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照射着雁門關口。
十多個将要被執行斬頭的人犯一字排開,在兵士的看押下,面朝關外跪着。
頭天把他們擒住的偏将在他們身後來回的走着,關口上,曹恒端坐在那裏,郡守以及軍中一衆将軍站在他的身旁和身後。
關口附近聚集了很多百姓。
人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 張望着即将行刑的刑場。
雁門關口昨天有人鬧事,早就傳揚了出去。
隻是百姓們沒有想到,居然這麽快就有了審判的結果,而且将要被執行砍頭的,竟有十多人。
還不清楚狀況的百姓,圍的人山人海,遠遠觀望着将要執行的刑場。
有些人交頭接耳, 在讨論着什麽。
曹恒雖然沒有聽見百姓們在讨論什麽, 卻也知道, 他們對今天的執刑必定是有微詞,畢竟雁門關内外的百姓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擡頭看了看天空,郡守又望了望擺放在關頭的日晷,對曹恒說道:“啓禀太子,時辰将要到了。”
望着刑場,曹恒點了點頭。
郡守向站在稍遠處的小吏使了個眼色。
小吏領命,随後跑到城牆邊,向刑場上揮了揮手。
刑場上的人正在等着命令,見他揮手,立刻有人禀報給了監斬的偏将。
得到指示,偏将朝傳令的士兵點了一下頭。
随後,他一邊在那十多個跪在地上的人身後來回走着,一邊扯開嗓門喊道:“也許你們很奇怪,爲什麽他們隻是鬧了場事,就會被砍掉腦袋。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昨天被抓的共計數十人, 其他人都隻是被判了勞役, 隻有這些人被判斬立決。原因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們被大秦收買,做了大秦的探子。像他們這樣受了大魏恩惠,卻爲了些許利益,就把大魏的每一個人都給出賣,實在是該殺!”
圍觀的人們哪會想到将要被殺的這些人居然會出賣大魏。
他們一個個滿臉錯愕的彼此相顧。
沒人肯相信偏将說的是實情,也沒人敢相信在雁門關内外居然還有會爲了利益而出賣大魏的人。
人們臉上帶着錯愕,可話是從偏将口中說出來的,出于對大魏的信任,又由不得他們不相信即将被斬首的這些人,确實是犯下了出賣大魏的罪行。
“太子已經下令,除了誅殺他們,還要沒收這些人的全部家産。”偏将接着說道:“爲了獲取蠅頭小利,他們不惜出賣大魏,大魏當然不可能對此縱容。此事也是警醒諸位,但凡懷有出出賣大魏而獲取利益心思者,一律殺無赦。不僅如此,家人也要跟着遭受牽連,至少得到的那些好處,家人是半點也撈不着。”
偏将話裏流露出威脅的意思,圍觀的百姓們卻沒有感覺到有任何不妥。
曹恒曾率領大軍在雁門關阻截羯人,深知當初兇險的關内外百姓,當然也會認爲誅殺這些被大秦收買的探子理所當然。
“殺了他們!”沉寂了片刻,人群中傳出一個喊聲。
緊接着,更多的人喊出了聲,現場頓時成片“殺了他們”的呼喊。
要不是跪在刑場等待行刑的十多個人身後站着兵士,有些人甚至想要拿起石頭朝他們扔過來。
等着人們呼喊了片刻,眼看已經進入午時,偏将高高的舉起一隻手臂。
群情鼎沸的人們見他擡起手,喊聲漸漸小了下去。
不過此時看着那些将要被砍下頭顱的人,百姓們的目光裏已沒了困惑和同情,取而代之的則是憤怒和憎惡。
站在關口上,曹恒一直關注着刑場。
圍觀的人群有了微妙變化,他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臉上雖然沒有半點表情,曹恒内心對這件事的處置卻是十分滿意。
爲了蠅頭小利出賣大魏者當然該殺,然而殺死這些人,還必須讓百姓們明白,殺他們并不是沒有道理,反倒是非殺不可。
目的已經達到,百姓對這些人也有了很深的厭惡,看着他們人頭落地,很多人不但不會有半點同情和憐憫,反倒可能認爲殺的不夠爽快。
羯人曾給雁門關百姓帶來深切的苦難,生活在關内關外的大魏平民,幾乎每一家都遭受過異族帶來的苦難。
沒有人不憎恨異族,這些人居然爲了丁點好處,出賣了大魏,也出賣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大秦雖然很遠,可他們既然已經派了探子來到這裏,就意味着對大魏有了觊觎。
如今的大魏強盛,即便大秦派了兵馬來到,也不可能讨到半點好處。
然而天下之事,盛極而衰,衰極而興,以後怎樣,誰又能說的清楚?
一旦大魏有一天面臨困境,而那時大秦利用通過這些人得到的訊息,甚至利用他們再給大魏造成一些難以彌合的打擊,對于大魏朝的每一個人來說,無疑都是一場災難。
百姓的情緒被調動了起來,曹恒的目的已經算是達到。
站在他身後,張苞小聲說道:“提起被異族收買,看來百姓要比太子更沒有容忍。”
“我們不過是在邊關出現危機的時候領軍讨伐異族。”曹恒回道:“然而百姓卻不僅如此,異族侵入,首當其沖受害的就是他們。對于出賣大魏的人,百姓的容忍确實是少之又少,畢竟這些人很可能會給他們帶來無法彌合的災難。”
曹恒所說的這些,曾經已是無數次的發生。
當年的大漢動蕩,豪雄四起相互征伐,異族趁機作亂,給中原百姓帶來了多少災難,如今的很多人對那些日子還是曆曆在目。
在關上觀望行刑的曹恒和一衆将軍、官員都沉默不言。
奉命監斬的偏将下達了行刑的命令。
十多顆人頭落地,現場頓時爆出了一陣歡騰。
早先還不是很理解爲什麽要斬殺這些人的百姓,歡呼着“殺的好”,使得刑場氣氛略顯有些尴尬。
曹恒站了起來,向張苞吩咐:“行刑已經看完了,也該讓将軍們領着将士操練。”
張苞應了,随後朝将軍們招了一下手。
發覺曹恒要走,郡守也領着一群官員跟上。
他并沒敢湊的太近,隻是低着頭跟在後面。
回頭看了他一眼,曹恒問道:“這件事你覺着處置的怎樣?”
“回太子。”郡守回道:“我覺着這件事處置的也還算是順暢,至少原先擔心的很多情況都沒有發生。”
“原先擔心的?”曹恒問道:“你原先擔心什麽?”
“擔心百姓不解。”郡守回道:“也擔心後續的很多事情不能妥當安排。”
“後續的事情你都沒着手去做,怎麽知道會有妥當的安排?”曹恒說道:“等你把事情都給辦妥了,再說擔心的事情都沒發生。”
曹恒的話裏,帶着對郡守的不認同,讓郡守頓時覺着無所适從。
不敢再多說,他低着頭跟在曹恒身後。
快下關口,曹恒又吩咐了一句:“後續的事情得盡快去辦,治國需要采取仁政,待人需要寬厚,可我們卻要知道,并不是對待任何人都适用。對待惡人,絕對不能給他們半點喘息的機會。隻要抓着,就一次給弄到萬劫不複。選擇了爲惡,他們得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才成。”
“太子的意思我明白了。”郡守回道:“這件事我必定辦的穩妥。”
看了他一眼,曹恒沒再多說一句,領着将軍們下關口去了。
張苞向太守使了個眼色。
湊到張苞身旁,太守謙恭的問道:“将軍有什麽吩咐?”
“作爲一郡太守,太子想要做什麽,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張苞小聲對郡守說道:“和太子說話,不要許諾一些你沒做到的。等你做到了,再和他說不遲。”
“将軍的意思我明白了。”郡守回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如此。”
點了下頭,張苞小聲說道:“郡守是個明白人,以後該怎樣做事,不用我說你也清楚。”
“那是當然。”郡守回道:“多謝将軍提點,要不是将軍,我是連太子心意也琢磨不明白。”
“别說你琢磨不明白。”張苞回道:“我整天跟在太子身邊,他尋思什麽,我也不能全都琢磨明白。倘若能把太子心思琢磨明白,你也不至于僅僅隻做個郡守。”
郡守沒敢接張苞這句話,把他送到關口下,才躬身一禮:“張将軍要陪在太子左右,我就不遠送了。”
張苞拱手回禮:“郡守不必多禮,同朝爲臣,私下提醒兩句,也是你我情分。”
“将軍的情分,我記下了。”郡守應了,又往前送了幾步,才停下腳步目送張苞離開。
曹恒比張苞先走一步,等到張苞追上來,他回頭看了一眼:“和郡守說了什麽,拖了這麽一會?”
“隻是讓他學着揣測太子心思。”張苞回道:“什麽話都要太子說的明白,豈不是太辛苦。”
“整天跟在我身邊,難不成你就琢磨着怎樣揣測我的心思?”曹恒笑着搖頭:“上了戰場,要是再不如以往勇猛,我可不會給你好受。”
“能不能上戰場,還得看匈奴人給不給機會。”張苞嘿嘿一笑:“整天跟在太子身邊,要是沒點眼色,豈不是令太子心中不爽快?”
“以往并沒發覺你是如此伶牙俐齒。”曹恒說道:“如今可是比以前會說了許多。”
“還不是太子調教的好。”張苞回道:“跟在太子身邊,就算是一根木頭,也能調教的會唱起歌謠。何況我比木頭還多了些靈性。”
“我倒是沒見過如此厚顔無恥的木頭。”曹恒回道:“原本沒什麽道理的事情,被你說起來,卻是找不到什麽纰漏。”
“還不是太子不願找我的錯漏?”張苞腆着臉嘿嘿笑道:“太子要是想找纰漏,我說的再圓滿,怕也沒用。”
不打算和他在這個話題上多扯,曹恒問道:“你覺着匈奴人需要多久,可以得到從這裏傳出去的消息?”
“匈奴人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張苞回道:“要說傳到呼廚泉那裏,卻還需要一些時候。”
“你覺着需要多久,呼廚泉可以得到消息?”曹恒追問。
“從雁門關到匈奴王庭,隻是單趟,少說也得兩三天路程。”張苞先是回應了曹恒,随後又問了一句:“太子當初爲什麽偏偏選擇雁門關,而不是離匈奴人更近的關口?”
“雁門關曾是我們抗擊異族的地方。”曹恒說道:“先不說我們在這裏有深厚的根基,隻說在這裏操練兵馬,更會讓呼廚泉感覺到威懾。還有就是,離匈奴人太近,實在是過于刻意了。既要讓呼廚泉察覺不到我們是在針對匈奴,又要讓他心生忌憚,在雁門關要比距匈奴太近合适的多。”
“倘若司馬太尉那邊出了變故,我們距離匈奴王庭那麽遠,能不能來得及過去?”張苞有些擔心的說道:“等到我們去了,說不準司馬太尉已經遭了毒害。”
“司馬懿可沒有那麽容易遭人毒害。”曹恒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對張苞說道:“倘若他是如此容易就被人給毒害的,豈不是會讓父皇大失所望?把他派往匈奴,父皇也是清楚,呼廚泉和匈奴人不敢對他怎樣。對于他來說,真正最危險的時候,恰恰是最近幾天。隻要消息傳到匈奴,司馬太尉也就不用再擔心什麽,隻管等着匈奴人讨好他也就是了。”
回頭朝着高聳的城牆望了過去,曹恒又說了一句:“父皇把他派到關外,明面上看來确實給他推到了極其兇險的境地,可司馬懿應該也明白,他這次去關外其實是有驚無險。等到返回長安,他在大魏的人望也将更高。”
“太子的意思是說,這一回司馬懿前往關外,不僅不會面臨太多兇險,反倒還可能立下不小的一場功勳?”雖然經過曹恒的分析,張苞好像明白了什麽,卻還是不太能想清楚其中原由。
“想不明白?”曹恒笑着向張苞問了一句。
張苞一臉茫然的點了點頭。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了。”曹恒說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