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邪弈于和曹恒對話好久,才發覺是被耍了。
他鐵青着臉退到離關口上百步的地方。
站在關頭上,曹恒看見有數十個羯人策馬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他召集勇士去了。”看到關外的這一幕,楊阜不無擔憂的說道:“等到羯人聚齊,憑雁門關的将士,根本無法抵禦……”
“雁門關内一千守軍, 幽州調撥來的常備軍共計五千。”曹恒問道:“六千将士,難道還守不住一個小小的關口?”
“長公子是不知道。”楊阜不無擔憂的說道:“羯人攻城與我們以往見過的攻城不同,他們完全是靠着人往上堆。而且不知道羯人從哪學到的本事,他們也不用雲梯,更不用攻城塔,隻是用繩索抓鈎,往城頭上一帶, 眨個眼的工夫, 人就上了城頭。”
“這麽傳神?”曹恒嘿嘿一笑:“那我可真的好好看看了。”
他轉過身, 來到面朝關内的一邊。
早先奉命被調集到這裏的常備軍将士們,已經得到命令,在關下列陣。
當曹恒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将士們仰起臉,一雙雙眼睛全都朝他望了過來。
扶着城垛,曹恒環顧着仰臉朝他望過來的将士們:“将士們,剛才我和羯人的頭領對話了。”
已經知道關外來了羯人,将士們早就做好了應對任何可能的準備。
當曹恒提起羯人的時候,有些人已經想到,他們很可能會和羯人展開殊死搏殺。
羯人襲擾中原由來已久,中原人尤其是北方的中原人對他們早就是恨之入骨。
幽州常備軍,都是出身自北方。
他們的家人,甚至還有被羯人個殺死和搶走的。
幾乎所有的常備軍,都早就恨不能和羯人來一場殊死搏殺。
然而好久以來,他們的機會都不是很多。
前些日子曹恒突襲羯人部落,殺死數百羯人, 還搶回來三四百名羯族女人, 對常備軍将士們已經是個極大的鼓舞。
所以曹恒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才會一個個都帶着肅穆和崇敬的望着這位年紀不大,卻頗有魏王風範的大魏長公子。
“前些日子我帶人襲擊了羯人的部落,你們應該都已經聽說了。”曹恒接着喊道:“我還把他們的女人也給搶了回來,而且還都讓楊刺史幫忙給賣了。”
當曹铄這麽說的時候,将士們發出一陣哄然大笑。
沒有人想到那些被賣掉的羯族女人命運怎樣,所有的人想到的都是羯人總算也有了這麽一天。
解氣!解恨!
曹恒雖然沒有什麽帶兵的經驗,可他從将士們臉上的神色,已經看出,常備軍的将士并不害怕戰鬥。
他們甚至還很期待這場戰争。
扭頭看向楊阜,曹恒小聲問道:“還有多少羯族女人沒有賣出去?”
“大概還有三五十人。”楊阜回道。
“那就賞賜給将士們好了。”曹恒吩咐了一句。
楊阜躬身答應了。
“有個小消息要告訴你們。”再次看向關内列陣的将士們,曹恒喊道:“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不少人憎恨羯人,可我有樣禮物要送給你們。隻不過這件禮物,我得和你們有個約定才能拿出來,否則是不會讓你們觸碰的。”
曹恒要送給他們禮物,将士們望着他的時候,眼神裏滿是疑惑。
“我要送給你們幾十個羯族女人。”曹恒說道:“将士出征在外,怎麽能沒個女人?身爲男兒,想女人的時候,總不能找匹母馬胡來。”
曹恒這麽一喊,将士們都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出一陣哄笑。
他們發愣,是因爲沒想到身爲大魏長公子的曹恒,居然也能說出這麽粗俗的話。
他們大笑,是因爲正是曹恒的這句話,讓他們感覺到了親切和親近。
常備軍都是曾經在沙場摸爬滾打過的人。
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身上都帶着一種特有的豪氣。
他們不喜歡文绉绉的說話,反倒更喜歡曹恒這樣粗魯的言辭。
“女人我是給你們了。”曹恒接着喊道:“可我要讓你們記住一句話,即便她們隻是在軍中爲你們解決男女之事的用具,可你們也得記住了,她們畢竟還是女人!女人是用來睡的,不是用來虐待和用來殺的!我要是聽說誰虐待她們,或者是把她們殺了,必定是軍法處置!”
“軍法”兩個字,在軍中有着絕對崇高的地位。
當曹恒這麽喊的時候,所有将士全都“啪”的并攏雙腿,一臉凝重的站的更直。
“好處給了你們。”曹恒擺了下手,示意将士們稍稍随意些:“現在我和你們再說說不好的事情。”
他的臉色凝重襲來,目光再次在将士們的陣列中掃視了一圈。
在場的将士們都知道接下來他會說些什麽,一個個屏氣凝神的等待着。
停頓了片刻,曹恒再次喊道:“剛才羯人的頭領和我談了條件,他說我前些日子去了關外,殺了他們的族人,搶了他們的女人。要是不想把事情鬧大,那就每個族人賠償他們一車金珠。”
說到這裏的時候,曹恒刻意關注了一下将士們的神情,隻見将士們一個個臉上都露出了氣憤的神色。
也難怪将士們氣憤。
羯人經常襲擾中原,他們在中原燒殺搶掠,不知道殘害了多少人。
可他們卻從來沒有說過,要賠償給中原多少金珠。
羯人提出這樣的要求,将士們當然是義憤填膺。
“我已經給了他回複,可還是很想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曹恒向将士們問道:“要是讓你們選擇,你們答應還是不答應?”
“不答應!”整齊劃一的回答,完全的展現出了将士們願與羯人決一死戰的決心。
“看來你們和我是一條心!”曹恒滿意的點的點頭,高聲喊道:“我給他的回答也是,他們可以來中原,我能就能去他們的部落,隻是中原人受他們欺負的日子,從現在開始,徹底的過去了!隻要我曹恒在雁門關,就絕對不會再讓羯人有耍橫胡來的機會!他們敢來,我們就敢去!寇可往,我亦可往!?”
“長公子威武!”站在陣列前的校尉鎮臂高呼。
緊接着,五千常備軍都跟着喊了起來:“長公子威武!”
常備軍的歡呼感染了城頭上的守軍。
很快,城頭守軍也跟着振臂歡呼。
關外的石邪弈于正與幾個羯人首領商讨進攻雁門關的事情,聽見關口傳來的歡呼聲,下意識的望了過來。
“他們在叫喚什麽?”一個羯人頭領說道:“該不會是想到要死了,被吓成這個樣子?”
“你覺得他們會是被吓成了這個樣子?”石邪弈于說道:“他們是在歡呼,這個大魏長公子可不簡單,看來我們對付他,沒有以往對付地方官那麽容易。”
“不簡單又能怎樣?”那個羯人頭領說道:“等到攻破雁門關,我把他的人頭取來,獻給大王。”
由于隸屬于匈奴人,羯人的頭領一直以來都是被稱呼爲大王。
曾經的很長一段時期,匈奴大單于用兵,也會帶上羯人部族。
随着匈奴人日漸衰落,羯人日漸壯大,他們雖然還被稱作大王,卻已經不再聽從匈奴大單于的調配,隻是還保持着原有的稱号而已。
石邪弈于沒有吭聲,隻是望着雁門關關口默然不語。
從守關将士們的歡呼聲中,他隐約聽出了什麽。
内心的最深處,他感覺到這次攻打雁門關,很可能是個錯誤。
決定已經下了,再反悔也晚了。
作爲羯人的大王,爲了穩固在族中的地位,他也隻能硬着頭皮,讓自己接受即将到來的這場大戰。
雁門關關口上,向将士們訓話完畢的曹恒再次望向關外。
楊阜陪在他的身後。
目光停留在遠處的羯人身上,曹恒問道:“楊刺史,雁門關有多少地雷?”
“當初主公給配發了千餘顆。”楊弘回道:“隻是到現在還沒用過,在關口外埋設地雷,要是羯人不來,我們的人和往來商賈也沒辦法走動。”
“讓人把地雷全都送到關口上。”曹恒說道:“地雷不一定是用來埋的,也是可以用來扔的。”
從沒想到地雷還有這樣的用處,楊阜詫異的問道:“長公子确定可以?”
“當然可以。”曹恒回道:“我在壽春的時候,可是有人特意傳授這些新式軍械的用法,難道連我說的,楊刺史也要懷疑?”
“不敢。”楊阜趕緊應了,随後向旁邊的衛士吩咐:“把地雷全都送到關口上,留給長公子調用。”
楊楊阜的命令下達以後,當即就有衛士跑去搬運地雷。
城頭上已經有了一桶一桶的油料,将士們還支起了竈台,隻要羯人湊齊,他們立刻就能把竈台點着,給油料架上去。
一塊塊比人頭還大的石頭碼放在城頭上,這些石頭将會成爲阻截羯人的殺敵利器。
在成堆的石頭旁,是一箱一箱的地雷。
守關将士們的軍械已經準備齊全,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着關外的羯人發起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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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邪弈于在雁門關外足足等了十多天。
十多天之内,幾乎每一天都會有幾支羯人趕來。
随着越來越多的羯人到達雁門關外,守關将士的壓力也是越來越大。
望着來到關外的羯人,将士們一個個舔着嘴唇,先前對羯人的蔑視,如今已轉爲強大的壓力。
曹恒也沒想到,羯人居然會來了這麽多。
“長公子。”站在曹恒身後,望着聚集在關外的羯人,楊阜對曹恒說道:“來的羯人太多了,這次守關我們還真不一定有獲勝的把握。”
“楊刺史怕了?”曹恒扭頭看向他。
“長公子都不怕,我能怕什麽?”楊阜回道:“我隻是擔心長公子有個閃失。”
“人總有一死,可我卻認爲自己不會是死在雁門關。”曹恒說道:“雁門關外肯定會有人戰死,隻是我認爲死的會是石邪弈于。”
“他這次好像是聚集了整個羯人部族的勇士?”楊阜說道:“我雖然來到幽州的日子不久,鎮守雁門關也沒有多少時日,可我卻聽說過,羯人極少會如此大動幹戈,把整個部族的勇士全都調撥過來。”
”石邪弈于把所有的羯人都給調到這裏,我不僅沒感覺到怎樣,反倒還覺得他是在幫我一個大忙。”曹恒微微一笑:“要不是他把羯人都給調來,我以後怎麽能把羯人給滅種。”
羯人的數量遠遠多于關内守軍,曹恒不僅沒有任何擔心,反倒還在想着怎麽才能把羯人給滅種。
楊阜臉上的表情十分尴尬,他實在是弄不明白,曹恒怎麽做到根本不把羯人看在眼裏的。
關外羯人已有數萬,而且還在陸陸續續趕來。
等到石邪弈于發起進攻的時候,羯人少說應該也有十萬。
“羯人還真不少。”石邪弈于沒有吭聲,旁邊傳來曹彰的聲音。
“三叔,你覺得羯人到最後會有多少?”曹恒向問道。
“我估計少說也得有十萬。”曹彰說道:“長公子這回可是真的得罪了石邪弈于,他是打算傾全族之力把雁門關拿下。
“他打算決戰,我又何嘗不是。”曹恒說道:“父親這麽些年南征北戰,好不容易平定了天下,又去了南蠻。如今才回到洛陽,羯人居然也和他搗亂。即使隻是爲了不再讓父親四處奔走一路勞頓,我也有必要把羯人給從世上抹掉。”
扭頭看向曹彰,曹恒沖他微微一笑:“何況羯人做過那麽多對我們中原人不利的事情。我容得下他們,中原人能不能容得下?被他們殘害的那些中原亡魂,能不能容得下?”
“長公子有什麽的打算沒有?”曹彰問了一句。
“沒什麽打算,死守而已。”曹恒說道:“别說他們來的隻有十萬人,就算是百萬人,我們這次也沒有任何退路。我們的背後就是關内,一旦羯人再度入關,我可以保證,他們會給中原人帶來更多的磨難。爲了關内百姓,也爲了整個中原,我們都沒有退路!”
曹恒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始終是慢條斯理。
可他說的每一個字,讓人聽着都會覺得心弦激蕩。
國恨家仇、孝道忠義,任何一樣都足以挑起一場對異族的戰争,何況他由着所有這些理由,打一場針對羯人的戰争,已經是是勢在必行。
“其實我們早應該向魏王禀報。”關外的羯人讓楊阜感到擔心,他望着已經看不到盡頭的羯人說道:“要是魏王能從其他地方再調來一些兵馬,我們或許還有獲勝的可能。”
“楊刺史,你要是覺得這場仗沒辦法打,就到關内躲一躲。”曹恒說道:“我這裏需要的是抱定必死一戰決心的勇士,而不是像你這樣,總是覺得我們不是羯人對手的人。”
楊阜知道,他說的話讓曹恒感到了不快,趕緊回道:“我隻是随口一說,還請長公子不要責怪。長公子在關上,我即便是力戰而死,也絕不後退半步!”
“有楊刺史這句話就夠了。”曹恒臉色稍稍好看了些。
“人還真不少。”望着遠處還在趕來的羯人,曹植也撇了撇嘴:“這一次長公子可是要大開殺戒了。”
“那是肯定。”曹恒說道:“我這個人向來心地良善。其實我不想殺人,尤其是不想殺這麽多人。可我要是不殺他們,他們就會來殺我們,實在讓人沒有辦法。爲了我們能夠活下去,我也隻能讓他們去死了。”
嘴角浮起一抹淺淺的笑容,曹恒接着冒出了一句:“其實他們根本不用擔心,等到他們死了,家裏的女人我會找人替他們照顧。說起來,後事也不是完全沒人打理。”
曹植在旁邊接了一句:“長公子替他們照顧女人,不知道又要賺取多少好處。”
“最後的羯族女人,貨賣出去總是會昂貴一些。”曹恒眼睛微微眯了眯。
在他微微眯眼的瞬間,旁邊的楊阜仿佛從他的眸子裏看到了一抹森冷的殺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關上已經做好了防禦的準備。
關内,常備軍将士們也整兵秣馬,準備着與羯人厮殺。
曹恒雙手扶着城垛,随着關外羯人越來越多,他的臉色也是越來越凝重。
“沒有步兵。”羯人來的是越來越多,曹彰疑惑的說道:“他們怎麽不弄一些步兵?全都是騎兵,要是攻城戰死了,那些馬匹怎麽處置?”
“活着的羯人會給帶回去,交還給那些死去羯人的家人。”楊阜解釋道:“我來到這裏的時候,就曾聽去過羯人部族的客商說過這些。”
“羯人如此殘暴,還有客商會到他們那裏去?”曹彰很懷疑還會有人敢到羯人的部落販賣東西。
“當然有。”楊阜回道:“羯人雖然經常來中原劫掠,可有一些東西是他們劫掠不到的。或者說是他們劫掠的時候根本不屑于去拿卻又不得不去拿的。客商帶着這些東西到了羯人部落,也能從他們那裏打探到一些相關的消息。我知道的事情,有些是将士們說的,也有一些就是客商之間流傳的。”
“前任幽州刺史難道從來沒提過羯人?”曹恒突然冒出了一句。
“還真沒有。”楊阜回道:“如今邊關互市已經重開,胡人多半都會到互市去購買或者貨賣東西。前任刺史一直把精力放在互市上,地方倒是繁榮了,可關口卻被疏忽了。”
曹恒沒有再多問,也沒有說出任何責怪前任幽州刺史的話。
當官整饬地方,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辦法。
有些事情是在沒發生以前,誰也想不到的。
地方官員多半都會重視是否繁榮,而不會在太平盛世把太多的精力投入到準備戰争。
大魏一統天下,戰亂也最終終止,很多官員在這樣的背景下放松了警惕。
隻不過中原和南方相對平穩,不會有異族入侵的大事發生。
被北方卻是不同。
北方與中原毗鄰的異族并不隻是一支,這些異族在中原戰亂的時候都得到了休養生息。
他們的實力很強,強大到戰亂後的中原,要是沒有數年休養,根本不能有實力征伐他們。
羯人,在所有的異族中并不是最強大的。
甚至可以說他們是人口最少,壯大速度也最緩慢的。
當年曹铄讨伐異族,許多羯人被滅殺,能用這麽短的時間得到恢複,而且還能聚集起十多萬勇士攻打雁門關,确實是楚侯曹恒意料的。
曹恒自認爲他要是上一任幽州刺史,也不會想到羯人會對中原下手。
所以他認爲自己并沒有理由去責怪上一任刺史。
上一任已經做錯,那麽錯誤就由他們來彌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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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邪弈于召集的羯人總算是到齊了。
所有羯人勇士聚集在一起,共計十二萬人有餘。
把各部族的頭領請到他的王帳,石邪弈于把前些日子他和大魏長公子的交流簡單描述給了衆羯人。
聽了石邪弈于的描述,一個羯人頭領當即嚷嚷着:“大魏的那個長公子也帶不識好歹,自從有了我們羯人,他們中原人隻是我們随時可以屠宰的牛羊而已。我們去了中原,殺一些牛羊,帶一些東西回來再正常不過。他們到我們的部落殺人,那是絕對不能容忍。大王找他要賠償,已經是給他臉面。他不僅不要,反倒還和大王談起了要我們賠償殺牛羊的錢财,哪有那樣的道理?”
羯人從來都沒把中原人當成人來看待,當然不會認同曹恒的做法。
其他羯人頭領也都是同樣的想法,紛紛附和着嚷嚷要給曹恒一些好看。
石邪弈于擡手壓了壓,等到羯人頭領都不說話了,他才說道:”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中原人不懂,大魏的那個長公子不懂。他們不明白自己隻是牛羊,也不懂得我們羯人的尊貴。把你們叫過來,我就是要讓他們明白,中原人無論什麽時候,都是被我們羯人屠宰的牛羊。從來世上隻有人吃牛羊,哪裏有牛羊吃人的道理?”
“大王說的對!”當即就有羯人頭領表示對他的贊同:“我把勇士都給帶來了,大王要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牛羊敢和财狼談條件,我們就把他們都給吃掉好了!”
羯人頭領的一番話,引來一陣喝彩。
“既然人都到了,我也不想再耽誤時候。”石邪弈于說道:“你們都準備一下,我們明天一早就向雁門關發起進攻!”
石邪弈于決定第二天一早進攻雁門關,羯人頭領紛紛站起來,都答應了一聲。
當天晚上,羯人的營地一片歌舞聲。
許多羯人勇士圍着篝火在那裏跳舞唱歌喝酒,好像根本沒把不遠處的雁門關放在眼裏。
自從石邪弈于帶着羯人來到雁門關,曹恒就沒從關頭上下去過。
關外的羯人載歌載舞,關口上,曹恒眺望着篝火連天的地方。
“長公子怎麽還不去睡。”他正望着羯人的營地,曹彰來到了他的身旁。
“羯人還真是會鬧騰,前些日子沒見他們這樣,今晚這是怎麽了?”曹恒說道:“載歌載舞,把戰場當成什麽了?”
“他們要進攻了。”往關外看了一眼,曹彰說道:“現在跳的是戰舞,祈禱神明保佑,讓他們能夠在這場戰争中獲勝。”
“遇見了我,他們的什麽神都沒有用。”曹恒說道:“等到明天,我就會讓他們隻記得爹娘,而不記得神明。”
“記得爹娘?”草場一臉詫異的問道:“長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哭爹喊娘,可不就是隻記得爹娘了?”曹恒嘿嘿一笑:“從蓬萊送到這裏的軍械還沒有到,一旦到了,我要讓他們知道,大魏不可欺,中原不可欺!”
“他們以前就知道了。”曹彰嘿嘿一笑:“可羯人的記憶太短,這才沒幾年,他們就把過去的事情給忘記了。當初被我們打的像龜孫,現在倒好,又跑到爺爺們頭上來冒充财狼。”
“我知道父親當年讨伐過羯人,隻是沒有把他們滅的太幹淨。”曹恒問道:“父親爲什麽當年不把羯人給徹底滅了?”
“你父親那時也是無奈,他要是在北方太久,中原就要出大事。”曹彰回道:“那時候的局勢,可不像現在這麽簡單。你在這裏領兵打仗,整個大魏都是你的後盾。而你父親那時候帶兵,卻是隻能勝不能敗。一旦他敗了,即使敵人不把他給滅了,自己人也會下手。”
曹恒當然不可能經曆過那些,他錯愕的看着曹彰:“叔父說的這些,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不明白沒有什麽。”和他并肩站着,望向關外羯人的營地,曹彰說道:“你隻要知道,再強大的外敵,也沒有内耗來的兇猛。倘若不是大漢内耗沉重,異族哪有機會和膽子來和我們中原人争個高低。”
從沒經曆過家族内耗,曹恒對曹彰說的這些隻能說是一知半解。
他點了點頭:“三叔說的我記下了。”
曹恒嘴上說着幾下了,曹彰卻從他的态度看出不過是一句敷衍。
他根本沒有明白什麽是内耗,又從哪裏來的記下了?
關外的羯人還在載歌載舞,曹彰對曹恒說道:“長公子早些睡吧,明天一早羯人就會發起進攻,你等待着的大戰,總算是來了。”
曹恒點頭應了。
“長公子。”曹彰突然很小聲的向他問了一句:“見着死人,還會不會像上回那樣?”
曹恒扭頭看着他,淡然一笑:“死人而已,有什麽好在意的。明天關外将是屍橫遍野,要是在意,這場仗就不用再打了。”
得到這樣的回應,曹彰說道:“隻要長公子已經适應就好,凡有征戰必有殺戮,殺他們是爲了活自己,長公子能明白這些道理,也就不會再有什麽顧忌。”
很平淡的笑了一下,曹恒回道:“三叔說的這些,我早就明白了。”
他向曹彰拱了拱手:“天色不早,三叔也早些歇着吧。”
曹彰道了聲辭,離開關頭。
曹恒又朝關外望了一眼,就在關頭上找個地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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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關口,曹彰回到他和曹植的住處。
倆人的房間相鄰,曹彰正推門的時候,曹植從屋裏走了出來。
“三兄回來了。”曹植招呼了他一聲。
扭頭看向曹植,曹彰發現他居然是一身戎裝,根本沒有要睡覺的意思。
“子建這是做什麽呢?”曹彰詫異的問道:“大半夜穿成這個樣子,你是要出關打仗,還是要上關口與長公子一同守關?”
“明天就要打仗,我怎麽不能穿成這樣?”曹植說道:“爲了明天一戰,我剛才還在房中即興寫了首賦,三兄不如幫我看看。”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卷紙。
曹铄在蓬萊建造造紙廠,如今的造紙工藝已經非常發達。造出的紙張與後世想差不多,甚至連人們上廁所,都用上了後世才有的衛生紙。
曹植寫賦,當然也是用紙張,而不是像過去那樣用絲綢。
捧着才寫好的賦,曹植要給曹彰看。
從小就喜歡練武,對詩詞歌賦根本沒有興趣,曹彰不耐煩的把他手撥開:“搞什麽搞,誰看得懂你那些鬼東西。有事說,沒事趕緊睡覺,明天一早羯人肯定要來進攻。”
“就知道三兄看不懂。”曹植撇了撇嘴,把那篇賦初揣進了懷裏。
“要是沒事,我先睡了。”曹彰橫了他一眼,扭頭就要進屋。
曹植趕緊上前把他攔住:“三兄,話還沒說完,怎麽就要睡了。”
“到底什麽事,你說還是不說?”曹彰又瞪了他一眼。
“說!當然要說!”曹植嘿嘿一笑,向曹彰問道:“三兄認爲明天開戰以後,我們還有多少可能或者去洛陽?”
“問這些做什麽?”曹彰皺了皺眉頭:“長公子信心十足,你覺着他會讓我們死了?”
“那可說不準。”曹植說道:“關外十多萬羯人,就算我們做好了準備,人數也是被他們給壓死。以一當二十,三兄正以爲大魏将士都是不死之身?”
“要是敢在長公子面前說這些,我一定把你的舌頭給拔下來。”曹彰沒什麽好氣的說道:“子建如今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我時常都會覺得你陌生的很。”
“其實我自己也覺得自己陌生的很。”曹植歎了一聲說道:“天下一統了,我反倒覺得沒什麽事情可幹了。想當年我們曹家在衆豪雄之中叱咤風雲,那是何等的威風?”
“天下一統,也是我們曹家的功勞。”曹彰打斷了他:“你要是覺着沒什麽事可幹,以後大可跟在長公子身後。”
曹植嘿嘿一笑,對曹彰說道:“我攔着三兄,就是要問這件事情。”
“說吧,要問什麽?”隐約感覺到曹植要問的問題,曹彰讓他接着問下去。
“我知道長兄對三兄比對我親近的多。”曹植說道:“有些話他也是肯對你說,對我則是緘口不言。我其實隻想問三兄一件事。那就是長兄究竟有沒有打算讓長公子領兵讨伐異族?如果以後讨伐異族都是長公子在做,我就和他提一提,留在他的身邊捉刀寫個文章還是可以。”
“長兄征戰多年,好些年連壽春都沒回過,你認爲他是不是該歇一歇?”曹彰問道。
曹植點頭:“說起來确實是這樣,也就是說,以後讨伐異族,都是長公子領兵?”
“那也不一定,畢竟長兄沒有和我說過。”曹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建是個明白人,你應該懂得長兄爲什麽和我比和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親近。”
“我當然明白。”曹植說道:“三兄自幼就追捧長兄,每天跟在他的身後,必定是讨他歡喜。像我這樣的,就是沒人待見。當年二兄可還是要我把給殺了。”
“他要殺你,你還幫着他。”曹彰笑了一下:“我記得自從二兄被殺那天起,你就是這個模樣。整天和一些市井之徒浪蕩在一處,曾經的曹家才子曹子建,如今成了什麽模樣?長兄不是沒有待見你,而是你自己不待見自己。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難不成還要長兄給你高高的捧着?”
“文人氣息太重!”再次拍了下他的肩膀,曹彰轉身返回房間,曹植聽見他在屋裏說了句:“其實有時候做個粗豪的武人,要比做個心思缜密的文人更暢快些。”
站在曹彰房間的門口,曹植耳邊在回蕩着他剛才說的那句話。
做個粗豪的武人,要比做個文人更暢快些。
武人思維簡單,很多複雜的事情往往會被他們簡單化。
而文人思想複雜,簡單的事情也會被他們給繞着圈子來解決。
更重要的是文人天生有傲骨,總認爲自己了不得,而全天下都是草芥慫包。
說的好聽些傲骨天成,一般人不具有也無法具有。
說的難聽些,就是自以爲是,總是惹人不待見…
在曹彰門口站了一會,曹植搖頭一笑,轉身回他的房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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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門關的天很藍,藍的像是被水沖洗過的寶石。
天上漂浮着幾朵如同羊毛般的白雲。
白雲緩緩遊動,如果隻是仰望天空,會覺着整個世間都是那麽閑适恬靜。
然而視線往下,在雁門關外,十二萬羯人勇士騎着駿馬,擺列出了進攻的架勢。
石邪弈于騎着高大的駿馬立于羯人的最前面。
凝望着雁門關,他的臉色是一片凝重。
雁門關上,曹恒也穿戴上了铠甲,與石邪弈于彼此對望着。
悠悠号角從關外傳來,羯人即将發起進攻。
當号角聲響起,曹恒喊道:“将士們,羯人要進攻了,都給我做好準備。”
雁門關上的魏軍将士,紛紛張弓搭箭,瞄準遠處黑壓壓的羯人。
随着陣陣呼喊,羯人騎着駿馬發起了沖鋒。
雖然是攻城,可他們卻根本沒有從馬背上下來的意思,一邊策馬飛馳,一邊還甩動手手上帶抓鈎的繩索。
羯人攻城,正是利用這種繩索抓住城垛,以達到攀援上城牆的目的。
望着沖鋒中的羯人,曹恒臉色也是十分凝重。
戰鬥開始以前,他可以嬉笑怒罵把一切都不看在眼裏。
可一旦戰鬥開始,他就不能再有那種遊戲人生的姿态,而是應該換上一種以全局爲重的主将心境。
羯人越來越近,曹恒喊道:“放箭!扔地雷!”
張弓搭箭的魏軍将士紛紛松開弓弦,無數箭矢呼嘯飛出,沖鋒中的羯人和他們的馬匹中箭,由于速度太快,翻滾着揚起一片煙塵,随後又被緊跟上來的戰馬洪流湮沒。
除了張弓搭箭的魏軍,另外還有一些魏軍将士,從箱子裏搬出地雷,用力的朝着關外甩去。
他們抛擲地雷是使出了渾身的力道。
地雷飛出,落在羯人還沒有到達的地方。
一顆顆地雷被魏軍丢了出去,當他們丢到兩三百顆的時候,曹恒喊道:“停止扔雷。”
扔雷的将士們停了下來,張弓放箭的将士們卻片刻不停的把箭矢發射出去。
羯人還沒有見識過地雷,他們隻知道迎面飛來的箭矢會對他們造成極大的傷害。
頂着箭矢,羯人蜂擁而上。
前面的中箭倒下,後面的緊跟着沖上。
馬蹄陣陣煙塵滾滾,羯人騎兵如同潮水一樣卷向雁門關。
眼看快要沖到跟前,就快要能甩出抓鈎沿着城牆攀援上去,突然一聲巨響在最前面的馬匹身下響起。
伴着那聲巨響,附近的幾匹戰馬被爆炸的氣浪頂飛,連同馬背上的騎士一道,翻滾着摔了出去。
頭一聲巨響過後,緊接着是第二聲、第三聲……
火光閃爍巨響連連,成片的戰馬和羯人在爆炸聲中倒下。
關口上,曹恒催促張弓搭箭的魏軍:“快發箭矢,趁着他們胡亂,多射殺一些。”
魏軍将士加快了射箭的速度,亂成一團的羯人騎兵在箭矢射殺下紛紛掉落馬背。
羯人本以爲騎兵沖上去,至少可以發起一輪像樣的進攻,哪想到他們還沒沖到雁門關關口,就被地雷的爆炸給炸的懵了,箭矢也在無情的收割着羯人的生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