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恒做出了分析,随後看向姜維和陸遜。
“你倆認爲,我們到時候該怎麽辦?”他問了一句。
姜維和陸遜彼此看了一眼。
“我認爲應該繼續向前推進。”姜維說道:“主公要的是我們把羯人徹底滅了,沒能把他們給滅了,我們也沒辦法回去向主公交代。”
“伯言也是這麽認爲?”曹恒又問陸遜。
“我也這麽認爲。”陸遜回道:“羯人連年給中原帶去困擾,主公早就想要把他們滅了, 既然長公子這次是帶着主公的诏令出征,當然要把事情辦的徹底。”
“匈奴人怎麽辦?”曹恒說道:“要知道匈奴人可比羯人多的多。”
“他們要是敢阻撓,一并給滅了就是。”姜維回道:“我聽說主公早年曾把匈奴人打到無力回擊。雖然經過多年休養,可他們能不能恢複元氣還未可知。”
“匈奴單于呼廚泉如今還被軟禁在壽春。”曹恒點頭:“我聽說他們那裏代爲實行大單于權力的,是曾經的左賢王去卑。去卑是父親扶持起來,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會不會和我們大魏爲敵。”
“他要是協助大魏剿滅羯人, 我們就不用理會匈奴。”姜維回道:“他要是敢于攔阻大軍剿滅羯人,長公子就可以找到借口, 率領大軍長驅直入把匈奴人也給抹掉。河套一帶原先曾是大漢的疆土, 隻因爲匈奴人投靠了漢室,當年的大漢才把這裏分割給匈奴人。雖然漢室對匈奴人有恩,可他們卻還是趁着大漢衰微殺入了中原,要不是主公曾領軍讨伐,到現在匈奴人也不會消停。”
“你倆認爲匈奴人會協助我們剿滅羯人,還是會保護羯人和我們爲敵?”曹恒問道。
“我覺得他們應該會選擇保護羯人,與我們爲敵。”陸遜說道:“大魏富饒,異族向來不肯看得到中原強盛。可中原卻總是要比他們更容易壯大,所以我覺得他們會不失時機的與大魏爲敵。”
“而且更重要的是,中原從來沒有真正把異族趕盡殺絕,每到占了絕對優勢,總是會給他們留下一線生機。”姜維說道:“如此一來就陷入了反複之中。我們強大,則異族消停。一旦中原出現戰亂或者其他原因導緻蕭條,異族總是會不失時機的趁機起兵,給中原帶來無盡禍患。“
“其實你倆想說的,隻是出兵以後絕對不要給異族留下任何存活下去的機會。”曹恒問道:“除惡務盡, 是不是這個意思?”
“正是。”姜維回道:“我們也明白,滅了一個族群并不容易。可要是不滅他們……”
“羯人數量不多, 滅了他們很容易。”曹恒說道:“可匈奴人卻不同,他們人數衆多,要把他們給滅了,豈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豈是要不是主公這麽多年一直在鼓勵生養,中原早就沒有多少人口。”陸遜回道:“我記得主公每奪下一個地方,最先做的就是鼓勵百姓生養。短短數年,各地人口數量激增,才能确保我們有足夠的兵源可以征募。”
“你倆說的也沒錯。”曹恒說道:“父親給我的指示是把羯人給滅族,卻沒有說匈奴人也需要滅族。其實我們隻要沿襲父親曾經的做法,滅了匈奴也不是沒有可能。”
“長公子的意思是……”姜維和陸遜瞬間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倆人還是追問了一句。
“我的意思很簡單。”曹恒回道:“我們可以把匈奴人遷徙到中原,讓他們與中原人融合。隻要能滅了匈奴人的大單于和各部族大王,這件事很容易促成。”
說到這裏,他先後看了看姜維和陸遜:“其實兩位都很清楚,如今的中原人,有不少就是當年父親下令融合了胡人,他們的習性已經改變,俨然是中原人無疑。就連我們軍中将士,也有不少是匈奴人或者其他胡人與中原人的後裔。”
“主公當年這麽安排,确實有他的道理。”姜維點頭說道:“要不是融合了許多胡人,中原人口也不可能壯大的如此之快。”
“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趕緊解決内奸的事情。”曹恒說道:“内奸一天不除,将士們出關以後,就一天不會得到安穩。一旦被羯人得到真實的情報,就将有不知多少将士埋骨他鄉。”
“我們知道該怎麽做了。”姜維和陸遜躬身應了,随後倆人一同告了個退,離開曹恒的住處。
他們離開以後,曹恒還在查看着那張地圖。
地圖确實很清楚的标注着哪裏有匈奴人的部落,哪裏又有羯人的部落。
從當年描繪地圖時的情景來來,匈奴人那時正在向南方擴張,而羯人在一定程度上還屬于他們的附庸。
這幅地圖的描繪,要比曹铄征讨匈奴更早。
曹铄讨伐匈奴以後,北方的部族分布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匈奴人的部落在河套以南逐步消失,最終雁門關以北,到雲中郡的這段地界,曾經分布着的匈奴部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同樣被曹铄打壓到幾乎快要滅族的羯人部落,
可羯人并沒有像匈奴人那樣往北退走,他們在中原大軍撤離以後,又往南推進了不少。
當時北方雖然已經落到了曹铄的手中,南方的戰事卻牽絆住了他,他也隻能選擇死守長城以南,在長城北面的許多地方,逐步被胡人侵占。
侵占長城以北的并不隻是羯人,匈奴人也在居庸關一線頻繁出現。
西邊還有羌人、鮮卑人,而東邊的東胡人也并沒有消停下來。
胡人雖然會被打服,可他們在被打服以後,還是會察言觀色,偷偷觀望中原人的動向。
當曹铄的主要精力被南方戰場和中原戰場吸引過去的時候,他們試探性的發起過一些小的進攻,也制造過一些小規模的摩擦。
通過這些小規模的摩擦,一點點的蠶食着中原的地盤,把曹铄的大魏邊界推進到了長城沿線。
曹恒這次領軍來到雁門關,就是要讓胡人知道,他們曾經幹過的那些事情都隻是枉爲小人。
中原平定,南方平定,大魏騰出手以後,就該收拾他們這些曾給中原帶來不少麻煩的胡人。
看了好長時間,曹恒慢慢的合上了地圖。
他嘴角微微牽起一抹笑容。
曹恒很清楚,他這次領軍來到雁門關,隻不過是讨伐胡人的開始。
從洛陽帶來的五萬常備軍和飛熊營,也并不是隻爲了讨伐羯人而存在,他們真正要讨伐的,其實是整個北方的胡人部族。
胡人一天不除,中原一日不甯。
“來人。”合上地圖以後,曹恒坐了好長時間,向外面招呼了一聲。
一名衛士走了進來。
“你去給我把楊刺史請來。”曹恒吩咐衛士。
衛士領命離去。
楊阜見了姜維和陸遜,還沒過多久,曹恒派來的人又找到了他。
聽說曹恒也要見他,楊阜以爲還是内奸的事情,匆匆趕來。
進了房間,楊阜見禮以後說道:“長公子,内奸的事情我正在查……”
“我隻是随口說了一句,哪想到伯約和伯言就放在心上了。”曹恒笑着說道:“剛才他倆來過,我把他倆給訓斥了一頓。”
楊阜錯愕的看着曹恒:“兩位将軍言辭有據,難道長公子不認爲有必要查問下去?”
“當然沒有必要。”曹恒說道:“楊刺史怎麽不用點腦子去想想這件事情,要說有内奸,除了當初我離開以後,羯人曾到雁門關外攻打,還出過其他什麽纰漏?既然是内奸,怎麽不趁着關内毫不知情悄悄把關口打開放羯人進來?沒有做過這些事情,内奸還算什麽内奸?羯人想要知道我離開并不是難事,哪還需要從所謂的内奸那裏得到消息?”
曹恒說的有理有據,楊阜也感到迷茫了。
滿臉茫然的看着曹恒,楊阜問道:“兩位将軍不用再查了?”
“查什麽?查誰?”曹恒問了一句。
“當然是查内奸。”楊阜回道:“我和兩位将軍已經有所商議,倒是假傳軍令給他們,要他們帶出關去,隻要軍令真的傳到了羯人那裏,内奸就是真的存在。”
“楊刺史不必如此。”曹恒說道:“我已經說過,并沒有什麽内奸,也不存在什麽内奸。我更不會假傳軍令,讓人故意把假軍令傳到羯人那裏去。軍令可不是兒戲,我能夠假傳軍令,騙的不僅僅是羯人,還騙了自家将士。所謂軍令如山,豈能用來兒戲?”
曹恒不打算假傳軍令,楊阜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姜維、陸遜奉命查問内奸,他們想的法子已經得到了楊阜的認同。
然而曹恒在要緊的時候居然把他叫來說了這些,讓他知道長公子并不認同他們做出的決定。
長公子畢竟是軍中主将,他做出了決定,楊阜相信姜維和陸遜絕對不敢違背。
既然倆人不能違背,看來先前商議過的那些事情,不過是他們的一廂情願罷了。
“長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楊阜回道:“可我确實是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把你做好的那些準備全都給忘了吧。”曹恒說道:“我請你過來,是要商量另外一件事情。”
“長公子有什麽吩咐,還請明示。”楊阜躬身領命。
“幫我起到一道軍令。”曹恒說道:“軍令面相所有軍民,内容是誅殺羯人。凡是關外羯人,隻要見到一律斬殺。無論軍民,隻要拿着羯人的頭皮送到官府,就可以領到相應獎賞。”
用頭皮換取獎賞,曹恒是聽曹铄說過一個故事。
故事裏有一些征服者,在征服了當地的土人以後,采取了種族滅絕的策略。
他們就是讓人拿着當地土著的頭皮去換獎賞。
人類的貪念,是足以導緻任何族群滅絕的。
爲了得到許多動物身上寶貴的部分,很多人掀起過獵殺的風潮。
随着獵殺的擴大,那些曾經族群聚集、數量衆多的動物,最終消失在世上。
用頭皮換獎賞的命令,就像是獵殺這些動物一樣,差點把一個族群從世上徹底的抹去。
曹恒當初聽了這個故事,也曾想過許多。
他想到過不肯被其他人滅絕,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大魏更加強大。
隻有大魏足夠強大,其他族群才不能淩駕于大魏之上,以征服的手段對待大魏的臣民,把大魏的臣民當成是被獵殺的目标。
即便真的要有獵殺,也隻能是大魏人獵殺其他族群的人。
對付羯人,他就打算嘗試一下曹铄曾與他說過的故事中的手段。
或許用那種手段,還真的能把羯人徹底從這個世上給抹掉。
“用羯人的頭皮換取獎賞?”楊阜問道:“無論男女老幼,隻要是羯人的頭皮就可以?”
“那是當然,隻要是羯人的頭皮就可以。”曹恒說道:“羯人發飾與我們中原人不同,他們的頭發幹枯的很,通過頭皮一眼就能認出是羯人而不是其他族群。軍令傳達下去,一定要再加上一條,倘若有人用不是羯人的頭皮換取獎賞,一經發現五馬分屍。”
楊阜瞬間明白了曹恒的意思。
用頭皮換取獎賞的軍令一旦下達,難保不會有一些善于投機者,我了獲取獎賞,以其他族群的頭皮冒充羯人的,到官府領取獎賞。
一旦讓他們得逞,隻怕這條軍令到最後根本不可能有效的推行,反倒會在中原引起一片殺戮。
世上人有千千萬,有一心向善的,當然也有心存歹念的。
那些心存歹念的人一旦成功的主導大事走向,勢必會給地方帶來噩夢一樣的災難。
從開始就把那種可能徹底的給抹掉,讓他們不敢心存僥幸,是曹恒必須要考慮到的事情。
發生了以其他人的頭皮冒充羯人領取賞賜的事情,隻能說是有人殺了人,不僅不願伏法,反倒還企圖通過軍令而獲取好處。
像這種人,五馬分屍也是應當。
“長公子吩咐的我都記下了。”楊阜回道:“我這就回去起草。”
“楊刺史親自起草?”曹恒問道。
“除了我,雁門關一帶也找不到更适合起草的人。”楊阜問道:“敢問這道命令以什麽爲名。”
曹恒想了一下,對楊阜說道:“這道命令的名稱,就叫做屠羯令好了。”
屠羯令……
隻聽一個名字,楊阜就感覺到了渾身上下被一股森冷的氣息包裹着。
作爲大魏的幽州刺史,他此時居然有些擔心起羯人。
曹恒屠滅羯人的決心無疑是強大的,他根本沒想過要給羯人留下任何的活路。
從他來到雁門關的那天起,羯人就注定了會被從世上抹去的命運。
尤其是這道新的軍令,不僅是鼓動了中原人對羯人的憎恨,甚至還勾起了人們的貪念,認爲隻要殺了羯人,就快要從官府得到很多好處。
用羯人的頭皮換取好處,肯定會有不少膽大而且又貪念極重的人铤而走險,在大軍出關以後也跟着到關口之外獵殺羯人。
大軍沒能殺掉的羯人,将會成爲這些獵人獵殺的目标。
無論羯人怎樣躲藏,恐怕都不可能逃脫滅亡的命運……
楊阜領了軍令退下,曹恒又吩咐衛士去把煙兒給找了回來。
自從姜維和陸遜來了,煙兒就一直在外面。
她并沒有去找小姐妹說話,隻是坐在庭院裏望着水池中的魚兒發呆。
得到曹恒招呼,她趕緊回去。
進門向曹恒躬身一禮,煙兒問道:“長公子招呼奴婢?”
“我感覺有些倦了。”曹恒對她說道:“你過來幫我捏捏肩膀。”
煙兒答應了,來到曹恒身後,幫他捏起了肩膀。
小手上的力道用的恰好,給曹恒捏着,居然讓他有了一些倦意。
“長公子,奴婢的力道可還好?”煙兒怯怯的向曹恒問了一句。
“力道恰好,還真是讓我有些倦意。”曹恒回道:“我先趴在床上,你再給我好好捏捏。要是我睡着,除非重要的事情,否則不要輕易把我喚醒。”
“奴婢明白。”煙兒應了,等曹恒到了床邊趴下,她坐在一旁爲他捏起了肩膀。
“要是能在身上也捏一捏,那就更好了。”來到雁門關,曹恒确實感覺得到十分疲憊,煙兒幫他揉捏着,手上的力道不輕不重,還真是染他感覺到了倦意越來越濃,沒過多久,曹恒也就睡着了。
人再強悍,總會有疲憊的時候。
尤其是最近這些日子,曹恒每天考慮的都是怎樣才能把羯人從這個世上徹底的抹去。
每天考慮這些,而且還要付諸實施,無論心力還是體力,終究都會疲憊。
煙兒的揉捏讓他感到放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能夠睡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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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阜回到住處,依照曹恒的意思洋洋灑灑的寫了一片《屠羯令》。
左看右看,他都覺着這道軍令過于不留後路。
曹铄還沒有成爲魏王之前,楊阜也就追随了他。
雖然一直沒有在曹铄身邊,可那時身爲曹家幕僚的他,暗中還是支持曹铄的。
就因爲有着無數個像他一樣的人支持,曹铄才能在後來的邺城事變中輕而易舉的拿下曹丕,把曹家大權緊緊握在手中。
當初曹铄退往壽春,楊阜也曾懊惱過。
他不明白爲什麽明明占了優勢,隻要稍做動員就可以徹底的把曹丕根基給除了,曹铄卻還是選擇要把邺城讓給曹丕。
直到後來曹铄再次返回邺城,楊阜才想明白。
從開始,曹铄就沒想過要讓曹丕活下去,他在退出邺城的時候,曹丕已經注定會是隻有死亡一個結局。
隻不過那時的曹丕,因爲從曹铄手中得到了邺城而沾沾自喜。
他根本沒有想到過,自從得到邺城的那天起,他就已經注定隻有被殺一個結果。
曹铄沒有打算讓他活下去,他當然就不會有機會活下去……
當年的曹铄做事不留後果,卻不會公然告訴世人,他打算把曹丕趕盡殺絕,才會以退爲進讓世人都憎恨曹丕,誘使曹丕做出誅殺漢獻帝,令整個天下爲之動容的蠢事。
兩次來到雁門關的曹恒,給楊阜帶來的感覺也是和常年的曹铄一樣。
曹恒同樣不會給對手留下任何生存的機會。
他從來到雁門關的那天起,就已經注定了羯人要被徹底從世上抹去的結局。
隻不過曹铄不會把想做的事情公然告知世人,而生爲他的兒子,曹恒卻是耗不估計的會那麽做。
他不僅要告知世人,羯人會被大魏将士給除掉,甚至還要楊阜起草了這麽一篇《屠羯令》。
看了好一會,楊阜覺着已經沒有什麽需要修改的。
他把起草好的軍令疊起來揣進懷裏,起身趕往曹恒的住處。
來到門口,楊阜正要請衛士通禀,一名衛士回道:“煙兒姑娘剛才和我們打了招呼,說是長公子已經睡着,如果不是特别緊要的事情,不能打擾長公子休息。”
煙兒居然能代曹恒向衛士傳達命令,楊阜有些發懵。
當初她不過是豢養在楊阜後宅的一名舞姬,如今跟了曹恒,衛士都得聽她的吩咐……
楊阜心裏覺着有些怪怪的,偏偏又不能說什麽,隻得謝了衛士一聲:“那我就等長公子醒來再說,還請兩位代爲轉告,就說我曾來過。等到長公子醒轉,請他務必派人去招呼我一聲。”
“這件事楊刺史還是和煙兒姑娘說。”衛士說道:“我倆不知道在長公子醒來以後是不是已經換崗,隻有煙兒姑娘會一直留在長公子身邊。”
“煩勞請煙兒姑娘出來一叙。”楊阜隻好請求衛士,把煙兒請出來說話。
曹恒在睡覺,他怎麽敢輕易闖進去。
楊阜身爲幽州刺史,來到這裏求見曹恒,當然不可能沒有要緊的事說。
衛士不敢耽誤他的大事,應了一聲轉身進了房間。
不過片刻,煙兒從裏面走了出來。
她欠身向楊阜一禮:“煙兒見過楊刺史。”
雖然曾是他府中養着的舞姬,如今煙兒在曹恒身邊,已經是長公子的人,楊阜當然不敢對她無禮。
煙兒行禮,楊阜也回了一禮:“敢問姑娘,長公子睡了多久?”
“才睡下沒多會。”煙兒回道:“長公子睡下之前曾告訴奴婢,不是有特别緊要的事情,不要把他叫起。”
曹恒睡下以前發過話,楊阜當然不敢請煙兒把他叫起來。
他對煙兒說道:“煩勞姑娘,等到長公子醒了,無論多晚一定要轉告他,我曾來過。”
煙兒回道:“楊刺史放心,奴婢一定轉告。”
“姑娘和不敢再和我自稱奴婢。”楊阜回道:“如今姑娘是長公子身邊的人,已是尊貴無比,我可不敢在姑娘面前托大。”
楊阜曾是煙兒的主人,如今卻對她十分恭敬,讓煙兒多少有些不太适應。
她微微一笑,對楊阜說道:“楊刺史說的,我已經記下了。”
再次謝了一聲,楊阜告退離去。
曹恒一直睡到夜裏才醒轉過來。
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煙兒正趴在床邊,并沒有上床睡覺。
輕輕晃了煙兒兩下。
趴在床邊睡着的煙兒迷蒙雙眼醒了過來。
曹恒問道:“怎麽不上床睡?”
看清眼前是曹恒,煙兒連忙起身,跪伏在地上:“奴婢過于困倦,沒想到居然睡着,還請長公子恕罪。”
“恕什麽罪?”曹恒笑着說道:“困了就上床睡,趴在床邊睡着,要是凍着了可不得了。”
曹恒醒過來,煙兒真是吃了一驚。
要是他怪罪自己在床邊睡着,一定會有責罰。
可她沒想到,曹恒不僅沒有責怪,反倒還要她上床睡,煙兒心裏頓時有些淩亂。
“好了,别亂想了。”看出她惶恐不安,曹恒說道:“既然困倦成那個樣子,不到床上睡,豈不是讓我覺着對你太過苛刻?”
煙兒低着頭回道:“奴婢這就去洗一洗。”
微微笑着,曹恒看着煙兒去打水洗漱。
洗漱以後,煙兒來到床邊,對他說道:“長公子睡着的時候,楊刺史曾經來過。我說長公子有過吩咐,不是特别要緊的事情不要打擾,他也沒多說什麽就回去了。”
曹恒當然知道楊阜求見是要做什麽。
他對煙兒說道:“既然他回去,應該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明天一早讓人把他請來就好。”
煙兒上了床,躺在曹恒身旁。
她默不吭聲的看着房頂。
房間裏的油燈還在亮着,房頂也被投上了昏蒙的黃光。
“怎麽不說話?”曹恒問道:“是不是跟了我,每天感到壓力更大了?”
“并沒有。”煙兒輕聲回道:“跟了長公子,奴婢反倒覺着活的更像個人……”
“從小母親就和我說過,父親這麽多年一直在扭轉她們的一些觀念。”曹恒說道:“父親說過,每個人都會感覺到疼,都會有傷心和絕望。隻是人們僅僅隻能體會到自己的感覺,根本不可能體會到别人。他要我們從小就不要過于苛責奴婢,除非真的是做了無可饒恕的事情,否則不要動不動就非打即殺。”
“魏王是位仁義郡主。”煙兒回道:“難怪長公子對卑賤如我,也是如此照應。”
“卑賤,至少也是活着的人。”曹恒說道:“從你跟了我的那天起,你就不再卑賤,至少在别人面前不再卑賤。我身邊的人,即便隻是個仆從,也要比其他人身邊的親眷更加尊貴。”
翻身面朝着煙兒,曹恒說道:“其實沒有其他原因,隻因爲我是大魏長公子。”
煙兒低着頭沒有吭聲。
曹恒說的并沒有任何不妥,他是大魏長公子,他身邊的人,當然要比其他人身邊的更加尊貴……
其實曹铄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起初還不太适應把别人當成仆役一樣對待。
有着兩千年後認知的他,雖然知道人生來不可能平等,總有一些人是高高在上比别人有着優越感。
可相對的,那個時代被人雇傭和差遣都是要得到相應的回報,即便是雇主,表面上也一定得尊重員工的人格和獨立性。
而這個時代,被奴役的人們世世代代就隻能處于被奴役的地位。
别說人格和獨立,他們僅僅隻是主人的财産而已。
主人要把他們給毀了,根本不需要給任何人打招呼,隻要找到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就連官府都不會過問。
曹恒出生于這個時代,他能有這些想法,也是歸功于曹铄。
越在這個時代的日子長遠,曹铄越發現憑着他的能力不可能和整個時代抗衡。
要是站在這個時代振臂高呼,宣揚什麽人權和人格,恐怕話才說出口,立刻就會成爲整個天下共同讨伐的目标。
曹铄要征讨天下,要建立強大的大魏政權,要把他的努力世世代代傳承下去,直到有一天有人真的跳出來鎮臂高呼,推翻現有的王朝。
那個時候他也管不了這麽多,畢竟等到人的思維開化到一定程度,才可能出現那樣的境況。
既然改變不了整個時代,那就改變自己和身邊的少數人好了。
不可能完全逆轉後宅每一個人的想法,曹铄要做的僅僅隻是找一個折中的辦法,找一種人們更容易接受的理由。
把奴役當成人來看待,是他唯一可以向世人宣揚的。
生爲曹铄的兒子,曹恒從小就受到這種思想的熏陶。
正是因此,他才會以平和的方式對待煙兒和曾帶回洛陽的舞姬。
從他出生的那天起,他父親的與衆不同,注定了他這輩子也會和别人不同……
“你要不要上來?”一隻手搭在煙兒的胯上,曹恒壞壞的一笑:“睡了好些時候,現在不太能睡得着,可我又懶得在上面動。還是你在上面,讓我覺着更省力氣。”
煙兒當然明白他要做什麽,默默的坐了起來,解開曹恒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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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後,曹恒起身洗漱,吩咐煙兒派個人去把楊阜找來。
寫了《屠羯令》,楊阜一直等到後半夜,也沒能等來曹恒的招呼。
直到天都快要亮了,他才睡去。
才睡下沒有多久,曹恒居然派人來請他過去。
混混沌沌的楊阜很想睡覺,卻又不敢不應曹恒的招呼,隻好起身洗漱,跟着來請他的人去見曹恒。
站在曹恒面前,楊阜是強打精神,可他搖搖晃晃已經快要站不穩的模樣,卻瞞不住曹恒的眼睛。
“楊刺史連夜寫出來的?”看完《屠羯令》,曹恒問了楊阜一句。
“回……回禀長公子。”楊阜說話,都覺得大腦有些不受使喚,他對曹恒說道:“是昨天就已經寫好,我等了一整夜,也沒見長公子招呼……”
“寫的不錯。”曹恒說道:“回頭我就讓人謄抄一些張貼出去,楊刺史先回去睡吧。”
“天已經亮了,還有好些事情沒有處置。”楊阜回道:“我還是不睡了……”
“站都站不穩了,你還要處置什麽事情?”曹恒笑着說道:“就算是要處置事情,起碼也得等你睡飽了再去。你現在什麽都不要做,趕緊回去好好睡覺。等你睡飽了,再把手上的事情一件件給我辦好。”
根本不給楊阜說話的機會,曹恒招呼了一聲門外的衛士。
衛士進來,曹恒吩咐:“先送楊刺史回去歇着,等會再給我找些讀過書的人,我這邊要用他們。”
衛士領命,對楊阜說道:“楊刺史,請!”
楊阜跟着衛士離去,曹恒在住處等着。
他要找的那些謄寫《屠羯令》的人還沒有到,姜維和陸遜卻前來求見。
倆人得到允許進入房間,煙兒當然是又退了出去。
曹恒向他們問道:“你倆這會過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
“還是内奸的問題。”姜維問道:“我倆怎麽想也想不到辦法瞞住楊阜。”
“不用你倆隐瞞。”曹恒說道:“隻要告訴楊阜,我要你倆查的事已經确定和他手下的斥候無關,你倆會另外查問其他人就好。”
“這麽說,他會不會信?”姜維不太确定的說道:“畢竟我倆已經把話說的太死……”
“你倆把話說的太死,我可沒有說死。”曹恒回道:“隻要你倆按照我說的去辦,也就是了。”
“長公子是和他說了什麽。”姜維還是想要問清楚曹恒究竟與楊阜說了什麽。
曹恒回道:“我當然是和他說了什麽,要不怎麽會讓你倆這樣去做?楊阜也不會再配合你倆調查,雖然以後你倆辦事會多了些掣肘,可同時也會少了一些麻煩。有利必然有弊,該怎麽去做,隻不過是權衡利弊以後選擇弊端最少的去辦而已。”
“長公子說的是。”姜維和陸遜同時應了一聲。
“你倆來的正好。”曹恒招呼倆人:“我讓楊阜下了一道軍令,不過是面向所有大魏臣民而不僅僅隻是三軍将士的。你倆可以幫我看一看。”
說着,他把那道《屠羯令》拿了出來,遞給倆人。
姜維上前接過,和陸遜一同看了。
等到看完這道軍令,他錯愕的向曹恒問道:“長公子下達這道軍令,難道沒想過會發生什麽樣的後果?”
“會有什麽後果?”曹恒問了一句。
“軍令一旦下達,必定會引起各地屠殺羯人的風潮。”陸遜說道:“關外羯人也就罷了,先前還有一些羯人被送往關内。要是連同這些羯人一并被殺,難保主公不會震怒。”
“被送往關内的都是女人,難道她們也會成爲被屠戮的目标?”曹恒眉頭微微皺起,也在暗暗慶幸命令還沒有下達。
要不是姜維和陸遜來到,這條軍令一旦下達,還真是會掀起一陣屠殺羯人的風潮,其中當然包括女人,甚至還包括早就被送往中原,已經安家落戶成了某些人家眷的女人。
“其實長公子隻要補充一條,用來換取賞賜的隻能是羯人男人的頭皮,也就妥了。”陸遜說道:“女人的頭皮不能換到好處,當然就不會有人對她們再有任何歹念。”
“不僅如此,還要嚴令不可以傷及已經在中原落戶的羯人。”姜維回道:“那些人已被同化,而且她們還都嫁給了中原人。許多中原人把她們當成了家人,要是傷及他們,難保不會地方動蕩。”
“幸虧你倆來了。”曹恒點頭,向倆人問道:“你倆誰來負責修改?”
“我來。”陸遜應了。
曹恒吩咐衛士爲他取來筆墨。
陸遜就在楊阜寫的那篇《屠羯令》後面續了幾條,寫完以後雙手呈遞給曹恒。
結果他補充了條款的《屠羯令》,曹恒看了以後問道:“你倆認爲這道軍令還有沒有不妥的地方?”
陸遜和姜維相互看了一眼,姜維說道:“主公的意思是要把羯人從世上抹去,長公子下達的這條軍令,既沒有觸及已有的利益,也宣揚了主公的意圖,我覺得沒有什麽需要修改。”
看向陸遜,曹恒又問:“伯言認爲怎樣?”
“我和伯約的看法相當。”陸遜回道:“這條軍令确實沒有再修改的必要。”
姜維和陸遜都認爲軍令已經沒有再修改的必要,曹恒把它鋪在桌上,又逐字逐句的看了。
等到看完,他點了點頭:“果然,這樣一改确實更好一些。”
才看完修改過的《屠羯令》,衛士帶着幾名文士來到。
這幾個人與其說是文士,還不如說他們隻是讀過書也懂得寫字,畢竟憑着他們讀書和寫字的這些能耐,還不足以改變命運從此成爲人上人。
姜維和陸遜站到一旁,曹恒的目光在幾個衛士領進來的人臉上掃過:“你們都會寫字,請你們過來,我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們幫忙辦了。”
拿起《屠羯令》,曹恒對他們說道:“每個人謄寫二十份,半個時辰之内給我。字迹必須工整,等我令人張貼以後,你們還得負責給不認字的人讀一遍,要他們都能明白上面寫着什麽。”
衆人答應了一聲,衛士上前接過《屠羯令》,轉交給了那些人。
其中一人接過《屠羯令》,門外又有幾名衛士擡着桌椅走了進來。
曹恒說道:“你們也不用去其他地方,隻要在這裏寫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