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環三結率領六七千蠻人悄悄摸出了叢林。
他們的目标是距叢林不算太近的姜維營地。
營地中一片甯靜,所有的勇士好像都已經睡着,駐紮着數萬人的營地,居然是半點聲響也不曾傳出。
如果帶人朝着營地摸來的不是金環三結,而是姜維,他必定會因爲這古怪的一幕而下令讓勇士們停下, 等到查探清楚情況,再繼續前進。
數萬人的營地連一點動靜都沒有,本來就是不合乎常理的。
即使是勇士們都睡着了,打鼾聲和咳嗽聲總是不可避免。
然而金環三結帶着蠻人摸上來的這座營地,卻像是一個人都沒有似得,根本聽不見絲毫的動靜。
來到營地外,金環三結示意跟在他身後的蠻人停下。
蠻人紛紛停下,一雙雙眼睛全都看向了他。
側耳聆聽了片刻,金環三結才朝蠻人找了招手,示意他們繼續向前。
見他招手,蠻人勇士繼續輕手輕腳的摸向營地。
直到他們進了營地,都沒有遇見哪怕半個姜維手下的勇士。
金環三結這才發覺有些不對,他小聲向一旁的蠻人頭領吩咐:“你帶些人,悄悄摸進營帳,把裏面的人勸都殺死,再出來想我複命。”
蠻人頭領答應了一聲,招呼他身旁的幾名勇士,往營地裏的一處帳篷摸過去。
用樹葉和枝條搭建的帳篷裏黑黢黢一片,根本看不到裏面睡着什麽人。
帶着幾名蠻人來到這處帳外,蠻人頭領屏住呼吸聆聽了片刻。
确定沒有聽見聲音,他一招手,率先沖了進去。
幾名蠻人緊跟着沖進那頂帳篷。
在外面等待的金環三結和其他蠻人隻聽見帳篷裏面傳出幾聲慘嚎。
緊接着,十多名身穿魏軍衣甲的勇士從裏面沖了出來。
看到這些勇士沖出來,金環三結吃了一驚。
爲了不發出響動驚醒營地裏的其他勇士,他趕緊下令:“把他們都給殺了!”
一群蠻人正要上前, 附近的帳篷裏紛紛跑出了全副武裝的蠻人勇士。
從帳篷裏跑出的蠻人勇士越來越多,他們并沒有立刻向金環三結發起進攻, 而是環繞着企圖劫營的蠻人奔跑,不過片刻就把這些蠻人全都包圍了起來。
營地裏有着數萬勇士,他們沖出來之後,很快給金環三結和他帶來的蠻人包圍了起來。
被勇士團團圍住,已經沒了退路的金環三結這才感到緊張。
他向四處顧盼,哪還能想到要襲擊營地,此時的他隻是滿腦子在尋思該怎麽突圍出去。、
營地裏的勇士沖出來的時候,要是金環三結做出反應帶着蠻人突圍,或許還會有一些人成功逃脫出去。
可惜他的反應實在太慢。
等到他明白被包圍,已經再也沒了逃脫出去的機會。
勇士們一步步逼了上來,縮小着圍困金環三結和他身後蠻人的包圍圈。
金環三結與他帶來的數千蠻人,則紛紛後退,背靠着背緊張的盯着正往前靠過來的勇士。
雙方正在對峙,正朝着金環三結的方向,勇士們紛紛散開。
從勇士們讓開的地方,走出了一群人。
當先一人正是姜維,跟在他身後的幾位将軍,當然就是黃忠、夏侯惇和夏侯淵。
來到離金環三結隻有六七步,姜維等人站住了。
打量着金環三結,姜維問道:“眼前這位應該就是金環三結洞主?”
同樣打量着姜維,金環三結反問:“你就是姜維?”
“在我們中原,直呼名姓可是沒教養的體現。”姜維微微一笑,對金環三結說道:“我就是姜維,聽說洞主來了,特意前來迎接。”
“難道你們中原人就是這麽待客的?”朝四處看了看,金環三結說道:“客人來了,卻要兵戎相見,我是不太明白中原人的禮數。”
“中原人的禮數确實複雜了些。”姜維回道:“我們把客人分爲幾類。來的要是貴客,我們會傾盡所有款待。然而來的要是不速之客,爲保家人親眷周全,我們隻能兵戎相見。洞主帶着數千人深夜造訪,而且還都帶着兵刃,不會自認爲是貴客吧?”
被姜維搶白了一句,金環三結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他和朵思大王原本商量的是,由他帶着數千蠻人發起第一波進攻。
進攻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可金環三結帶着蠻人靠近營地,卻發現這裏一片死寂,甚至連個巡夜的勇士都見不着。
認爲是有機可乘,金環三結當即改變了計劃。
他打算帶着數千蠻人潛入到姜維的營地,把營地裏的勇士一網打盡。
可她卻忽略了一點,營地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的已經違背了常理。
凝視着金環三結,姜維的嘴角帶着一抹淺淺的笑容。
他向金環三結問道:“大王所以帶着人來到我的營地,是不是因爲這裏太安靜了。讓你認爲可以趁機把我們給滅了?”
心思被姜維一語戳破,金環三結臉色十分不好。
他怒目瞪着姜維:“你究竟想要怎樣?”
“兩個選擇。”姜維也不和他多啰嗦,豎起了兩根手指,對金環三結說道:“其一,你向我們投誠,帶着所部勇士讨伐孟獲。其二,在這裏與我們決一死戰,把你和你身後這些人的性命全都交代在這裏。”
姜維提出的條件,無疑是金環三結不能接受的。
他冷着臉對姜維說道:“我和手下都是真正的勇士,豈能因爲怕死,而反叛蠻王?”
本來就沒指望他會投降,姜維甚至不和他多說,向身後的蠻人頭領吩咐:“送金環三結大王與他的手下上路。”
丢下命令,他轉身離去。
黃忠等人也都沒有吭聲,跟着姜維退了下去。
他們離開後,勇士們紛紛靠攏,包圍圈再次合攏。
金環三結和他帶來的蠻人也紛紛舉起兵器,做出了厮殺的準備。
可他們卻沒想到,把他們包圍起來的勇士們沒有前進,反倒是朝後退了退。
勇士們的舉動,令金環三結和他帶來的蠻人十分不解。
不解并沒有持續太久,當勇士們從背後取出長弓的時候,金環三結和他帶來的蠻人頓時明白了。
包圍他們的勇士根本沒打算上前厮殺,而是準備用弓箭把他們全都射殺。
“别讓他們有機會放箭!”金環三結喊了一聲,最先朝他對面的勇士撲了上去。
其他蠻人這才如夢初醒,趕緊跟在他的身後,向勇士們發起了沖鋒。
雙方距離很近,按理說他們可以瞬間沖到勇士們的面前。
可他們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離弦的箭矢。
距離越近,箭矢的勁力越大。
随着陣陣弓弦顫動的聲音,無數箭矢飛向金環三結和他帶來的蠻人們。
才發起沖鋒的蠻人即使用盾牌擋住了正面飛來的箭矢,也擋不住從背後射來的羽箭。
蠻人成片倒下,金環三結也身中數箭,踉跄着往前沖出了幾步。
當他踉跄着沖到勇士們面前,渾身的力氣已經支撐不住身體,雙腿一軟居然跪了下去。
他面前的勇士們紛紛後退了兩步。
一個蠻人頭領走了出來,雙手握着劍柄把長劍高高舉了起來。
金環三結跪在地上,腦袋耷拉着。
他雖然還有意識,雖然還想站起來厮殺,可渾身卻沒有哪怕一兩力氣,連動彈一下手指都成了奢望。
長劍落下,森寒的劍光砍向金環三結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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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環三結被斬殺,姜維得到消息的同時,一顆人頭也擺放在他的面前。
擺在他面前的,正是金環三結的人頭。
看着那顆人頭,姜維對旁邊的黃忠等人說道:“金環三結已經死了,剩下的隻有朵思大王。”
“我還以爲這場仗有多難打。”夏侯惇說道:“我都還沒動手,金環三結就被殺了。”
“他是自己尋死,也怪不得别人。”姜維說道:“我今晚的部署可以說是漏洞百出,要是在中原,根本騙不了任何人,可他偏偏還是來了。他不是找死,又能是什麽?”
“其實我也沒想明白。”黃忠說道:“營地太靜,本身就很反常。爲什麽金環三結還要往裏面闖?即便是我,也會發覺事情有些不對。”
“黃将軍帶兵多年,當然不會往太安靜的營地裏闖。”姜維說道:“可金環三結不同,他雖然是蠻人洞主,也雖然帶兵和我們厮殺過,可他畢竟不太熟悉我們中原人的戰法,更不可能留意到,太安靜的營地往往是危機四伏。”
示意衛士把人頭拿走,姜維眺望着遠處的叢林。
“叢林裏還是很靜,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黃忠向他問了一句。
“變故應該不會。”姜維說道:“或許是我們下手太快,朵思大王和妙才他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黃忠點頭:“希望如此……”
他話才出口,遠處的叢林突然傳來了陣陣喊殺聲。
當喊殺聲傳來,姜維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對黃忠和夏侯惇說道:“妙才将軍發起進攻,天亮之前必定可以擊破朵思大王!”
黃忠和夏侯惇當然不會懷疑姜維的說法。
夏侯淵早先在戰場上就已經威懾住對方的蠻人。
他和董荼那率領勇士們發起進攻,又是選擇在夜晚。
夜晚的山林本來就是黢黑一片,朵思大王和他手下的蠻人根本不可能分辨出他們有多少人馬。
不明狀況的蠻人,在夏侯淵和勇士們的沖殺下,必定會亂作一團。
戰場上不怕死亡,也不怕血肉淋漓,真正可怕的是某一方的将士再也沒了士氣和鬥志。
沒了鬥志和士氣的将士,在戰場上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姜維和黃忠、夏侯惇在營地裏眺望着遠處。
勇士們還在收拾才發生過一場屠殺的地方。所以說是屠殺,隻因爲那場戰鬥根本連一面倒也算不上。
金環三結和他帶來的蠻人,面對箭矢就是一群被屠宰的羔羊。
他們甚至連勇士們的面前都沒沖到,就被射殺了個幹淨。
跟着金環三結來到這裏的蠻人,有少部分并沒有被射死。
他們倒在屍體堆中,發出痛苦的哼哼聲。
清掃戰場的勇士們在厮殺過的地方來回走着,每當發現還沒有死去的蠻人,他們就會補上一劍,根本沒有留下活口的打算。
黃忠和夏侯惇也沒有向姜維詢問爲什麽不留下俘虜。
自從頭一回與蠻人開戰,姜維就沒有留下活口的打算。
他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多殺蠻人,讓他們的人口銳減。
别說精壯的俘虜他不會留下,就連蠻人村莊裏那些相對羸弱的男人也不會留半個活口。
戰争就是這麽殘酷,尤其是一場早就盤算過,要讓對方亡族滅種的戰争,更是不可能存在半點憐憫。
與此同時,發生戰鬥的叢林裏。
夏侯淵提着大刀在蠻人之中往來穿梭。
他沖拖的地方,勢必會有成片的蠻人被大刀掃翻在地。
到處都是喊殺聲,沒想到背後會沖出這麽一支人馬,朵思大王也顧不上指揮蠻人反擊,在一群親随的護衛下,慌不擇路的逃跑着。
其實就算他想要指揮蠻人發起反擊,完全沒了士氣,已經亂了的蠻人也根本沒可能聽從。
叢林裏的數萬蠻人,被夏侯惇和董荼那率領的一萬勇士追殺。
勇士們追砍着奔逃的蠻人,面對驚慌失措的敵人,他們絲毫沒有任何憐憫,兵器戳刺,把一個個蠻人刺翻在地。
提着大刀在蠻人中沖殺了幾輪,夏侯淵正尋找着朵思大王,董荼那催馬來到他身旁:“夏侯将軍,朵思大王要跑!”
“在哪?”搜尋了好一會沒有找到朵思大王,聽說他要跑,夏侯淵連忙問了一句。
董荼那朝前面一指,向夏侯淵喊道:“就在那邊!”
林子裏太暗,順着董荼那指的方向望去,夏侯淵也沒看到朵思大王。
要不是戰局基本定型,他絕對不會相信董荼那。
如今的林子裏,勇士們隻是一面倒的追殺着逃散的蠻人,别說朵思大王不可能再逆轉局勢,就算戰神臨凡,也絕對沒辦法令蠻人反敗爲勝。
戰局已定,夏侯淵向董荼那喊道:“這裏交給你,我去追趕朵思大王!”
“将軍一定小心!”董荼那沒有反對,不過還是提醒了一句。
夏侯淵沒再和他多說,催着戰馬沖了出去。
隻顧着追殺蠻人立功,并沒有勇士留意他們的主将獨自一人沖出去追趕朵思大王。
林子裏的戰鬥漸漸接近尾聲,董荼那下令讓勇士們清掃了戰場。
等了好一會也沒見夏侯淵回來,他頓時有些着急了。
夏侯淵是大魏人,他對叢林并不熟悉。
在叢林中穿行,他還需要有向導領路,否則極其容易迷失在山林裏。
心裏慌亂,董荼那趕緊下令,派出勇士搜尋夏侯淵。
勇士們都是祝融的族人,對附近山林也不是十分熟悉。
不過他們從小生活在蠻荒地帶,雖然附近的山林地形他們不太了解,可山林裏會出現什麽,在林子中怎樣找到道路,還是他們早就深入到骨髓裏的能耐。
上萬蠻人勇士并沒有走出山林,董荼那隻是命令兩名勇士出林子向姜維禀報,把其他的人全都分派去尋找夏侯淵。
山林裏的喊殺聲漸漸小了下去。
姜維和黃忠、夏侯惇等了好半天,也沒見夏侯淵和董荼那帶領勇士們走出來,仨人不免都感到有些疑惑。
正打算派人過去查探,有個蠻人頭領跑過來禀報:“三位将軍,林子裏有族人出來禀報情況。”
“把人帶過來。”姜維吩咐了一句。
報訊的頭領離去,片刻後帶着兩名蠻人勇士來到。
沒等那兩個勇士說話,姜維劈頭就問:“戰鬥怎樣?是成是敗?”
“回将軍話,我們大獲全勝。”其中一個勇士回道:“隻是夏侯将軍追趕朵思大王走散了,董荼那正帶着族人尋找。要我倆先向将軍禀明情況。”
夏侯淵爲了追趕朵思大王走散,姜維和黃忠、夏侯惇都吃了一驚。、
仨人錯愕的相互看了一眼,姜維問道:“妙才将軍走了多久?董荼那有沒有說一定可以找到?”
兩名勇士低下頭,還是先前那個回道:“董荼那并沒有說能不能找到,将軍與我們走散也有好一會了。”
蠻荒地帶的叢林,與中原的叢林不同。
這裏的叢林經年多雨,其中蟄伏的毒蟲猛獸要比中原的山林更加稀奇古怪。
由于雨水豐沛,聚集在林子裏的水汽時常會凝結成霧,彌漫于叢林之中。
假如隻是遇見濃霧,頂多迷路而已,至少幾天之内還不至于埋骨山林。
可雨林中還有一樣可怕的東西,那就是出現次數不多,每逢出現卻足以緻命的瘴氣。
一旦陷身于瘴氣中,就算是神仙,恐怕也救不了……
“董荼那怎麽會放任妙才獨自追趕朵思大王?”身爲夏侯淵的兄長,夏侯惇當然是最擔心他的,沖着兩名勇士一瞪眼,夏侯惇喝問了一句。
“我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蠻人勇士回道:“等到仗打完了,董荼那才說夏侯将軍追趕朵思大王去了。”
“伯約。”看向姜維,夏侯惇好似有話要說。
姜維示意他先不要說出口,朝那兩個勇士擺了擺手。
勇士退下之後,姜維才問夏侯惇:“元讓将軍是不是懷疑董荼那故意令妙才将軍迷路?”
“難道沒有可能?”夏侯惇說道:“我們與孟獲屢屢交戰,始終沒有敗績,說不定孟獲就是想了法子,要把我們幾個給除掉。沒了我們,伯約身旁無可用之人,以後的仗也是不太好打。”
“元讓将軍說的沒錯。”姜維回道:“不過我還是不認爲董荼那會那樣做。要知道,對付妙才将軍,遠遠不如對付我跟更直接。他有不少次向我下手的機會,果真打算對我們不利,又怎麽可能遲遲沒有向我動手?”
姜維一句話,把夏侯惇給問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像是求援似得看向旁邊的黃忠。
黃忠皺着眉頭想了一下,對夏侯惇說道:“元讓不要着急,既然伯約這麽說,我們就先等着好了。搜尋妙才的也不是董荼那的人,而是我們從王妃那裏帶來的勇士。無論董荼那是真心投效還是像元讓說的那樣企圖對我們不利,隻要耐心等待,總會等到個結果。”
黃忠也勸他耐心等待,夏侯惇雖然内心焦躁,卻又不便再多說。
臉色鐵青,他眺望着先前夏侯淵率領勇士們厮殺的叢林,緊緊的握了握拳頭。
夏侯惇一句話也沒再說,可他心底卻暗暗做了個決定。
要是找不到夏侯淵,無論董荼那回來怎樣辯解,都得把他給當場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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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淵單獨追趕朵思大王,戰鬥結束後,董荼那才發覺情況不妙。
要是夏侯淵走散了,他見到姜維等人的時候,必定是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口。
無論如何,他也得找到夏侯淵。
叢林裏找人并不容易,好在董荼那和勇士們都是自幼生長在蠻荒地帶。
他們很熟悉叢林的習性,也懂得在林子裏怎樣追蹤人或者其他動物。
循着夏侯淵追趕朵思大王的道路往前,走了兩天,還是能夠清晰的找到有人經過的痕迹。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董荼那的心也越揪越緊。
好不容易說服姜維收留了他,要是再因爲走散了夏侯淵而與姜維等人反目,整個蠻荒地區隻怕再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上萬蠻人勇士彼此之間保持着不是很遠的距離。
即使在林子裏看不到對方,隻要有人吹一聲口哨,其他人立刻就能判斷出他們的方位。
正往前走着,董荼那聽見有個勇士喊道:“這裏有人!”
聽見喊聲,他連忙朝那邊跑了過去。
等他到了跟前,一群蠻人勇士正站在林子裏,看着松軟地面上躺着的幾具屍體。
屍體都是光着膀子,在他們身旁還有盾牌和兵器,一看就知道是朵思大王身邊的護衛。
“夏侯将軍在這裏與人厮殺過。”蹲在其中一具屍體旁,董荼那翻了一下屍體的眼皮,随後又摸了一把脈搏:“人死了沒多久,夏侯将軍肯定就在前面。”
通過地上的幾具屍體,董荼那判斷夏侯淵就在前面。
或許他已經追趕上了朵思大王也說不定。
追蹤了兩天,總算是有了夏侯淵的蹤影,董荼那心裏一陣掩飾不住的歡喜,趕緊招呼勇士們加快腳步向前。
從他們頭一次發現屍體開始,一路走了三四裏,沿途有見到幾次死在林子裏的蠻人。
越往前,蠻人死去的時間離他們被發現的時候間隔就越短。
到最後,董荼那查看了蠻人的屍體,嘴角終于浮起了笑容:“這些人死了不足一刻,夏侯将軍就在前面不遠,都跟着我加快些走!”
丢了夏侯淵,勇士們當然也是着急。
夏侯淵是大魏将軍,要是把他給折在了林子裏,而且還不是在戰場上折損了他,姜維一定不會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好過。
即便姜維放過了他們,回到不足,女王和他們本族的頭領,也不會讓他們過的太逍遙。
能否找到夏侯淵,關乎每一個人的命運。
勇士們在董荼那一聲招呼之後,紛紛加快步伐小跑了起來。
叢林裏的視野不像外面那麽好,密密匝匝的樹木遮擋了視線,董荼那和勇士們都不可能看的太遠。
跑離開足有一裏多路,董荼那終于看到前面出現了兩個人影。
其中一人面朝他們這邊會跪着,而另外一個身穿将軍铠甲已經是渾身血污的人則提着大刀站在他的身後。
在倆人的身旁,還橫七豎八的躺着十多具蠻人的屍體。
不用細看,董荼那也知道,站在那裏的必定是夏侯淵,而跪着的一定是已經被制服的朵思大王。
他遠遠看着夏侯淵舉起大刀,緊接着手起刀落。
跪在地上的那人被砍去頭顱,栽倒在積聚了厚厚落葉的松軟地面上。
示意勇士們停下,董荼那獨自一人走了過去。
離夏侯淵還有六七步,他招呼道:“夏侯将軍果真追上了朵思大王?”
提刀斬殺朵思大王的夏侯淵回過頭,見是董荼那走上來,咧嘴一笑回道:“朵思大王這厮還真是能跑,我追了兩天,才把他給趕上。”
看到董荼那身後密密匝匝的蠻人勇士,夏侯淵錯愕的問道:“你怎麽把勇士都給帶來了?”
“将軍追趕朵思大王,直到清掃了戰場,我才想起是在林子裏。”董荼那說道:“叢林裏路徑難找,擔心将軍迷路,我令倆人去向姜将軍禀報,其他人則跟着我一同來找将軍。”
這兩天夏侯淵隻顧着追趕朵思大王,根本沒有留意到叢林裏路徑難走。
董荼那提醒以後,他才朝四處看了看。
放眼望去,四處的景色想差不多,夏侯淵這才感覺到不妙。
他一臉錯愕的向董荼那問道:“要是你們沒有找到我,是不是我就再也沒機會出去?”
董荼那點了點頭:“别說将軍,就算是我們的族人,獨身一人迷失在林子裏,很可能也會走不出去。”
“幸虧你們找來,否則我還真可能從此迷失在這裏。”夏侯淵朝董荼那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謝!”
“我和将軍協同率領勇士,本來就是牽連在了一起。”董荼那很平淡的回了一禮,對夏侯淵說道:“要是不能把将軍找回去,我的人頭怕是也會被砍了。找到将軍,其實也是在救我自己。将軍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董荼那說的雖然沒錯,道理确實也是這樣,可夏侯淵畢竟是欠下他一個人情。
他對董荼那說道:“無論怎樣,這個人情我是欠下了,即便最近沒有機會,早晚我也會還你。”
倆人交談了幾句,董荼那向夏侯淵問道:“将軍是要在林子裏走,還是先離開林子,我們沿大路去找姜将軍?”
“有什麽區别?”夏侯淵問道。
“林子裏地形複雜,來的時候匆匆忙忙,沒感覺到什麽,回去的時候至少得耗費三四天。”董荼那說道:“隻不過在林子裏穿行,孟獲的斥候也不可能發現我們。要是離開林子走大路,道路平坦,不過一兩天也就到了。隻是沒有林子掩藏,孟獲的斥候很容易會發現我們。”
“朵思大王和金環三結都被滅了,孟獲的斥候發現我們又能怎樣?”夏侯淵說道:“他們真正在意的是姜伯約,并不是我們。”
夏侯淵決定帶着勇士們離開叢林,沿着大道追趕姜維,董荼那當然不會反對,畢竟大道确實要比叢林好走的多。
倆人率領勇士往林子外面走。
董荼那對夏侯淵說道:“我一直都覺着中原人的名姓很古怪,爲什麽有個名還偏偏非要另外再取個不同的。”
“名是爲了家中長輩和朝堂尊長稱呼,也可以用來自稱。”夏侯淵回道:“至于表字,則是兄弟之間彼此以示親近的稱謂。用處不同,并沒有什麽不妥。”
“将軍說的是。”董荼那點了點頭,對夏侯淵說道:“我們的族人就很簡單,随意取個能叫的上來的名也就好了。”
夏侯淵隻是嘿嘿一笑。
他并沒有和董荼那解釋,在中原,能有名且有字的也不是很多。
許多平民百姓,隻不過是給兒女取個賤名,也就不再多理會。
擁有賤名的人成年後,要是有所建樹,也會給自己另外更名再取個表字。
名字,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富貴與否的象征。
不過從曹铄執掌各地起,中原取名的習慣已經徹底改變了。
曹铄選用人才,并不是沿襲過去的士族傳承或者名士舉薦。
他設立學府,無論是平民的子女還是士族子弟,隻要是賢良聰慧者,都有進入學府的可能。
進入學府并不一定就可以做官。
所有學府出身的士子,都得從最底層做起,能夠管理的起一個村莊,才會被往上一層選送。
他不僅改變了士族傳承的選拔人才,也颠覆了這個時代還沒有出現的科舉制度。
數百年後才會出現的科舉制度,會讓許多寒窗苦讀的士子通過一場考試進入朝堂高層,從此改寫人生。
然而曹铄卻颠覆了這種可能。
寒窗苦讀的士子,雖然多半都可以做到恪盡職守,卻也有一些品行不端卻擅長考試的宵小之徒混迹其中。
那些人登上高位,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怎樣爲百姓謀取福祉,而是如何中飽私囊以權換錢。
科舉制度拓寬了征募人才的渠道,打破了士族把控朝堂的狀況,在一定程度上确實是進步的。
可曹铄卻始終認爲,沒有通過曆練的官員,是不可能把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條。
所以他在選拔人才時,無論學府士子表現如何,一旦離開學府,全都先送到最底層的村莊曆練。
順利通過曆練,治理鄉村井井有條的,才會進一步提拔。
而那些心術不正企圖利用權術換取财富的,則會逐一淘汰。
庸碌無能的,雖然會留下一部分,卻絕對不會給他們任何提拔的機會。
憑借着全新的人才選拔模式,這麽些年,曹铄奠定了大魏的基礎,也整饬了吏治,建起相對清明的吏治。
當然,他對如今實行的吏治還是感到不太滿意。
曹铄很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徇私。
隻要是人把持着權力,總會有少部分不合乎要求的人被重用。
對于這種現象,曹铄明知存在,卻沒有大力改變,隻是時常會安排人手下去查問,一旦遇見嚴查到底。
大魏任用官員的法子,讓許多平民子弟看見了機會。
出身卑微,爲了改變命運,這些人極其勤苦。
士族子弟不肯去做的事情,隻要有機會,他們必定是争搶着去辦。
自從有了平民子弟被提拔爲官的先例,各地百姓給孩子取名也就不再像過去那樣随意。
甚至有些百姓爲了博個好彩頭,給孩子取名還得推算五行八卦,期盼着能夠取個足以改變命運的好名字。
曹铄治下的大魏,颠覆了不少曾經的傳統,給子女取個好名字,早就成了無論士族還是平民,都樂此不疲的事情。
夏侯淵追随曹铄的日子其實不算太久,至少比起早先追随的那些将軍,他算是晚的。
他對曹铄的了解,也沒有早期追随的将軍更深。
不過提起曹铄在大魏做的事情,夏侯淵還是能說出一些堪稱傳奇的。
董荼那陪着他率領勇士們離開叢林的路上,夏侯淵給他說了不少有關曹铄的事迹。
有些事情,其實董荼那并不是十分明白。
他也試圖追問的更清楚,可問了兩次之後,他發現夏侯淵隻是能把事情給說出口,卻沒辦法給他做任何相關的分析。
不可能從夏侯淵口中問出什麽,董荼那也隻能聽着。
夏侯淵被找到,他和董荼那率領一萬勇士離開叢林趕來與姜維等人會和。
得到消息的姜維等人頓時松了口氣。
先前還在懷疑董荼那的夏侯惇有些愧疚的說道:“一直以來我都以爲董荼那另有所圖,現在看來,還真是我錯了。”
“我早就說過,他已經無路可退。”姜維淡然一笑,對夏侯惇說道:“元讓将軍懷疑他,隻因他曾是孟獲手下,其實也不能說全無道理。将軍隻不過沒有看明白,蠻人和我們中原人還有不同。”
“何止元讓懷疑過,我也曾懷疑過董荼那。”老将軍黃忠很坦率的說道:“他來投的實在是蹊跷,要是我們說不懷疑,伯約或許還真不信。隻是我不太明白,什麽是蠻人與我們中原人的不同?”
“我已經說過,兩位将軍懷疑的都有道理。”姜維回道:“隻不過兩位将軍是處于中原人的立場去想問題,所以才把他給想的複雜了。蠻人沒有我們中原人的禮數,也沒有所謂的君臣禮儀。蠻人向來崇尚強大,孟獲不過是個蠻王,他手下的洞主一旦實力強盛過他,他連蠻王的位置也都是坐不穩。我們與蠻人交戰數次,孟獲始終沒有親自迎戰,就是不願在被擊破以後,蠻王的地位有所動搖。董荼那屢次兵敗,對我們的敬畏遠遠超出他懼怕孟獲。對于他來說,我們才是真正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即使他的族人沒有被殺,來投靠我們也在情理之中,何況孟獲還殺了他的族人。他與孟獲,早就成了不死不休的死地!”
姜維這麽一解釋,黃忠、夏侯惇頓時恍然。
倆人彼此看了一眼,黃忠又向姜維問道:“伯約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從這裏到孟獲的洞府,據說還有不近的路程。”姜維說道:“我料定孟獲不會前來迎戰,他會選擇熟悉的地形與我們展開決戰。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率領勇士們繼續向前推進,讓他們真正得到讨伐孟獲的好處。”
提起讨伐孟獲會讓勇士們得到的好處,黃忠和夏侯惇都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裏,孟獲屬地的蠻人村莊隻怕是要遭受一場場洗劫。
有姜維的授意,勇士們對他們同族絲毫不會存有任何憐憫。
上一會姜維出征,沖進村莊的勇士把除了女人之外的村民全都殺光,而且根本沒有任何愧疚和後悔。
在姜維等人統領的勇士看來,他們都是祝融的族人,與孟獲的族人向來都是死敵。
自從孟獲爲了迎娶祝融而興起刀兵,兩邊的族人就已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殺死孟獲的族人,祝融部族的勇士怎麽可能會有愧疚的情緒?
姜維正是把握住了蠻人的這一特性,才會利用他們相互殺戮。
這場戰争,看似是祝融與孟獲之間的戰争,其實是姜維暗中謀劃的一場消磨蠻人實力的戰争。
他對孟獲的族人采取屠滅的策略,真正下手的卻都是祝融的族人。
即便将來有人提起這件事,把殺戮蠻人的罪過歸到曹铄的頭上,也會因爲動手的是蠻人而引發争議。
姜維也很清楚,即便将來對這場讨伐蠻人的戰争有再多的争議,身爲主将的他,都擺脫不了屠戮蠻人平民的罪過。
然而戰争就是戰争,本來就是一場殺戮,又何必尋求世人賞賜個悲憫天下的好名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