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每天都會安撫已經進城的羯人。
羯人領取了糧食和衣物,還在城裏搭建了帳篷,可他們看着陸遜的眼神,卻絲毫變化也沒有。
每一個羯人,看着陸遜的時候,都會用看仇人的眼神凝視着他。
安撫羯人, 成了陸遜很不情願去做的事情。
面對一雙雙絲毫沒有感恩之心的眼睛,陸遜恨不能把它們都給摳出來。
可想到再過兩天就要發生的事情,他也隻好忍了。
曹恒打算誅殺羯人,是要等羯人全都進了雲中城才好動手。
從陸遜頭一回安撫羯人算起,幾乎每天都有不少羯人進城。
又過了大概十多天,終于沒了羯人再往雲中城趕來,曹恒和陸遜等人都很清楚, 羯人的死期已經是到了……
奉命聯絡勇士們的姜維來到勇士的營地。
已經得到消息的勇士将軍迎他進了軍營。
姜維到的時候, 天色已是擦黑, 再過片刻夜晚就将降臨。
“姜将軍現在過來,是不是長公子有了命令?”将軍向姜維問道。
“羯人多半已經進城,今晚就能動手。”姜維問道:“我最後再問一次,你們究竟有沒有做好準備?”
将軍回道:“自從上回姜将軍來這裏,我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隻要我們下手,我保證不會有一個羯人能夠活着離開雲中城。”
“既然你們已經做好了準備,那就下手好了。”姜維說道:“一定要記住給我的許諾,隻要動手,我不希望有一個羯人能夠活着離開。”
“姜将軍放心,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羯人能夠活着離開。”将軍拍着胸脯保證。
“既然已經準備好了,那就去吧。”姜維擺了下手,示意将軍帶着勇士們出發。
将軍抱拳一禮,轉身離去。
沒過多會,營地裏的勇士悄然離開。
與此同時,陸遜來到了位于城内的軍營。
軍營裏的将士們得到命令, 連續三天, 任何人不得離開軍營半步。
将軍們追殺羯人已經返回,整個雲中郡,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個羯人部落。
羯人不是逃往河套,就是來到了雲中城。
陸遜到的會後,幾位将軍都迎了出來。
“陸将軍。”将軍們與陸遜見了禮,淩統問道:“長公子怎麽沒來?”
“長公子事務繁忙,沒有閑暇過來。”陸遜回道:“何況這次的事情,他并不适合出面。”
将軍們面面相觑,都不是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關興問了一句:“敢問陸将軍,爲什麽突然下令,要我們和将士們都不許離開軍營半步?難道是外面要出事了?”
“羯人來到雲中城,諸位将軍都很清楚。”陸遜說道:“我想問諸位将軍,要是在城裏見着有人誅殺羯人,你們會怎麽辦?”
“長公子下過命令,要我們對羯人秋毫無犯。”典滿呆頭呆腦的回了一句:“要是遇見那樣的事情,當然是加以阻止……”
“要是你們知道,誅殺羯人的命令是長公子下的,又會怎麽樣?”陸遜又問了一句。
典滿和将軍們都被問的一愣,心思靈巧的文鴦仿佛從其中發現了什麽。
他向陸遜問道:“敢問陸将軍,是不是長公子要對羯人下手了?”
“要是不下手,怎麽可能讓你們留在軍營?”陸遜回道:“羯人多半已經來到雲中城,隻有少部分逃去了河套。爲了誅殺羯人,長公子或許會不辭勞苦前往河套讨伐匈奴。将軍們難道認爲,他還會留着羯人,要他們将來再成氣候禍害中原?”
“既然長公子要殺羯人,怎麽不給軍中将士下令?”典滿皺起眉頭,有些不滿的說道:“軍中将士殺人,可要比那些跟在大軍後面的人穩妥多了。”
“長公子已經答應不殺羯人,又怎麽可能讓軍中将士下手?”陸遜搖頭:“我我來這裏,就是奉長公子軍令,請将軍們無論聽見城裏鬧騰成什麽樣子,都不要出兵相助。長公子既然已經有了安排,将軍們隻要等着結果就好。”
從陸遜的話裏,衆人聽出曹恒的意思是不要讓他們出手。
雖然還是不太明白,爲什麽誅殺羯人不讓他們去,将軍們倒也沒有再追問什麽。
陸遜傳達了軍令,返回官府向曹恒複命了去了。
他來到官府的時候,恰好遇見同樣前來複命的姜維。
見到姜維,陸遜問道:“姜将軍,前往勇士營地,事情辦的怎樣?”
“他們已經出發,這會應該是闖進了羯人聚集的地方。”姜維問道:“伯言在路上就沒有見到我們的人?”
陸遜搖頭:“或許是勇士們還沒有展開進攻,我在半道上是什麽都沒有發現。”
“伯言也把軍令傳到了軍營?”姜維又問。
“已經傳到,将軍們也都知道,無論城裏發生了什麽,他們都不能再出軍營半步。”陸遜回道:“過了今天,世上隻怕是再沒有足以凝聚成部落的羯人。”
“羯人原先是從西域遷徙而來,他們本不應出現在中原邊界,要不是匈奴人多事,給他們帶來了這裏,我們也不至于耗費這麽多力氣,把羯人給滅掉。”姜維說道:“我們如今做的,不過是在替匈奴人掃尾罷了。”
陸遜點頭。
他也知道羯人是從什麽地方而來。
原本羯人是生活在大月氏等地的西亞白人,他們兇狠好戰,匈奴人到那裏的時候,把他們征服并且帶往河套。
早先羯人依附于匈奴,認同他們是匈奴人的一支。
随着匈奴的衰落和羯人的崛起,他們逐步獨立出來,不再聽從匈奴大單于調遣,形成了獨立的羯人部族。
中原混戰,各地軍閥割據民不聊生的時候,羯人趁機得到發展壯大。
由于遠離戰亂,他們的人口急速增加。
再加上在中原搶掠到衆多财貨、糧食以及被當做牲畜一樣帶回去的人口,羯人壯大到了前所未有的規模。
要不是曹铄早年曾有過一次讨伐,如今還不知道他們已經強盛到了什麽程度。
羯人的兇狠殘暴早就成了中原人所熟知的事實。
曾與羯人有過接觸的中原人都很清楚,凡是被羯人劫掠過的地方,别說是人,就連一隻螞蟻都不一定能夠幸存下來。
曹恒誅殺羯人,可以說是順應了天下民心,也順應了大魏發展壯大的需要。
姜維和陸遜并肩走向曹恒的書房。
才走到一半,倆人聽見遠處傳來陣陣喊殺聲和哭嚎聲。
聽見聲音,倆人停了下來。
雖然有院牆遮擋,倆人還是望向傳來聲音的方向。
“已經開始動手了。”姜維說道:“這場屠戮,沒有三五天也不可能結束。”
“等到屠戮之後,雲中城恐怕會到處鬼氣森森,讓人半夜不敢獨自一人在城裏走動。”陸遜說道:“等到這場屠戮結束,将士們掩埋屍體可是有得忙了。”
“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姜維對陸遜說道:“我倆還是早些去見長公子,把外面發生的事情如實禀報給他。”
“一切都是長公子部署,外面發生了什麽,他也不可能不知道。”陸遜回道:“何況這場屠戮,沒有三五天根本不可能結束,我們要去禀報長公子的,應該是彼此傳令時的情景。”
“伯言說的沒錯。”姜維回道:“話确實是這麽說,可也得要長公子對外面的事情了解一些才好。”
倆人一邊說着,一邊走向曹恒的書房。
來到書房,姜維和陸遜并沒有讓衛士禀報,而是直接來到門口。
站在門外,倆人躬身一禮齊聲說道:“長公子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妥,我倆特意前來複命。”
書房裏傳出了曹恒的聲音:“伯約、伯言既然來了,怎麽不到裏面說話?”
姜維和陸遜彼此點了下頭,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倆人進了房間,曹恒正坐在屋裏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似得正在翻看一本書。
他的神色泰然,就好似完全不知道外面在發生什麽。
陸遜和姜維走進來以後,曹恒頭也沒擡吩咐了一句:“把門關上。”
姜維返身把房門關上。
聽見關門聲,曹恒擡起頭看着他倆,平靜的問了一句:“事情都辦妥了?”
“回長公子,都已經辦妥了。”姜維回道:“我去了勇士們的營地,他們已經出發。剛才來的路上,我和伯言也聽見外面傳來了哭喊聲。”
看向陸遜,曹恒又問了一句:“你那邊辦的怎樣?”
陸遜回道:“我也去了軍營,将軍們都已經知道了情況,三天以内任何軍士不會離開軍營半步。”
“勇士們隻有五六千人,可他們卻要屠殺數十萬人。”曹铄說道:“我給他們下的任務,應該也是太重了一些。”
“能爲大魏和長公子分憂,将士們想做都還沒有機會。”陸遜說道:“我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将軍們不太理解,甚至還有不滿的意思。”
“不滿?”聽說将軍們有不滿的意思,曹恒說道:“今天是場屠殺,并不是戰場上厮殺。即便殺人再多,殺人者也沒有任何榮耀可言。所以讓勇士們去辦,無非是他們明面上有個爲錢财而來的理由。我是要把黑鍋給他們背,好在他們這些人并沒有什麽怨言,把這件事情一力承擔了下來。倘若我要将士們去辦這件事,将士們要把黑鍋背下來,将來上了戰場,說不準會成爲敵人恥笑的口實。你們覺得我會不會那麽蠢,讓不該背負罪名的人背負這些?”
姜維和陸遜都低下了頭,姜維回道:“長公子說的是,隻是将士們一時半會無法理解,日子久遠,他們應該會懂長公子的苦心。”
“希望他們能夠明白。”曹恒點了點頭。
他随後站了起來:“你倆陪我出去走走,雖然隻是在官府的庭院裏,應該也能聽見外面的聲音。”
“是能聽得見。”姜維回道:“而且很清楚。”
陸遜在一旁說道:“我覺着長公子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爲什麽?”曹恒很詫異的向他問道:“出去走走,難道還會怎樣?”
“倒不是會怎樣。”陸遜說道:“到處都是男女老幼的哭喊聲,我擔心會對長公子有所影響。”
“戰場見的多了,生死看的多了,一場屠殺而已,難道我還看不得?”曹恒微微一笑:“向來征戰都少不了屠殺,父親和祖父征戰多年,他們殺的人,隻怕要比這裏多了不知多少倍。我既選擇帶兵,當然得看得慣鮮血,看得慣死屍。”
姜維和陸遜對視了一眼,倆人跟着曹恒出門,姜維說道:“伯言的意思其實是說這些羯人手無寸鐵,按道理來說也是無辜……”
“無辜?”曹恒冷然一笑:“既然是戰争,這個世上還有無辜的人?身爲羯人,他們就已經不再無辜。羯人殘害中原,他們可曾認爲被殺的中原人無辜?既是異族,既是要滅我中原的異族,我們就要先把他們給滅掉。即便這一次我沒能徹底滅掉羯人,也要讓他們至少三五百年人口恢複不起。隻要他們沒人,我看還怎樣襲擾中原?”
曹恒對羯人絲毫沒有同情的意思,姜維和陸遜放心不少。
倆人其實并不是擔心他看不了羯人被殺的場面,隻是擔心這場由他親自下令執行的屠殺,會對這位大魏長公子産生太大的影響。
曹恒的回答讓倆人放心不少。
沿着後園走的時候,他們聽見官府外面傳來陣陣喊殺聲和人們的哭嚎聲。
勇士們已經開始屠殺羯人。
雲中城内的街道上,到處都是羯人的屍體。
勇士們十多人一組,見到羯人就殺。
早先得到了命令的他們,并沒有對羯族女人下手,不過街道上偶爾也能看到幾個女人的屍體。
這些女人是在勇士們屠殺的時候,試圖幫着男人反抗,而被動手的勇士給一并誅殺了的。
來到雲中城,羯人本以爲他們能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就在前一天,陸遜甚至還對他們噓寒問暖。
很多羯人還想過,等到将來羯族壯大,也要讓中原人嘗嘗他們如今的羞辱。
可他們的想法最終隻能成爲南柯一夢,甚至連夢也算不上了。
死人是不可能再繁衍生息,不可能再重整大軍向大魏發起反擊的。
雲中城有着大半的羯人,逃往河套的羯人不是半道上被大魏将士殺死,就是死在了饑寒交迫的惡劣環境裏。
能夠順利進入河套的羯人是少之又少。
發生在雲中城的屠殺結束以後,羯人基本上也就等于是被從世上抹去了。
畢竟憑着逃生到河套的那麽點人數,沒有數百年,是不可能再形成強大部族的。
即便大魏不會把他們怎樣,要與其他異族争奪生存空間的羯人,會不會被其他異族給殺死,也還是難說的事情。
走出官府後園,曹恒來到正門口。
他向守着正門的衛士吩咐:“把大門打開。”
衛士正要開門,陸遜勸道:“長公子,我覺着還是在官府裏聽聽聲就好,沒有必要親自出去查看,外面亂成一團,要是長公子出現在街道上,将來又怎麽向世人解釋,說是事先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曹恒看向陸遜:“伯言真認爲我不該出去?”
“是的。”陸遜回道:“我确實認爲長公子不該出去。”
“我也是這樣的看法。”姜維也對曹恒說道:“長公子不出去,以後有人提起此事,還好給世人解釋,就說是沒有聽說外面發生的事情。至多到時候找幾個人裝裝樣子懲治一下,也就把事情給掩蓋過去了。要是長公子親自出去,事情可就沒那麽好辦。”
“也罷。”倆人說的确實是有些道理,曹恒想了一下,對他們說道:“那就依着你們,我不出去好了。”
他随後吩咐姜維和陸遜:“我不出去,你倆卻不能閑着。你倆各自乘坐一輛馬車,到外面查看一下情況。到了晚上,你倆再來向我複命,把進程說給我知道。”
“長公子放心。”陸遜和姜維答應了一聲:“我倆這就前去。”
倆人領了命令,走出了官府大門。
回頭看着在身後關上的官府大門,陸遜向姜維問道:“伯約是要和我一道,還是我倆各自查看半座城池?”
“說起來各自查看會更順暢一些。”姜維回道:“可雲中城就這麽大,我倆把事情辦的太快也沒什麽必要。倒不如乘坐同一輛馬車四處看看,路上也能有個人說話。”
“伯約說的也是。”陸遜點頭。
倆人說話的時候一群足有數十人的羯人沿着街道往他們這邊跑來。
跟在他們身後的衛士連忙拔劍上前,把他們護在身後。
衛士們擋着倆人,那群羯人也沒機會對他們怎樣,慌慌張張的從他們面前跑了過去。
沒過一會,陸遜和姜維又看見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勇士沿街道跑了過來。
勇士們見到他倆,紛紛停下躬身一禮,随後又往前跑去。
目送勇士們跑遠,姜維說道:“今天在雲中城發生的事情,或許會成爲他們一生也難以忘記的噩夢。”
“殺人太多,要是能夠忘記,才是咄咄怪事。”陸遜也歎了一聲:“生爲羯人,還真是凄涼的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