅中還冒着蒸汽,李勢看到這一幕怪吓人的,一臉驚異地問向秦昆:“狗哥,這和尚咋回事啊?”
“誰是你狗哥?”秦昆斜了一眼。
李勢嘿笑:“狗哥,咱雖然有宿怨,但也一塊并肩作戰過。不陌生吧。”
秦昆忽然正式打量起對方來。
“我好像見過你。”
秦昆沉思了一會,開口道:“你去過無妄國,給火州冥城助過拳?”
無妄國合鏡那次,火州冥城那群僵屍,曾邀來灰仙、柳仙助拳,那幾位大仙雖然沒正式打過交道,但秦昆好像對這家夥有印象。
李勢揉了揉鼻子:“嗯呐。想起來了?”
楊慎曾殺了薩哈廉,但那是民國舊事,秦昆也不會因爲這種事對對方有偏見,聽見李勢主動套關系,開口回道:“嗯,想起來了。”
“那你給我說說,這和尚咋回事?我怎麽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呢,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秦昆看着妙善,渾身紫皮已經變得蠟黃,好像一具坐化的幹屍一樣,可是七竅還在冒着蒸汽,似乎生機全部要被蒸掉一樣。
他開口道:“妙善和尚在破繭。”
“破繭?化蝶啊?”
“是化蟬。”
話音剛落,妙善腦門中心出現裂紋,格拉一聲,從中裂爲兩半,裏面的皮膚,透着金光。
四周蒸掉的白氣,被妙善重新吸入鼻中,裂縫更大,好像金蟬脫殼一樣,蠟黃的皮膚倒向兩邊,軀殼内,一個細皮嫩肉的和尚走了出來。
“阿彌陀佛。秦昆,借件衣裳。”
妙善赤條條地站在沙灘上,沒一絲羞赧之色。隔着老遠,一股好聞的味道沁入心脾。
秦昆深深地吸了一口,下意識地竟然咽了口唾沫。
當年的唐僧肉,也不過如此吧?
手掌一翻,一身衣裳出現。
秦昆的穿衣風格本來就偏酷,妙善穿着秦昆的皮質風衣,頂着光頭,讓人看着不倫不類,但他一點也沒介意,發現秦昆遞來一個墨鏡,輕笑道:“這樣好嗎?”
說着将墨鏡戴上,旁邊的李勢肅然起敬。
關東地下社會那些天字号的打手,都沒妙善有範。
況且,這麽有範的光頭和尚,竟然還這麽香,難以置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