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夫人急忙道:“妾從未上陣殺敵,稱不起英雄,唯知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爾。//高速更新//妾亦久聞希福大學士才學驚人,你是來作說客的吧。夫君與妾誓與錦州共存亡,又何說哉?”
趁祖夫人說話的功夫,希福打量了一番這位令祖大壽敬畏的女人:臉稍圓,尖下颏,兩道細眉向鬓角上微挑,一雙美麗的眼睛透着端莊和威嚴,氣質高雅,十分漂亮。希福心中驚歎道:“有妻如此,平生足矣。”
“大清國皇上久慕夫人芳名,特修書一封,命在下一定要面呈夫人。”希福雙手将信呈上。
祖夫人接過來草草看了一遍:“祖可法吾養子也,今認賊作父,已被夫君逐出宗室。大淩河降将,乃我大明敗類,不足挂齒,請你家主子不必再言舊事。兩國交兵,唯有死戰,妾隻知助夫君守土,不知有他。”
希福口氣中帶着謙恭:“請問夫人如何評價關雲長?”
“關雲長乃千古義士,妾不敢妄議。”
“昔劉備兵敗,關雲長被困土山,爲二位皇嫂計,歸降曹操,今城中将士兩萬餘人,夫人爲一忠烈之浮名,置數萬生靈于不顧,未免過于殘忍。”
祖夫人柳眉倒豎:“錦州雖已被圍,但城堅池深,糧草充足,洪大人正在調兵支援,誰勝誰負尚未可知,何言殘忍?”
希福接口道:“夫人可否登城一視?錦州已被我三十二座大營團團圍困,更有三道深壕爲天塹。就是來了援軍,也休想跨進半步,難道夫人就忍看大淩河悲劇重演?”
祖夫人憤然站起:“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妾能與夫君馬革裹屍,便是死得其所,重如泰山。大學士無須多言,夫君,送客。”
祖大壽見狀:“是降是戰。容吾再商量,請大學士先回。”
希福隻好與韓大勳返回盛京,向皇太極奏報。皇太極道:“真烈女也,那就再待些時日。”
崇祯十二年,崇祯皇帝進入而立之年。古往今來,世人對人生的三個年齡段格外關注,即:弱冠之年、而立之年、天命之年。
所謂弱冠之年,是指男子到了二十歲,由父親請來一些貴賓,爲其加冠,即戴上一種象征着成人了的帽子,從此就有了治人之權。當兵服役之權,參加祭祀之權。
二十過後便是三十,三十被稱爲而立之年,男人到了這一年,或經過十餘載的寒窗苦讀。或在事業上多年拼博,都有了些收獲,一生的基業基本有了個定向,所以稱之爲而立之年。
接下去便是五十歲的天命之年。到了五十歲,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什麽都看透了,故稱天命之年。六十則爲高壽了。至于七十,已是真正的古稀。
崇祯對而立十分重視,不管怎樣,過去的一年,十面張網方略初步取得了成功,流賊幾乎被剿滅盡淨,他立志要在而立之年大幹一番,要集中全力,蕩平女真,徹底解除遼左之患,内憂外患一靖,中興可待矣。
然而,事與願違,剛剛進入而立的大年初一,清軍便攻克了中原大鎮濟南府,擄走了德王和德王的兩個兒子,同時擄走人口四十餘萬及牲畜五十餘萬,然後非常從容地從濟南一路北撤,從長城一關口撤回了遼東。
這可是大年初一呀,是赤縣神州迎神祈福的最講究禁忌的日子,這樣的日子裏發生這樣的不幸,實在是不祥之兆,整個燕京産城被不祥之兆籠罩了。一氣之下,崇祯親命刑部立下五大法案,集體處死了三十六名大員,并懲處了一百二十餘名相關人員。他想通過這種殺伐振作朝綱,但五大法案剛剛告一段落,張獻忠和羅汝才又反了,并在羅猴山一帶大敗左良玉部。緊接着,他最心愛的妃子田妃生下的第五子,大白天的在宮中活見鬼,被吓死了。而立之年,一無所立,反倒更加一塌糊塗。
崇祯這些年壞消息太多,他已經見壞不壞了,于是速傳陳新甲和薊遼總督洪承疇來見。
陳新甲是萬曆年間的舉人,以舉人之資入朝爲兵部尚書,有明以來絕無僅有。一是陳新甲确實有些才幹,二是衆大臣叫崇祯殺怕了,都不敢靠前,于是陳新甲得以浮出水面。
陳、洪二人來到乾清宮門前,陳新甲十分謙恭:“總督大人請。”
洪承疇這次從前線返回京城是爲了催辦糧饷,他進士出身,打心眼裏看不起一個舉子,但表面卻裝着畢恭畢敬:“陳大人請。”
陳新甲是真心相敬:“洪大人在上,學生怎敢猛浪。”
原來,洪承疇還兼着兵部尚書的虛銜,又曾是監五省軍的總督,聲威顯赫,真正的封疆大吏,陳新甲是從心底裏敬畏。
洪承疇一拉陳新甲的手:“陳大人,咱們一起走。”
進入宮中,見太監正在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二人心頭當時就像壓了一塊石頭。
崇祯道:“二位來得正好,錦州之圍當如何處置,朕想聽聽你們的高論。”
二人相互一視,彼此又要相讓時,崇祯發話了:“陳大人在甯遠多年,對關外事當最了解,你先說說。”
陳新甲道:“臣就任以來,便一直在爲剿滅女真作準備,經與洪經略共同籌措,現已征調了八員大将,八路大軍。”
“噢?”崇祯精神起來:“哪八員大将和八路大軍?”
陳新甲道:“第一路爲甯遠總兵吳三桂的甯遠大軍;第二路是甯前衛總兵王廷臣甯前衛大軍;第三路爲山海關總兵馬科的山海關大軍;第四路爲玉田總兵曹變蛟玉田大軍;第五路爲薊州總兵白廣恩薊州大軍;第六路爲密雲總兵唐通的密雲大軍;第七路是宣府總兵楊國柱宣府大軍;第八路爲大同總兵王樸大同大軍。八路大軍共十三萬,糧草已經備齊。除王廷臣、吳三桂、馬科等,另五路大軍已整裝待發,就等聖旨一下,便開赴關外。”
崇祯感到很滿意:“陳愛卿辦事雷厲風行,幹淨利落,但不知陳愛卿是否已有破敵之策?”
陳新甲急于展露才幹,遂不顧洪承疇在場。搶先說道:“錦州至山海關一帶地勢狹長,不利于女真的騎兵作戰,現今。敵圍城日久,已生怠惰厭倦之心。我們以松山爲中樞,兵分四路對其進行圍殲。一路從塔山經大勝堡向西北進擊;第二路渡小淩河從東側進攻;第三路由杏山繞到敵人北面進攻;第四路從松山正面進攻。有洪大人運籌帷幄。四路大軍同時攻敵,祖大壽在城中沖出,裏應外合,定可大獲全勝。”
崇祯已經領教過女真的厲害,對陳新甲一番慷慨陳詞很感興趣,但同時也覺得太容易了些,他看了洪承疇一眼,見洪承疇面目毫無表情,便立刻意識到,洪承疇對陳新甲的方案不贊同。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邊将和朝臣之間的磨擦會帶來嚴重後果,熊廷弼的失利在很大程度來自于朝臣的掣肘。他注視着洪承疇:“此人沉穩老練,屢敗流賊,陳新甲雖有治軍之才,但不如洪承疇身經百戰。”他不能讓洪承疇當着陳新甲的面表态。以免二人間産生隔閡,決定單獨召見洪承疇:“陳愛卿,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此事還應抓緊籌措,至于戰守方略。朕再斟酌之,你們退下吧。”
陳新甲覺得很奇怪,以往皇上召見最少也要談上一個時辰,今天怎麽就說了這麽幾句?況且還沒征求洪大人的意見,皇上是不是病了?他正在詫異,皇上已經站起身,他和洪承疇隻好叩拜退下。
崇祯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理政,晚上常常要熬到深夜,因此,中午總要睡上半個時辰。内憂外患,把他快摧垮了,他恨臣工們無能,更恨臣工們的貪吝推诿。他恨不能一天不吃不喝不睡覺,将天下治理成國庫充盈、百姓富庶、海宴河清、歌舞升平的堯舜之邦。然而他的掙紮,他的努力,毫無作用,相反卻是國運日衰,每況愈下。他時常作惡夢,夢見敵人殺進了紫禁城,自己成了階下囚。但有時一覺醒來,看着恢弘的皇宮大内,他又不甘心從此敗落下去,他在内心深處呼喊着:朕要力挽狂瀾,掃清四海,朕要作中興之主,要成爲令千古景仰的堯舜之君。
今天這一覺,睡得太沉了,睜開眼時,天色已經漸暗。他驚問道:“什麽時辰了?”
太監看着案子上的西洋鍾:“陛下,現在是午後四點三刻。”
“爲什麽不早喚醒朕?”
“看看皇上難得睡得這麽香,不忍心驚駕。”
“洪承疇來了沒有?”
“來了,正在外面恭候。”
“傳他到東暖閣來見。”
崇祯很少在卧室會見大臣,除非是極親近之人,讓洪承疇到卧室晉見,是聖上視其爲心腹的一種暗示。洪承疇心頭一熱,但來不及多想,随着太監進了閣中。
“臣洪承疇叩見萬歲。”
“平身吧,先生。”
先生是皇上對閣臣的尊稱,洪承疇聽着更是激動不已,他心想:“皇上禮賢下士,真仁義之君也。”他誠惶誠恐地坐在了禦榻旁的小凳上。
“朕今天睡過了頭,讓先生久等了。”
“臣在外面正希望陛下能多歇息一會。”
“先生對兵部的剿賊方案不大同意,是嗎?”
“是,陛下,陳大人所說四面剿敵之策,斷不可用。”
“果然不贊同,所以朕要單獨召見先生。”崇祯得意地笑了。
洪承疇道:“臣大不贊同。”
“爲何?”
“皇太極用兵極其狡詐,如今新勝,其勢正旺。我們正應避其銳氣,不可貿然而戰。夫戰,勇氣也,我們吃女真的虧太多了,将士們畏敵心理十分嚴重,士氣亦空前低落。現在需要的是穩紮穩打,瞅準了,先取幾場小勝,以此來振作一下士氣。讓将士看到,女真并非不可戰勝,使之去掉恐懼之心,樹立起必勝的信念,然後方可圖大舉。”
崇祯聽着非常滿意:“先生所言,切合實際。”
“陳大人所言四路圍剿,乃楊鎬之覆轍也。兵法雲,十則圍之,今我們以十三萬軍圍其十四五萬,臣雖愚鈍,竊以爲萬萬不可也。況且,恕臣直言,吾所謂十三萬大軍能戰者有幾何?以臣愚見,玉田總兵曹變蛟,甯前衛總兵王廷臣,關外軍吳三桂等三部算是能戰之軍,其餘五路足用者不過一半,另一半需訓練半年方能上陣。若以四路弱旅,搏虎狼之敵,後果不可收拾。”
“以先生之意,當如何破敵?”
“臣以爲八路大軍切不可分,要全部集中于松山。松山距錦州僅十八裏,在此集結,必對女真形成巨大壓力,同時對錦州内城的将士也是個巨大鼓舞。女真之長在于騎射,扼敵之長,攻敵之短,方可勝敵。祖大壽捎信道,錦州城中糧草尚可維持半年,若要來援一定要慎重。張春張大人當初所用偏車,乃制敵之利器也。所憾天公不作美,發火器後風向回轉,反燒了自家。戚繼光所創這種偏車,是專門對付騎兵的,臣已趕制了八千餘輛,若将其橫在陣前,騎兵便無法突進,這就扼住了女真的騎;車旁的擋闆,實際就是盾牌,這又扼住了他們的射,一騎一射若都被扼住的話,我們就占了優勢。因此我們要充分發揮戰車優勢,以戰車步步緊逼,先解了錦州東面之圍,将給養送入城中,然後再尋機破敵。昔楊鎬、王化貞之敗,在于貿然進攻;甯遠、錦甯等兩次大捷在于固守,凡輕率與女真戰者,絕無勝算。因此,臣還要對将士嚴加訓練,一定要把十三萬大軍訓練成:将是強将,兵是精兵,不戰則已,戰則必勝的無敵之師。”
一番破敵之論,精辟而切合實際,聽得崇祯心花怒放:“朕想知道,先生何時能破敵?”
“一年,臣請陛下給臣一年時間,一年之内臣定可以大敗金虜。”
崇祯心中再次升起強烈的振作希望,心想,若一年中真能平定遼左之亂,中興還是有望:“先生能知敵之長,扼敵之長,真社稷之才也,朕恨那,用之過晚,真的是用之過晚了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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