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城的屠殺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
當城裏該殺的羯人都被殺光,曹恒讓人給勇士們下達了一條命令,要他們即刻離開雲中城,返回雁門關待命。
下手之前勇士們就知道,他們這次行動是爲曹恒和魏軍将士背鍋。
命令下達,勇士們絲毫沒有遲疑, 當即離開了雲中城。
在雲中城耽誤了這些日子,要是放在江淮地區,如今已經是春天回暖。
可關外的冬天要比江淮漫長很多。
數千勇士離開雲中城的時候,天氣還是十分寒冷。
等到勇士們走了足足一天,曹恒才出現在剩下的羯人面前。
經曆過一場屠殺,男人都被殺光,老人孩子也都沒了, 還活着的羯人都是一些女人和女孩……
街道上, 姗姗來遲的魏軍将士正把一具具的屍體搬到一處, 整齊的碼放在一起。
将士們并沒有在城裏挖坑。
雲中城以後還要住人,埋葬這麽多屍體,誰還敢來到這座城池?
魏軍用馬車把碼放好的屍體運送到城外。
在雲中城外不遠,他們早就挖出了深坑,用來掩埋被殺死的羯人。
曹恒在一群将軍的陪同下走在街道上。
原本街道上到處可見的血漬,如今被将士們沖刷去不少,隻是有些地方比較難沖走的血漬還殘留在那裏。
“長公子,要不要向活着的羯人說些什麽?”姜維向他問了一句。
“你覺得需要說什麽?”曹恒反問道:“你認爲她們需要我說什麽?”
“無非是答應替她們報仇,嚴懲兇手之類。”姜維回道:“不管怎樣,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
“做樣子?”曹恒笑着搖頭:“我想知道做樣子給誰看?誰又會在意那些被殺死的羯人?”
姜維不知該怎麽回應才好,于是也隻好閉上了嘴。
“其實伯約說的也有道理。”陸遜在一旁對曹恒說道:“無論如何,我們總得擺出一副願意給他們報仇的架勢,也好穩定了羯人的情緒。”
“剩下的羯人都将被送到中原賣掉,我要穩定他們的情緒做什麽?”曹恒說道:“回頭派個人,把你們想說的話和她們随意說一下,其實無論羯人還是我們都很清楚, 這場屠殺究竟是怎麽來的。區别就是我們認與不認, 他們說與不說。”
“長公子說的是。”陸遜回道:“回頭我随意安排個能說會道的,把責任推一推也就是了。”
“有沒有查明逃到匈奴的羯人有多少?”曹恒向衆人問了一句。
這件事一直都是陸遜在負責,他對曹恒說道:“回禀長公子,逃到匈奴的羯人,算起來應該有将近萬人。”
曹恒一愣:“羯人原先有多少人口?”
“這麽多年他們生養不息,人口少說也有五六十萬。”陸遜回道:“不過現在已經不再重要,除了女人,羯人多半都已經是埋進泥土裏去了。”
“五六十萬人。”曹恒嘴角微微一牽:“要是任由他們壯大下去,還真是會給中原帶去不少麻煩的族群。”
“要不是中原動亂多年人口銳減,羯人也不敢對中原怎樣。”陸遜回道:“說來說去,過錯還是在我們中原人自己身上。”
“伯言說的确實有理,道理誰都懂,可是能想明白的卻沒幾個。”曹恒說道:“城裏的情況我已經明白,我們先回去,稍後把魏将軍請來,我有話和他說。”
姜維等人紛紛應了,護送着曹恒返回官府。
回到官府,衆人紛紛散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曹恒吩咐衛士去請魏延,他則在書房等着。
沒過多久魏延來到。
才進屋,他就向曹恒問道:“長公子要我留在雲中,難不成就是爲了看這場屠殺?”
“難道魏将軍認爲這場屠殺不該有?”曹恒微微一笑,向他問了一句。
看到曹恒的笑容,魏延感覺心中一淩。
追随曹铄多年,雖然了解曹铄也是個殺伐果決的,可魏延卻從來沒見過曹铄會在屠殺之後還能如此從容的露出笑容。
征伐天下的人,雖然對于殺戮早就麻木,可屠殺并不隻是單純的一場殺戮而已。
死在這場屠殺中的,都是手無寸鐵的羯人。
面對全副武裝的敵人舉起兵器,和朝着完全沒有防備能力的平民舉起屠刀,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曹恒露出笑容的時候,就好像是根本不知道最近幾天雲中城發生過什麽。
他給魏延留下的印象,是甚至比曹铄還要殺伐果決。
“長公子找我來,是不是已經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曹恒派人去請他的時候,魏延已經想到了是爲什麽事,可他還是向曹恒問了一句。
“難道魏将軍還不舍得走了?”曹恒笑着反問魏延。
魏延有些尴尬的說道:“其實我早就該走,隻是長公子說有事委派我去做,我才留下這麽久。”
“當初魏将軍要是離開,能帶走的羯族女人十分有限。”曹恒說道:“如今整個羯人部族都被我給滅了,即便有逃走的,也不過萬人不到,我這邊能夠應付的來。我要麻煩将軍做的,是把如今俘虜的女人都給帶回中原,交到父親手中,請他處置。”
“不知長公子手裏有多少羯族女人?”魏延說道:“要是太多,我帶來的人手應該不夠。”
“也不是很多。”曹恒回道:“不過三二十萬而已。”
曹恒開口來了句不是很多,魏延頓時滿頭黑線。
三二十萬羯族女人,在他的口中居然被說成了不是很多……
真不知道在他的概念裏,究竟多少才能算多……
“二三十萬人,浩浩蕩蕩可是一支不容小觑的隊伍。”魏延說道:“我帶來的将士,不過千人而已。以區區千人押送二三十萬羯族女人,長公子就不怕會出了纰漏?”
“纰漏是肯定不會出的。”曹恒很自信的說道:“先前離開雲中城的勇士,會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等候。他們雖然不會與魏将軍彙合,卻會在暗中尾随。魏将軍這一路,根本不用擔心任何事情。”
“長公子說的這些,我不是不信。”魏延說道:“隻是人數确實太多……”
“又不是孔武有力的羯人勇士,我隻是把二三十萬羯族女人交給将軍,将軍怎麽還和我說這些?”曹恒說道:“隻要将軍肯把她們帶回去,提出什麽條件我都可以答應。”
曹恒所以會這麽說,無非是他認定魏延不會提出什麽條件。
押送被俘的羯族女人而已,換成任何一位将軍,帶着千餘人都可以做到。
魏延被曹恒将了一軍,隻好回道:“我也不要長公子答應什麽條件,隻希望能夠早些離開這裏也就是了。”
“多謝魏将軍。”魏延松了口,曹恒站起來向他躬身一禮:“到時我會親自恭送将軍出城。”
“不用勞煩長公子,我會敦促将士們沿途用心。”魏延向曹恒問道:“我能不能先去看看那些羯族女人?”
“當然可以。”曹恒向門外喊了一聲:“來人!”
一名衛士進了書房。
曹恒對魏延說道:“魏将軍,見那些羯族女人我不便前往,不過我會安排一個了解詳情的人陪着你。”
他随後吩咐衛士:“陸伯言陪同魏将軍去見羯族女人。”
衛士答應了,曹恒又對魏延說道:“魏将軍,我就不一路陪同了。”
“長公子不用勞心,我能辦妥。”魏延躬身一禮,對曹恒說道:“我先告退。”
陸遜才從曹恒那裏離開,又得到命令要他陪同魏延去見那些羯族女人。
領了命令,陸遜來到官府正門等候。
見魏延走了出來,他上前見禮:“見過魏将軍。”
“伯言應該知道将要陪我一同去做什麽。”魏延對陸遜說了一句。
“長公子派來找我的人已經說了。”陸遜回道:“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和姜伯約一直在城裏,我倆乘坐馬車,在城裏走了三天。幾乎哪個地方曾有過屠戮,我們都很清楚。”
“我對那些兵沒有興趣。”魏延打斷了他:“我隻想知道,究竟還有多少羯族女人需要我給帶走?”
“羯人這些年沒什麽戰事,男人和女人想差不多。”陸遜回道:“我們把羯族男人能殺的都給殺了,逃走的也不過三五千人,早就成不了氣候。至于羯族女人,屠戮發生的時候也有一些被勇士們殺死,如今剩下的大約還有二十多萬人。”
“二十多萬女人,要我帶着一千将士押送返回洛陽,萬一半道出些纰漏,我可擔待不起。”魏延歎了一聲,對陸遜說道:“不過長公子執意要這麽做,我也沒有法子,隻能由着他。”
“長公子也是沒有法子。”陸遜回道:“女人留在這裏,我們就得分撥将士看押,戰場上可以用的人馬就會少了許多,魏将軍還請擔待着些。”
“我跟随主公征戰多年,怎麽可能不懂得這些。”魏延說道:“也罷,長公子給我找的麻煩,我要是不肯去辦,豈不是會惹惱了他?”
“其實長公子并沒有那麽不通情理。”陸遜回道:“我追随長公子的日子雖然不久,對他卻也是有些了解。沙場之上他是殺伐果決,對待羯人也是兇狠非常。可他對待自家将士,卻是如同親人一樣。軍中将士就沒有哪個不念着長公子的好。”
和曹恒接觸的不是很多,魏延對他算不上了解。
隻不過從陸遜的描述中,他感覺到曹恒和曹铄還真是有些相像。
當年曹铄帶兵出征,對待将士也是如同親人一樣,三軍将士就沒有一個不肯爲曹铄全力賣命的。
曹铄曾經的做派,如今全都被曹恒給繼承了。
大魏立朝以後,隻要曹恒順利做了太子,将來再繼承大魏的皇位,至少在兩代人以内,沒人敢動大魏分毫!
陸遜陪着魏延來到看押羯族女人的地方。
早先發放給羯人的帳篷,如今都用來安頓他們的女人。
來到營地,濃郁的悲戚氣息迎面撲來。
雖然營地裏有不少帳篷,可很多羯族女人還是選擇逗留在外面。
失去親人的她們一個個神色惶恐,當陸遜陪同魏延來到營地的時候,女人們驚慌的四散逃開,遠遠的偷偷張望着他們。
“這個營地還真不小。”在陸遜的陪同下往營地深處走着,魏延說道:“我有些不太明白,既然長公子要把羯人趕盡殺絕,爲什麽不連同女人一并殺了,還要給她們留下一條活路?”
“長公子說了,女人能夠生養,即便她們是羯人,到了中原生下孩子以後,用不了兩代就再也沒了羯人的習性。”陸遜說道:“中原曆經多年戰亂,雖然主公大力促進百姓生養。可百姓再怎麽生養,人口也不會在短期内就數倍增長,把異族女人帶回去爲中原人生養孩子,其實也是個不錯的法子。”
“你認同這樣?”從陸遜的話裏聽出他對曹恒決議的認同,魏延問了一句。
“當然認同。”陸遜說道:“其實當年曹公還在的時候,已經是把一些匈奴人遷徙到了中原。主公也曾送匈奴人和羌人、鮮卑人到中原落戶,與當地百姓通婚。中原人本來就可以包容一切異族,我們要傳承的隻是習俗與堅持罷了。”
魏延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理論,他疑惑的打量着陸遜:“這些也都是長公子和伯言說的?”
“後面不是。”陸遜笑着說道:“後面這些是我自己想明白的。”
“難怪你能在長公子手下得到重用。”魏延輕輕拍了拍陸遜的胳膊:“不過有句話我得提醒你,長公子雖然尊榮,可天下畢竟還是魏王的。你我都是大魏臣子,該效忠誰,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明白。”
魏延的話讓陸遜聽着感覺很不舒服,可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話來辯駁,隻好答應着:“魏将軍說的是,我會記在心上。”
來到營地轉悠了一圈,魏延看到的不過是一群驚慌失措的羯族女人。
營地很大,二三十萬羯族女人被安頓在這裏并不顯得擁擠。
魏延很清楚,她們在這裏不顯得擁擠,并不意味着離開雲中城的路上不會擁擠。
“這麽多人,伯言有沒有辦法讓我在路上能夠安穩一些?”魏延向陸遜問道:“我要怎麽做,才能讓這些女人不會亂跑?”
陸遜想了一下:“魏将軍要是覺着不放心,可以令人把她們用繩索串起來。一個挨着一個,這樣一來她們就不可能中途逃走。”
“倒也是個辦法。”魏延點頭,随後又說道:“把她們都給串起來不難,可她們都是活人,半道上難說不會出個恭,難不成還要我手下的人一個個的去問要不要出恭?”
“魏将軍考慮的真是周祥。”陸遜嘿嘿一笑,對魏延說道:“給她們拴起來的時候,每個人手上的繩索又都是獨立的,哪個想出恭,隻要招呼将士把手給解開也就是了。”
魏延問道:“就讓她們以解手爲号,請将士們幫着解開繩索?”
“魏将軍果然智慮過人,我隻是随口一說,也就明白了。”陸遜應了一句。
魏延哈哈一笑,對陸遜說道:“主意是你想出來的,誇我是個明白人,豈不是說你自己更加明白?”
“末将不敢。”陸遜趕緊回道:“要不是魏将軍提起,我還真沒想到這一層。雖然是羯人,可女人畢竟有些話不容易說出口,要她們以解手爲号,路上确實能省心不少。”
在陸遜的陪同下,魏延繞着營地走了一圈。
羯族女人見到他,總是會連忙避開,就像是逃避着殺神一樣。
魏延向陸遜問道:“她們是在屠殺之前就這樣懼怕我們,還是屠殺發生以後才變成這樣?”
陸遜回道:“不瞞魏将軍,我早先曾奉長公子之命給羯人送來糧食和衣物,要是在中原,即便雙方敵對,我們這麽做,也能爲長公子赢得一片贊譽。可羯人怎樣?他們不僅沒有贊譽長公子,看着我的時候,目光裏甚至還帶着敵意。從那一刻起,我對長公子的看法再贊同不過。羯人是一群養不熟的狼,無論我們對他們怎樣,到最後都會被他們反咬一口。”
聽着陸遜說的這些,魏延也皺起了眉頭。
他的臉色微微起了變化,陸遜接着說道:“真是看清了這些,我才無比認同長公子的做法。羯人不除,中原永無甯日。今天我們殺了以十萬計的羯人,明天我們就會少損失以百萬計的中原人。”
同樣的話,曹铄以前是經常會說,魏延沒想到,來了關外居然還能從陸遜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論調。
他微微一笑,對陸遜說道:“伯言說的,我倒是經常聽主公提起,隻是當時并沒有想到這麽多。如今看來,長公子在這件事上,還真是沒有辦錯。”
“那是當然。”陸遜笑着問道:“魏将軍走了這麽一圈,要不要再繼續看看?”
“也沒什麽好看,不過就是些羯族女人而已。”魏延說道:“請伯言轉告長公子,就說送這些女人返回洛陽的事,我擔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