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外,蕭蕭冷風從關口邊溜過。
遍地都是戰馬和人的屍體。
關口緊閉,一群羯人正忙活着把戰馬和人的屍體拖走。
他們把那些垂垂将死的同伴擡到旁邊,已經死去的則擡到離關口不遠的地方整齊的碼放好。
離碼放屍體的地方不遠,許多用木柴堆起的谷堆已經架好。
望着那些柴堆,曹恒向身旁的曹彰問道:“羯人會把同伴的屍體燒掉?”
“他們和我們中原人不同。”曹彰回道:“中原人死後要是把屍體給燒了, 就叫做挫骨揚灰。可對于羯人來說,他們則不這麽認爲。他們認爲火焰是光明的,把屍體燒掉,人在死後才能走向光明。”
“不同的族群處理屍體都不相同。”曹恒說道:“我隻是聽母親說過,處理戰死将士的屍體,必須深挖坑給他們掩埋了。而且掩埋同伴, 一坑不能多過十具, 不可以随意亂丢, 必須給整整齊齊的碼放好,以示尊重。”
“我們處理同伴的屍體确實是這樣。”望着關外高高堆起的柴堆,曹彰說道:“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有些異族爲什麽會用火燒的法子處理屍體。點火需要木柴,他們難道不知道木柴在集市上也是能夠換錢的?還是我們中原人,把屍體埋進泥土,不用焚燒,也沒有煙熏霧繞,無論怎麽看着,都覺得清爽多了。”
“三叔還會想到這些。”曹恒咧嘴一笑,他看向被羯人拖走的戰馬屍體,有些惋惜的說道:“那麽多死掉的馬匹,要是我們能給弄回來,将士們又有不少肉食可吃。現在倒是便宜了羯人。”
“羯人是不吃馬肉的。”曹彰說道:“戰馬對他們來說就是家人,每個羯人的馬匹,都是總自己家裏帶出來。馬匹死了,會被他們掩埋起來,肉是肯定不會吃的。”
“他們連人肉都吃, 怎麽會不吃馬肉?”曹恒皺了皺眉頭。
“我剛才已經說了, 戰馬對他們來說是家人,而我們中原人對他們來說則是牲畜。”曹彰回道:“長公子認爲他們是會吃家人,還是會吃牲畜?”
“把我們中原人當牲畜。”曹恒攥了攥拳頭:“我會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野獸,誰才是人!”
羯人的第一次沖鋒,在地雷和關口飛下的箭矢中結束。
沖鋒的羯人,甚至連雁門關的大門都沒有觸碰到,就被成片的射殺。
雁門關外,羯人還在收拾着屍體和尋找着受傷的同伴。
距關口一兩百步的地方,石邪弈于冷冷的望着正在清掃的戰場。
頭一回沖鋒,他們少說損失了上千勇士。
死了這麽多人,他們甚至連雁門關的關口都沒能摸到。
陪在石邪弈于身後的羯人頭領們,見他的臉色不好,都不敢湊上來自找沒趣。
頭天晚上,他們還在說中原人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牛羊,此時此刻,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是牛羊一個沒有損失,反倒是他們這些自稱爲豺狼的羯人,被雁門關上的守軍給殺了不少。
“就是這麽打的?”石邪弈于扭頭看着他身後的羯人首領們:“昨天晚上你們還和我說過,中原人不過是一群牛羊。可現在看看我們的勇士,躺在那裏的是我們的人,而中原人卻在關口上恥笑着我們。”
整個戰鬥,其實都是石邪弈于在指揮,可他把責任歸到羯人頭領身上,地位比他低下的頭領們,根本不敢反駁。
“誰能告訴我,用什麽法子,可以把雁門關給我破了?”石邪弈于向衆羯人頭領問道:“下一次出擊,誰能不再讓我損失這麽多勇士?”
沒有人能夠回應,羯人向來擅長沖殺,他們的戰術也一直都很簡單,就是直接沖上去厮殺。
與中原人作戰,羯人從來都是以人多對付人少。
處于數量劣勢的中原将士,在多半沒有戰馬的情況下,經常會被羯人分割包圍。
就是這樣簡單到讓人無法理解的戰術,居然還在與中原人的作戰中屢建奇功。
可這一次,他們遇見了難啃的骨頭。
伫立在眼前的,是通往中原的雁門關。
無法攻破雁門關,他們就沒有辦法去搶掠中原的美人和财貨,就沒有辦法屠戮中原人,讓中原人記住,羯人的部落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石邪弈于本來是懷揣着這樣的念頭,可頭一場沖鋒過後,他發現這個念頭或許是有些太自大了。
至少是在擁有雁門關的中原人面前,這個念頭确實是太自大了些。
沒有羯人頭領吭聲,每一個人都低着頭,不敢與石邪弈于對視。
石邪弈于緊鎖着眉頭,視線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問話的語氣也比先前更加森冷:“你們是不是都沒有辦法?是不是隻能讓我一個人想着該怎樣作戰,該怎樣奪取雁門關?”
還是沒有人回應,所有的羯人頭領就像是突然間全都啞吧了一樣,甚至連個敢擡頭看他的都沒有。
“好!很好!”石邪弈于指着一個蠻人頭領說道:“明天你帶人出擊,要是沒能擊破雁門關,你就不用再活着回來。”
羯人頭領聽他這麽一說,頓時一愣:“大王,我也沒想到用什麽法子才能把關口攻破……”
“沒想到就在戰場上想。”石邪弈于冷冰冰的說道:“要是到了進攻的時候你還想不到,那就陪着勇士們一同到地獄想去吧。”
被他點中的羯人頭領知道要是不加以争辯,真的由他統領勇士們沖鋒,他是必死無疑,于是對石邪弈于說道:“我覺着大王這樣每天點一個人領着勇士進攻并不可取。”
石邪弈于詫異的看着他:“你說什麽?”
“我是說每天指定一個人領着勇士們進攻雁門關并不可取。”羯人頭領說道:“要把事情做的公平,大王就得用個公平的法子。”
“我倒是想知道,你有什麽公平的法子。”石邪弈于冷冷的應了。
他确實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每天由他指定一個羯人頭領率領勇士們向雁門關發起沖鋒,确實不太可取。
剛才沒有想到這些,也是因爲過于暴怒,把本該考慮到的給疏忽了。
“說的也是。”石邪弈于點了點頭,認同了那個羯人頭領的說法。
羯人頭領松了口氣,其他的幾人頭領則是一個個把心懸到了嗓子眼裏。
“從明天起,我會讓人做一些木簽。”石邪弈于說道:“每天晚上會讓你們抽一遍,要是誰抽中下面是黑色的,第二天一早就由誰率領勇士沖鋒。一旦沖出去,勇士可以回來,帶領他們的人絕對不行。我倒是想要看看,你們究竟能不能想到有用的破關法子。想到了就活下去,想不到就死在那裏!”
他朝着雁門關關口的方向一指:“那裏已經死了不少勇士,也不多你們這些人。”
目光最後落在先前被他選中的頭領臉上,石邪弈于說道:“明天才能做出簽子,可明天一早我就要進攻。我如今換誰去都不合适,你今晚還是好好想想,該怎樣做,才能把雁門關給破了。”
本以爲不用第二天率領勇士們破關,羯人頭領沒想到,石邪弈于并沒打算放過他,隻是決定要是雁門關不破,明天晚上再用他的提議讓衆人抽簽決定由誰再領着勇士進攻。
“大王要是今天做不出簽子,我願意代勞。”蠻人頭領不服的說道:“剛才大王也認同我的說法,由誰帶人讨伐雁門關,還是交給上天來決定。要是上天認爲我該去,我一定不會有半點遲疑。”
“我選中了你,上天已經給了答案。”石邪弈于冷冷的問道:“難道你認爲我的選擇,還不如一根簽字?”
被他問的一愣,羯人頭領居然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過了片刻,他嘴巴動了動,像是想要說什麽,可最終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你也不用想這麽多了,我已經和你說過,明天一早由你統領勇士沖鋒。要是今晚你能想到攻破雁門關的辦法,明天你就能活下來。”丢下這些話,石邪弈于也不再和他解釋,轉身走了。
其他羯人頭領生怕和領了第二天進攻命令的人接觸多了,招惹晦氣在身上,也都紛紛離開,再沒有一個人肯和他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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羯人頭一回進攻,被魏軍徹底挫敗。
魏軍将士們在羯人後撤的時候曾發出過一陣歡呼。
等到羯人撤了下去,有一些羯人在得到曹恒允許的情況下開始收拾,将士們反倒平靜下來。
經曆過剛才羯人進攻關口,曹恒指揮得當,城頭守軍一人未損,居然射殺了那麽多羯人。
守軍無形中對曹恒多了幾分欽佩,就像當年曹铄在宛城一戰中那樣,曹恒用他的指揮能力折服了雁門關上的守軍将士。
見證了魏軍首戰全勝的楊阜來到站在關口望着遠處羯人大營的曹恒身旁。
他躬身一禮,招呼曹恒說道:“恭賀長公子旗開得勝。”
“不過是場小勝。”曹恒仍然望着遠處,看都沒看楊阜一眼:“等到我擒殺了石邪弈于,你再恭賀不遲。”
“以長公子的能耐,擒殺石邪弈于必定不在話下。”楊阜順勢拍了一句馬屁。
“楊刺史現在說話,可是越來越中聽了。”曹恒扭頭看了他一眼,沖他咧嘴一笑問道:“楊刺史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話說?”
楊阜臉上露出一抹不安,對曹恒說道:“剛才有信使傳報,說是從蓬萊運送過來的軍械,至少還有得十幾天才能運到雁門關。”
“十幾天?”曹恒臉色一冷:“他們是在用烏龜拉車嗎?”
從曹恒來到雁門關,由于曹彰和曹植的原因,楊阜先入爲主的認爲曹恒是個難以伺候的主子。
他臉色冷下來,楊阜連對視都沒敢對視,隻是口中應着:“長公子說的是,他們确實也太慢了些。”
“派個人給他們送去消息。”曹恒說道:“告訴他們,我不接受任何理由,我隻要軍械盡快來到雁門關。五天,我隻給他們五天。如果五天内送不到,他們就不用來了。”
曹恒根本不講任何道理,十幾天的路程,居然隻給運送軍械的人五天時間,楊阜也覺得根本就沒可能達到。
“五天之内,讓他們至少送來兩成。”曹恒接着說道:“剩下的,可以在十天之内送到。”
他松了口,說是可以在五天之内先送來兩成,楊阜稍稍松了口氣。
要是曹恒堅持在五天之内把所有的都給送來,還真沒有人能夠達成他的指示。
“我這就派人去把軍令傳達給運送軍械的人。”楊阜當即應了。
等到楊阜離去,曹恒又看向了關外。
關外的羯人并沒有接着發起進攻的意思,他們已經消停了下去,營地裏也沒像頭天晚上那樣載歌載舞,可見白天一戰,對羯人的打擊确實是很緻命的。
曹恒首戰告捷,守關将士奔走相告。
在關内已經做好随時與破關羯人厮殺的常備軍将士也都稍稍松懈了下來。
雖然是在夜晚,然而對雁門關軍民來說,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将士們和百姓奔走相告,都在傳頌着曹恒雁門關首戰的功績。
對于曹恒來說,頭一天的戰事無疑是個好的開端,可是對于石邪弈于來說,卻是一場他不願再多作哪怕片刻的噩夢。
羯人王帳,石邪弈于臉色十分不好的坐在帳篷裏。
他的左右兩側,分别坐着兩個羯族美人。
美人在爲他斟酒,他一口一杯的喝着,臉色鐵青始終沒有說半個字。
過了不知多久,石邪弈于已經有了些微微的醉意,王帳外面傳來一個聲音:“大王,我回來了。”
聽見這個聲音,他向兩名羯族美人使了個眼色。
兩名羯族美人起身告退。
她們出去以後,一個羯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怎麽樣?”目光落在走進王帳的羯人臉上,石邪弈于問了一句。
“回大王。”羯人說道:“事情我已經辦妥,用不多久東西就會送來。”
“用不多久是多久?”沒有得到确切的時間,石邪弈于狠狠的瞪了那個羯人一眼。
羯人被他瞪着,趕緊低下頭:“大概五六天……”
“五六天?”石邪弈于猛的站起:“讓你去向匈奴人買一些攻城塔,居然還需要這麽長的時間才能送到?”
“匈奴人也需要打造。”羯人回道:“我問了他們,有沒有已經造成的,他們給我的回複是許多年沒有攻打過中原,根本用不着那些東西,所以并沒有存留。”
“早讓你們學些打造攻城塔的技藝,就是沒有人聽信。”石邪弈于懊惱的說道:“要是我們自己懂得打造攻城塔,如今哪裏還需要受匈奴人的閑氣?”
“大王說的是。”羯人低着頭答應了一聲。
石邪弈于朝他一擺手,冷冷的喝了一聲:“滾!”
不敢再在這裏多逗留片刻,羯人趕緊告退離去。
等到他走了以後,石邪弈于向帳外喊道:“來人!”
一名守在站外的羯人勇士走了進來。
“把剛才那兩個女人再給我叫回來。”石邪弈于吩咐:“今晚我要好好的在她們身上快活幾次。”
勇士退下,找那兩個羯族美人去了。
石邪弈于卻很清楚,他根本不是需要有美人在身旁讓他發洩。
他真正煩悶的,是雁門關上說話不是太正經,守着關口卻絲毫不給他任何機會的曹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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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幾天,羯人每天都會向雁門關發起進攻。
然而每天的進攻都在沒什麽效果。
除了在關口丢下不知多少羯人的屍體,他們甚至連雁門關的大門都不曾觸碰到。
每進攻一次,石邪弈于的心情就更壓抑一些。
兩名晚上伺候他的羯族美人也不知道是被怎麽折磨的,僅僅短短幾天,她們就已經渾身是傷,連精神都是十分萎靡,就好像是才被霜打過的瓜果一樣,早沒了先前的水潤。
相反的,守衛雁門關的曹恒卻是每戰一次,信心就提升不少。
地雷和弓箭的雙重作用下,進攻的羯人根本沒辦法靠近關口。
每當地雷爆炸,關口上的魏軍就會加緊發射箭矢,沖鋒中的羯人也會在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和漫天飛舞的箭雨之中成片的倒下。
關外,羯人還在像前幾天一樣,清掃着堆積的屍體。
遠處堆着的木柴上,成排的羯人屍體正被焚燒着。
望着關外那一團團沖天的烈焰,曹恒嘴角牽起一抹笑容:“我還以爲羯人多了不得,現在看看也沒什麽大不了。他們發起了好些次進攻,守城将士絲毫沒有損傷,他們倒是死了不少。”
“還是長公子指揮得當。”跟随曹恒守了幾天關,楊阜對他也有了更多的信心,早先的擔憂已經不知哪裏去了,躬身對曹恒說道:“要不是長公子,隻怕雁門關已經被羯人給擊破了。”
“楊刺史說話,是越來越中聽了。”曹恒先是很随意的點了下頭,應下了楊阜的恭維,随後向他問道:“楊刺史有沒有派人把信送給那些運送軍械的人?”
“已經送到了,說起來他們應該會有回應。”楊阜回道:“今天過去,就是五天期限……”
楊阜正說着,一名士兵跑上關口,來到倆人身旁躬身說道:“啓禀長公子,從蓬萊送往雁門關的兵器,頭一批已經來到關口。”
曹恒幾天前讓楊阜傳令給送軍械的人,限期五天之内至少送來兩成,楊阜還覺着不太可能。
沒想到,還沒到五天限期,頭一批就送到了雁門關。
他錯愕的冒出一句:“這麽快?”
“人都是要逼一逼的。”曹恒沖他一笑,随後招呼道:“不如刺史陪我過去,看看他們都送來了什麽。”
楊阜陪着曹恒下了關口,沒過多久,他們就看到一隊騎兵向這邊走來。
走過來的騎兵,每個人的坐騎上都帶着兩隻籮筐。
所有的籮筐都用布蓋着,根本不可能看到裏面是什麽。
遠遠看到曹恒和楊阜,帶頭的校尉止住騎兵,翻身下馬跑了過來。
根本不用有人介紹,從曹恒的年紀和楊阜對他的态度,校尉就已經看出他的身份。
來到跟前,校尉行個大禮:“我們得到長公子軍令,知道這裏急着使用新式軍械,特意令我快馬加鞭,先送兩成來到雁門關。”
“來的正好!”曹恒回到:“要是再晚來兩天,雁門關可就破了。一旦關口被破,你們這些負責運送軍械的,絕不會有一個能逃脫幹系。”
校尉知道他并不是在威脅,更不是在恫吓。
曹恒是大魏的長公子,由他鎮守的雁門關被破,他萬一有個閃失,魏王查出是因爲軍械運送不及時,他們這些負責送軍械過來的人,可不會有任何一個落到好下場!
“我們從蓬萊出發,一路上辎重太多。”校尉解釋道:“全部送來确實困難,要不是長公子說了可以先送兩成,我們還不知道得用什麽法子才好。”
“蓬萊到雁門關路途遙遠,我當然知道不可能太快。”曹恒回道:“可你們走的日子也太多了一些,很早以前我就聽說你們上路,到現在才隻送來兩成。”
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楊阜,曹恒又說道:“前幾天讓人給你們送信過去的時候,我還和楊刺史說過,你們哪裏是用馬車或者牛車運送軍械,簡直就是套上了烏龜,由烏龜拉車。其實算起來,即使用烏龜拉車,少說也該走了一半。”
校尉被曹恒說的低着頭不敢應聲。
知道說多了也沒什麽用處,曹恒問道:“你們送來的軍械都是些什麽?”
曹恒回道:“都是些蓬萊新近研發出來的火器。”
“地雷?大炮?”曹恒又問。
“不是。”校尉回道:“有種東西,主公當初給它命名爲火箭,蓬萊工匠研究了許久,才琢磨出來該怎麽制造。最初一批上萬支,全都送到了長公子這裏。我帶來的大概有兩千支左右。”
校尉帶來的騎兵,大約有五十多人。
兩千支火箭,平均下來每人可以攜帶四十支。
從騎兵旁邊放着的兩個籮筐,曹恒判斷每個籮筐裏應該放着二十支。
各種數據分析下來,火箭的體積并不是很大,甚至不比地雷占的地方更多。
“帶我先看看。”曹恒向校尉擺了下手。
校尉答應了,領着曹恒和楊阜來到一匹駿馬旁。
他吩咐牽着馬的騎兵:“把火箭放下來,請長公子查看。”
騎兵答應了,從馬背上放下火箭。
掀開蓋在籮筐上的布,騎兵退到了旁邊。
出現在曹恒眼前的,是十幾二十根比箭矢粗長了不少,還帶着個引信的東西。
所謂的新式軍械,引信露在外面,應該是隻要點燃,裏面的火藥推動力,就能推動着它飛出去。
拿起其中一個,曹恒翻來覆去的看了看。
他怎麽看怎麽覺得古怪:“我怎麽覺着這東西更像小時候放的煙花?”
曹铄早年在壽春城外建造了煙花工坊,工坊裏生産出的煙花,就有一些是這樣的造型。
“用法和煙花相當。”校尉回道:“制作火箭,就是借鑒了煙花的做法。長公子要是懂得燃放煙花,使用火箭應當也可以得心應手。”
“煙花時常有放不出去會在半道炸了的。”曹恒問道:“火箭會不會有?”
“回長公子話。”校尉回道:“火箭絕對不會。這裏的每一支火箭,都是經過工匠檢驗,任何一支出了纰漏,都能找到負責檢驗的工匠。”
“找到他有什麽用。”曹恒撇嘴一笑:“這東西要是在自家人跟前炸了,即便殺了那個工匠,也不可能讓死去的人活過來了。”
“長公子說的沒錯。”校尉低着頭回道:“所以工匠們才會更加用心,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
“話是你說的,要是出了任何纰漏,我可是要去找你。”曹铄對校尉說道:“你們把軍械先留在這裏,趕緊回去,告訴那些慢如蝸牛的人,他們也該把走路的速度給放快一些了。”
校尉回道:“我回去就催促他們再快一些。”
曹恒擺了下手,向校尉吩咐:“把東西卸下,你們先回吧。”
校尉答應了一聲,吩咐跟着他來到這裏的騎兵:“都快些把軍械卸下來,不要耽誤了長公子使用。”
騎兵紛紛從馬背上把那些籮筐搬了下來。
楊阜朝旁邊一擺手,立刻就有成群的士兵跑了過來,擡起騎兵從馬背上卸下的籮筐,送往關口。
所有的火箭全都送上了關口,校尉向曹恒告了個退,領着兩百騎兵離開雁門關。
将士們把火箭搬上關口,曹恒和楊阜也跟着來到。
倆人才上關口,曹彰、趙雲和曹植就迎了過來。
“新式軍械給長公子送來了?”看了一眼搬運籮筐登上關口的将士們,曹彰向曹恒問了一句。
“這麽多天還不送來,也就沒什麽可以讓他們做的事了。”曹恒問道:“今天羯人怎樣?”
“還是和前幾天一個樣。”扭頭看向關外,曹彰說道:“我真是弄不明白,每天攻打關口,每天不過是把一些人推到這邊來送死。石邪弈于究竟想搞什麽?”
“他還能想搞什麽?”曹恒說道:“石邪弈于無非是想用人數把我們堆死,等到我們的将士疲于奔命,他們就可以輕松拿下雁門關。”
來到朝向關外的地方,曹铄扶着城垛,望着遠處的羯人說道:“羯人後面還會拿出什麽,我說不清楚。可我卻覺得,他們絕對不會這麽蠢,明知不可能拿下關口,還每天派人過來送死。”
“長公子的意思是他們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曹彰錯愕的問道。
“如果是三叔,會不會這樣一直打下去?”曹恒反問。
曹彰皺緊眉頭,旁邊的趙雲等人也都臉色凝重。
“不知道你們發現沒有。”曹恒說道:“羯人雖然每天都會發起進攻,可他們這兩天進攻的人數要比過去少了很多,甚至連最初的一半也沒達到。要是他真的指望通過這樣的進攻拿下雁門關,又怎麽可能會派出的人越來越少?”
衆人紛紛點頭,卻都沒想明白,既然明知派來的人都會被射殺,爲什麽石邪弈于還會這麽幹?
“石邪弈于是不是嫌羯人太多,想要消耗掉一些?”曹植撇嘴一笑:“要不他怎麽會每天都派人來這裏進攻?而且每次,我都會看到有個像是頭領一樣的人死在戰場上。”
“這也是我不明白的。”曹恒搖頭:“假如是我,明知不可能攻破雁門關,在沒有辦法解決之前,是絕對不會再讓将士們上前送死。可石邪弈于卻不是,他的做法好像真的是認爲羯人太多,需要我們幫忙給消耗掉一些。”
曹彰等人都沒再吭聲,每個人的臉色都是十分凝重。
越是想不明白的事情,越是可能會給己方帶來緻命的打擊。
“長公子是不是要用這些火箭?”過來片刻,包括曹恒在内的幾個人都沒再說話,楊阜試探着問了一句。
“還沒到用它們的時候。”曹恒說道:“我催着快些送來,并不是因爲急用,而是我必須手上有這些東西。隻有它們在我的手上,我才會感覺到安心。它們要是不在,等到石邪弈于使出新花樣,而我們卻沒有任何應對的策略時,留給我的隻能是手忙腳亂。”
曹恒的說法得到衆人認同。
“如今我們有了火箭,長公子倒是真的可以放心等着石邪弈于下一步的舉措。”我覺着,他至多會在試探多次以後,選個合适的時機,加派人手進攻我們。”
“三叔的說法不是沒有可能。”曹恒點頭,随後又說道:“可我覺得不會那麽簡單。”
“羯人進攻城池,從來不會使用雲梯和攻城塔。”楊阜在旁邊說道:“他們自己的攀援能力非常自信,認爲隻要有一條繩索,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是在他們有機會攀援的情況下。”曹恒又搖了搖頭:“可這次來到雁門關,他們卻根本沒有機會登上城頭。又怎麽會繼續沿用老辦法?石邪弈于放緩了進攻的進程,每天隻是試探性的攻打一次。在死了不少人之後,會立刻把人撤回去,他在背後必定是已經有了其他打算,隻不過我們還沒想到那些打算是什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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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蓬萊送出的火箭已經到了曹恒的手上,而石邪弈于還是在等着攻城塔。
明知沿襲以往的戰術,他手下的勇士不可能攻破雁門關,可他還是每天都會派出勇士,向雁門關發起一次進攻。
每天早上,他都會讓頭領們抽簽,抽到該誰去,誰就帶着本部勇士向雁門關發起進攻。
抽簽是每天早上石邪弈于必定親自監督的事情。
對于他來說,這件事必須認真對待,絕對不能有半點懈怠。
可對于他手下的頭領們,尤其是那些抽中了的頭領,抽簽絕對是一場噩夢。
誰拿到了那支昭示着死亡的簽,誰就隻能硬着頭皮,率領勇士們沖出營地,向雁門關發起明知根本不可能成事,卻每天都要例行去做的進攻。
進攻的次數多了,羯人首領們最擔心的就是早上,最不想過的就是晚上。
早上決定了又有哪個會去送死,而到了晚上,他們要擔心的,則是天亮以後,抽中那支必死簽的,又會是誰?
接連幾天過去,每天都會有個羯人頭領抽中那支必死簽,帶着部族勇士沖向雁門關。
每天的結果都是一樣。
沖出去的羯人頭領和勇士,再也沒能活着回到營地。
又是一個晚上,石邪弈于站在營地的邊緣,眺望着遠處的雁門關。
他身後是一群戰戰兢兢的羯人頭領。
“每天早上都要抽簽,我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了。”石邪弈于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讓羯人頭領們松了口氣。
他們彼此看了一眼對方,都從别人的眼睛裏看出了輕松。
這種輕松,絕對不是單純的輕松而已,而是如釋重負,徹底放下了壓在心頭的重擔那種輕松。
頭領們還以爲石邪弈于是打算放棄每天抽簽的做法,可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這些頭領個個臉色如土。
“早上抽簽,我睡不安穩,你們也睡不安穩。”石邪弈于說道:“白天你們想睡,卻不會有機會睡覺,因爲我們要面對雁門關上的敵人。到了晚上,你們終于可以睡下,卻要擔心第二天一早會不會是自己抽中的去送死的那支簽。我想了一下,一直這樣下去,不僅我晚上要考慮第二天該怎麽部署,無法安然入睡。你們也是一樣,擔心着會不會是自己抽到了那支簽。人在擔心之餘,是不可能睡的安穩。爲了更多的人能睡的安穩,我決定從今天起,把抽簽改爲晚上。”
扭頭看向身後的羯人頭領們,石邪弈于問道:“我這麽安排,你們有沒有意見?”
羯人頭領哪敢提出意見,一個個低着頭,都不敢去看他。
“既然沒有人反對,那就這麽做好了。”石邪弈于向旁邊的羯人勇士吩咐:“去吧簽取來,我要親自陪着大王們抽。”
勇士應聲退下,沒用多久就捧着一隻簽筒來到。
看着站在面前的羯人頭領們,石邪弈于說道:“其實每天送一個人去送死,我也很不好受,可大魏的長公子卻要我不得不那麽做。我知道最近戰術單一,派出去攻打雁門關的人也是越來越少。憑着那麽點人,根本不可能把雁門關拿下。可我還是要那麽做,你們知不知道爲什麽?”
羯人頭領紛紛左顧右盼,石邪弈于提的問題,是他們怎麽也想不明白的。
其實每一個人都知道,依照現在的打法,他們絕對不可能勝過守城的魏軍,每天強逼着一名頭領帶着族人沖鋒,無非是要這些人送死而已。
就在這兩天,已經有人暗中說出石邪弈于是中原人的奸細,他是要把羯人全都送給中原人屠殺,直到羯人被中原人殺光,他才會收手。
石邪弈于當然聽說過這種說法,然而他并沒有做任何解釋。
他認爲沒必要解釋,也不需要去解釋,有些事情越描越黑,不去解釋,反倒更坦然一些,也不會有人敢于追問。
畢竟他才是羯人的大王。
那些風言風語,對他來說,根本就算不上什麽……
可現在,他有必要解釋了,因爲所有的羯人頭領,都對他的做法産生了質疑。
如果不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說不定這些頭領,最終會因爲他的這些做法産生嘩變。
石邪弈于終于有了給個說法的念頭,羯人頭領也都很想知道他能說出什麽。
他說的要是還有道理,頭領們确實不會找到反對他的理由。
隻要他是爲了羯人部族,即使把所有的頭領都給害死,這些部落額的頭領也是沒有辦法。
可她要是說不出個道理,很可能已經壓抑了好些天的頭領們,就不會這麽繼續被他欺壓下去。
身爲羯人的大王,石邪弈于部族确實有着比其他部落更多的勇士。
然而其他部落的頭領全都聯合在一起,憑他一個部落,也是對付不了。
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僅意味着明天會不會有個頭領死去,也以爲着他究竟能不能再繼續駕馭這些羯人頭領。
石邪弈于的目光在衆頭領的臉上掠過。
他神色平靜的說道:“我知道你們每一個人都認爲我最近這麽做一定是瘋了。死了那麽多的部落頭領,死了那麽多的勇士,卻還是把你們一個個的給送去讓關口上的中原人射殺。”
“大王這麽做,難道還有什麽苦衷不成?”有個對他已經極度不滿的頭領這時向他問了一句。
被那人追問,石邪弈于的目光落到他的臉上:“你覺着我沒有苦衷,還會這麽做?”
“我們隻是部落的首領,而大王确是整個羯人的首領。”那個頭領回道:“我們能夠威懾一個部落也就可以,大王卻需要威懾整個羯人族群。爲了威懾我們這些人,大王會選擇怎麽做,也不是我和其他頭領能夠決定的。隻要大王肯給個解釋,我們聽着也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