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廚泉和每一個在場的匈奴人都很清楚,司馬懿的到來,是給匈奴傳遞了個信号。
匈奴的強大讓大魏感覺到了不安,當這種不安積聚到一定的程度,魏軍必将出現在關外,把強盛起來的匈奴再次摧毀, 不僅會讓他們失去如今得到的一切,甚至還會把匈奴從世上徹底抹去。
衆人臉色十分難看,過了好半天也沒人說話。
沉悶的氣氛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喘不上氣來。
過了許久,右谷蠡王終于冒出了一句:“實在不行,我們就把司馬懿給扣押起來,或者幹脆給他殺了。依着大魏皇帝的意思, 匈奴人進入中原, 過不了多少年, 世上将再也沒有匈奴。當初我們追随大魏,爲的是讓匈奴族人存活下去。如今大魏要把我們滅了,和他們也就沒什麽好說。橫豎都是一死,什麽也不做,伸長了脖子讓人宰殺,還不如幹脆拼一把,說不準能有一線生機。”
右谷蠡王的提議,其實是包括呼廚泉在内每一個匈奴人都曾考慮過的。
隻不過在閃過這個念頭之後,大多數人都立刻把它否定了。
當然,也有少數人認同這一說法,隻不過沒有像右谷蠡王這樣直接提到台面上。
“萬萬不可。”右谷蠡王提出要和大魏反目,左賢王當即反對:“大匈奴雖然這兩年得以壯大,然而與大魏相比卻還是沒有一戰之力。順着大魏,至少族人不會滅種,要是違逆大魏,早晚有一天我們會被他們滅族。”
“大魏雖然強盛,可我卻覺着并不一定是不可戰勝。”右谷蠡王回道:“當初大魏太子領軍出關, 他是怎樣作戰, 我們也都見識過。如今大匈奴平定了烏桓、鮮卑等部族,雙方一旦開戰,也不是完全沒有一戰之力。隻要我們部署得當,究竟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鹿死誰手?”左賢王搖頭:“不用說也知道,我們根本不會是大魏的敵手。鮮卑、烏桓雖然已被征服,可他們對大匈奴并沒有歸心。一旦上了戰場,難保不會倒戈相向。”
“鮮卑、烏桓等部族倒戈相向的可能并不是很大。”右谷蠡王當即反駁:“大魏是要讓我們全都遷徙到中原,進入中原,用不了多少年,不僅大匈奴的族人,就連鮮卑和烏桓等部族也逃脫不了同樣的命運。被大匈奴政府,他們還能存留下去。要是依大魏把族人都給遷徙到中原,能夠存續多久可還難說。爲了存續下去,他們也沒有道理倒戈相向,幫着大魏讨伐我們。”
右谷蠡王說的頭頭是道,包括呼廚泉在内,每一個人都深切的認同。
可同時他們也不認爲匈奴和大魏能有一戰之力。
匈奴使用的軍械,都是大魏當年淘汰下來的,甚至連一門大炮也不曾擁有。
讨伐鮮卑和烏桓,匈奴人使用的重軍械也是大魏曾經使用過,如今早就淘汰多年的投石車。
憑着這些粗苯落後的軍械,要是能戰勝強悍的大魏軍隊,才真的是咄咄怪事。
“右谷蠡王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自從右谷蠡王和左賢王發生争執,一直沒有表态的呼廚泉開了口:“可我也覺得左賢王擔心的很有道理。大魏與我們之間,差距并不僅僅隻是一位太子。他們的兵馬強橫,軍械也是極其鋒銳,我們使用的軍械,他們在十多年前就已經不再使用。兩支大軍在戰場上遭遇,至少我覺着大匈奴的勇士不會是他們的對手。司馬懿剛才也說了,大魏皇帝并不急于立刻得到回複。我認爲還是弄清狀況,确認可否與大魏反目,再做抉擇不遲。”
呼廚泉的擔心,其實也是在坐大多數匈奴人的擔憂。
包括左賢王在内,多數人都沒提出異議。
右谷蠡王則說道:“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即便現在不和大魏反目,早晚有一天,還是要和他們兵戎相見。司馬懿來到匈奴,恰好可以殺他立威,我覺着大單于根本不用顧慮太多,該殺則殺,至多大匈奴的族人都随着大單于赴死也就是了。”
“所以要有所權衡,爲的就是讓大匈奴的族人存續下去。”呼廚泉回道:“倘若隻是爲了領着族人赴死,我們也不用在這裏商議,隻要把司馬懿個殺了,再向大魏宣戰也就是了。然而要是那麽做了,最終緻使族人滅亡,我們就是大匈奴的罪人!”
右谷蠡王臉上帶着不忿,顯然呼廚泉并沒能把他說服。
“倘若不用顧慮族人,我們可以開罪大魏。”呼廚泉說道:“當年羯人的下場,你們應該都很清楚。曾經連大匈奴也會頭疼的羯人,因爲得罪了大魏,被大魏太子率軍蕩平。到如今,世上已是再沒了羯人。即便還有少數存活的,也都是當年大魏擄掠到中原的女人。再過三五十年,那些女人一個個不在了,這個世上也就徹底的不再存在羯人。大魏和以往中原的朝廷不同,他們要麽不下手,一旦下手就會讓敵對者亡族滅種。正因如此,我們才要好好琢磨一下,究竟怎樣做,才能既不得罪了大魏,又能保全族人。”
呼廚泉想要的,也是每一個匈奴人期盼的。
鼓吹與大魏反目的右谷蠡王,當然也希望最好能夠出現這樣的結果。
神色雖然還帶有不忿,右谷蠡王卻也沒再多說什麽。
呼廚泉站了起來,對衆匈奴大王說道:“先把司馬懿照應妥了,派人打探大魏那邊的消息。等到弄明白了大魏的部署,再做對應不遲。”
衆匈奴人紛紛起身,先領了命令,随後退出呼廚泉的王帳。
離開王帳,左大當戶湊到右谷蠡王身旁,小聲問了一句:“莫非右谷蠡王覺着能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
“我當然不會那麽認爲。”看了一眼左大當戶,右谷蠡王說道:“可是大單于已經做了決定,我又能再說什麽?”
“大單于擔心得罪了大魏,一旦大魏的軍隊來到,我們大匈奴的勇士将無力對抗。”左大當戶說道:“這種擔憂其實我也認同,隻不過我卻有着和右谷蠡王一樣的看法,既然躲不過去,倒不如幹脆和大魏反目,與他們拼一下子。大匈奴畢竟不是羯人,當年的羯人有多少,我們大匈奴又有多少人?大魏皇帝要是想把匈奴人都給殺光,耗費的心力可是不少。”
“匈奴這點人口,對于大魏來說還真算不上什麽。”右谷蠡王搖頭歎道:“其實我也懂得大單于和其他人的顧慮,論起實力,我們匈奴人确實不如大魏。一旦與大魏開戰,匈奴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認爲有必要與大魏反目,隻不過是我覺着即便順着大魏的意圖,匈奴也不可能延續下去,與其坐視大匈奴亡族,還不如拼上一把,說不準還有些許活路。”
“右谷蠡王提出與大魏反目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意圖。”左大當戶小聲說道:“雖說大單于與左賢王等人不打算和大魏反目,可我們卻能作些什麽促使他們做出決斷。”
“你的意思是……”從左大當戶的話裏聽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意思,右谷蠡王疑惑的打量着他。
“司馬懿身在匈奴,隻帶了數十名随從,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隻要我們打算對他不利,他連反抗的機會也不會有。”左大當戶小聲說道:“雖然大單于和左賢王等人都不打算盡快和大魏反目,司馬懿要是死了,他們也就不再會有選擇。”
完全明白了左大當戶的意圖,右谷蠡王朝左右看了看,見沒人留意他們,小聲問道:“你有什麽打算?”
“如今司馬懿身在匈奴,大單于必定會在他的身邊部署人手。”左大當戶回道:“隻是無論他部署的多少人手,相對于右谷蠡王和我能調遣的勇士終究還是太少。隻要我們下手夠準夠快,難道連個司馬懿也解決不了?”
“司馬懿是大魏太尉,他帶來的那些人,必定個個都是好手。”右谷蠡王有些擔憂的說道:“爲了保他沒有意外,大單于也一定會加派王庭好手。即便是我倆聯手,想要在大單于還沒反應過來就解決掉司馬懿,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那就要看我們能不能快進快出了。”左大當戶說道:“隻要我們能盡快沖殺進去,取了司馬懿的人頭,在大單于派兵攔截之前撤走,匈奴與大魏之間這一戰,也就在所難免。”
盯着左大當戶看了好一會,右谷蠡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這件事過于冒險,我覺着還是需要再多斟酌。”
“再多一些斟酌,大魏兵馬也就該開到關外。”左大當戶有些焦躁的小聲說道:“等到那個時候,右谷蠡王再想做點什麽,可就來不及了。”
雖然在呼廚泉的王帳裏,右谷蠡王是極力慫恿與大魏反目,可是要他帶兵殺了司馬懿,他還真沒有那樣的膽氣。
心底不安,他也不是太确定該不該那麽做。
回頭朝王帳看了一眼,右谷蠡王對左大當戶說道:“這件事還得容我想想。”
右谷蠡王說要想想,左大當戶更加急了:“有些事實在是耽誤不得,還請右谷蠡王三思。”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右谷蠡王擺了擺手,對左大當戶說道:“這件事非同小可,還是細細斟酌才好。”
深知不可能說服右谷蠡王,左大當戶雖然不該甘心,卻又不好多說什麽。
見過呼廚泉,司馬懿到了匈奴人爲他安排的帳篷。
呼廚泉對司馬懿的安危還是非常上心,不僅給他安排了隻比王帳小了一些的帳篷,還把他的衛士都給安頓在周邊。
衛士的帳篷圍成一圈,把司馬懿的帳篷團團護住。
在司馬懿帶來的衛士外圍,呼廚泉又安排了不少匈奴勇士。
這些匈奴勇士個個是精挑細選,每一個人都高大健碩,尋常人三五個也對付不了他們中的一個。
有着如此周密的保護,司馬懿幾乎不用擔心他在匈奴會遭遇不測。
跟随司馬懿來到匈奴的副使陪着他進了王帳。
親自爲司馬懿斟了一杯茶,副使說道:“太尉一路勞頓,剛才又見了呼廚泉等人,耗費了不少心力,還是早些歇着。”
“你先别急着走。”副使告了退,正打算離開,司馬懿把他叫住:“我見呼廚泉等人的時候,你也在一旁。你覺着他們有多少可能會答應陛下的要求?”
副使想了一下,對司馬懿說道:“我尋思着,陛下的要求怕是超出了呼廚泉等人的承受,太尉在這裏,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謹慎?”司馬懿笑着搖頭:“我們身在此處,即便再謹慎又能怎樣?呼廚泉眼下是把我們保護的很周全,一旦他決定和大魏爲敵,就不會再是這個模樣。說不準明天一早,外面的匈奴人就不再是保護我們,而是要取了我們的項上人頭。”
司馬懿所說的這些,原本就是浮于表面的東西,副使來到關外之前就已經清楚。
他對司馬懿說道:“太尉放心,倘若匈奴人果真意圖不利,我和衛士們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一定會保着太尉周全。”
“我們隻帶來數十名衛士,而匈奴人卻數以十萬計。”司馬懿搖頭:“就算你們粉身碎骨,我也不可能逃出生天。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說服呼廚泉,要他安心把匈奴人都給遷徙到關内。隻有這樣,你我的性命才算是保住了。”
“太尉也知道,陛下的要求,怕是呼廚泉無法答應。”副使臉色不是太好的回道:“我覺着這次來到關外,必定會是兇多吉少。”
“不是你覺着,而是陛下也很清楚。”司馬懿說道:“倘若不是險象環生,陛下又怎麽會讓我來到這裏?”
“太尉身居要職,掌管天下兵馬,居然來到這裏,我實在沒想明白,陛下爲什麽要這樣做。”副使臉上帶着疑惑,向司馬懿問道:“難道陛下就沒有擔心過太尉的安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