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色,令曹操胸懷大暢。
他抽出佩劍指着前方,放聲高歌:“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站在曹操身後,曹铄聽着這首他早就會背的詩歌,心底居然湧動起一陣莫名的激動。
這首《觀滄海》正是出自曹操。
他曾經也聽過不少人朗誦, 卻沒有一個人能讀出曹操親口念誦的霸氣和豪邁。
“曹公這首詩氣度恢弘,可見王者風範。”曹操念完,跟在他後面的一個人抱拳說道。
曹铄看了一眼此人。
他身量颀長、皮膚白皙,渾身流露着文人氣息。
此人曹铄也是認識,甚至還知道他将來的命運如何。
他不是别人,正是曹操身邊主簿楊修。
被楊修如此誇贊,曹操仰臉哈哈大笑:“王者風範,好,我喜歡這句褒獎。”
曹操話音剛落,荀彧上前說道:“曹公是大漢棟梁,雖可爲王,卻還是要收斂一些。”
荀彧和曹操相識多年。
不少人才就是荀彧推舉給曹操。
當年被曹操重用卻英年早逝的戲志才,如今被曹铄留在壽春的鬼才郭嘉等人,都是受了荀彧的推薦,才來投效曹操。
和曹操關系十分親近,這種煞風景的話,也隻有荀彧能說的出來。
看了一眼荀彧,曹操微微笑着說道:“文若不用擔心,我雖是王者,對大漢卻是赤誠忠心,此生絕不背棄大漢就是。”
曹铄站在一旁,始終沒有吭聲。
他最不想的就是曹操突然冒出一句,讓曹家子嗣将來都不許稱帝。
大漢氣數已盡,皇帝不過是個傀儡, 南征北戰到頭來卻把江山拱手讓給一個傀儡皇帝?
曹铄可沒有那麽蠢。
他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望着蒼茫大海,曹操深深吸了口帶着濕意的空氣, 對荀彧等人說道:“将士們還在山下等着,我們下山。”
衆人應了一聲,陪着曹操下山。
當天晚上,大軍并沒有離開碣石山。
坐在帥帳中,曹操聆聽着不遠的濤聲,向許褚吩咐道:“把子熔叫來。”
許褚應聲離去。
此時的曹铄也回到了帳篷。
他卸下铠甲,正捧着一本書看,帳外傳來鄧展的聲音:“公子,許将軍奉曹公之命,請公子去一趟。”
聽說曹操叫他過去,曹铄把書放下,對帳外說道:“請許将軍稍等,我這就去。”
重新披挂起铠甲,曹铄走出了帳篷。
等在帳外的許褚見他出來行禮說道:“曹公等候公子已經多時。”
“剛才把铠甲卸了,父親叫我過去,說不準是有要緊事。”曹铄說道:“重新披挂,耗費了些時間,仲康兄莫怪。”
“我不過是傳令之人,公子做事總是會有道理,怎麽敢責怪。”許褚說道:“還請公子快些與我去見曹公,不要讓他等的急了。”
沒有向許褚詢問曹操叫他做什麽,在許褚的陪同下,曹铄來到了帥帳。
到了帳外,許褚禀報道:“啓禀曹公,長公子來了。”
“讓他進來!”帳篷裏傳出曹操的聲音。
掀開帳簾,曹铄走了進去。
他抱拳躬身向曹操行了個大禮:“父親叫我?”
“今天在碣石山,你怎麽沒有說話?”曹操問道。
“不知道該說什麽,所以就沒言語。”曹铄回道。
“怎麽會不知說什麽?”曹操說道:“楊修和荀彧說的話,你總能接上一兩句。”
“楊修的話不好接,荀彧的話不能接。”曹铄說道。
“哦?”曹操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你倒是說說,楊修的話怎麽不好接?”
“父親一首《觀滄海》,盡顯王者風範,如果我是楊修,即便聽出也絕不會說出。”曹铄回道:“他的這句話,如果我說是溜須拍馬,不僅違心而且也會惹父親不快。倘若我與他一道大肆贊揚父親,被有心人聽去,父親恐怕是要背負個亂臣賊子的罪名。”
曹操微微一笑:“一首詩而已,怎麽就成了亂臣賊子?”
“重要的不是詩,而是楊修對父親的贊揚。”曹铄說道:“所謂王者風範,說的當然不是分封各地的封王,而是統領天下的王,也就是皇帝。父親敢不敢承擔這樣的名号?”
微微眯了眯眼睛,曹操嘴角一牽:“我當然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韪。”
“既然父親不會做,又何必爲了幾句贊揚,而背負罪名?”曹铄問道。
曹操點了點頭:“楊修的話确實不好接,可荀文若勸我的話,你總是該接兩句。”
“同樣不好接。”曹铄說道:“當今陛下昔日衣帶诏,已是令父親心寒。像這樣的皇帝,所以沒有把他廢了,無非是漢家隻有他這一支獨苗而已。父親是忠臣,卻絕不會愚忠。甚至當今陛下一旦掌權,很可能對父親不利,又怎麽可能給他鹹魚翻身的機會?”
“鹹魚翻身。”曹操說道:“這個詞倒是用的不錯。”
“實話說。”曹铄接着說道:“衣帶诏那件事,别說父親,就算是我,到如今也是耿耿于懷。倘若漢家還有其他人,我早就提議請父親把他給換了。”
“這種話還是不要說的好。”曹操說道:“我不是董卓,不會随意廢立皇帝。”
“父親忠心可表日月,可我這做兒子的,對君的忠顯然不如對父親的孝。”曹铄說道:“在忠君和盡孝之間,我必然會選擇後者。”
“你沒說話,我就知道你是這麽想。”曹操站了起來,走到曹铄面前:“叫你過來就是爲了提醒你,将來無論如何,千萬不要對荀文若下手。”
詫異的看着曹操,曹铄問道:“難道父親認爲我會對荀公怎樣?”
“你和我不同。”曹操說道:“我世受皇恩,早就舍身大漢社稷。可你出生以後,面臨的卻是分崩離析的漢室。如果能對這樣的漢室懷有忠貞,你反倒不像是我的兒子。我要你做的隻有一件事,将來無論荀文若等人如何罵你,你隻當沒有聽見,給他們留條活路就好。”
“父親放心。”曹铄說道:“荀公爲我們曹家也是鞠躬盡瘁,我又怎麽可能忘記他的好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