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已經擺放着四葷四素八碟小菜,盤子并非瓷質,而是現場取材,以竹子劈開,鉚接而成,顯得素雅精緻。
兩個人之中較爲年輕的一個走到了王政委的身邊,剛要說話,王政委卻擺擺手,道:“等一等,不要急,你們這麽遠過來,先休息一下,喘口氣再說。”
來人對王政委的語氣和所要表達的意思顯得有些疑惑和遲疑,他嗫嚅了一聲,但還是把話咽了下去,退回到另一邊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王政委這才注意到,另一個人到現在爲止,不但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連站立的位置都沒有移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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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委隻看了一眼,就确定眼前這個四十歲出頭、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是行伍出身。
盡管離開部隊已經很多年,但王政委還是非常本能地會對有過從軍經曆的人産生親近感和信任感。畢竟,把生命中最寶貴的絕大部分時光都留在了軍隊的營房,王政委的眷念和懷傷至今難以完全平複。
也真是因爲多年累積的經驗,在看到一個陌生人時,王政委可以非常容易地分辨出一個人有沒有當過兵,有時候是因爲一個習慣性的動作,有時候是因爲說話的語氣,有時候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不過判斷的結果,卻從未出錯。
但王政委覺得奇怪的是,這個人并不像一個退伍軍人,反倒更像是一個現役軍人。
這個中年男人身材并不高,卻顯得非常飽滿。花白的頭發修剪得很短,配上棱角分明的臉龐,顯得剛毅果敢、英氣逼人。身上穿着一件很普通的便裝外套,但衣領、袖口甚至連衣服的下擺都打理得非常整潔,流露出一種軍人特有的嚴謹。
更讓王政委感到有趣的是,與自己正在打量着他一樣,這個中年男人也一直在打量着自己。
王政委決定會一會這個男人,他站起身子。而就在幾乎與此同時,這個中年男人也邁開步子,朝他走來。
不卑不亢,原來還是個有脾氣的人——王政委的興趣更濃了。
兩隻經過行伍磨砺的粗大手掌握在了一起。
“你好,我叫王齊遠,海州監獄政委,幸會。”
“我叫史強,叫我老史就行。海州公安局刑偵大隊幹事,幸會。”
一直在邊上坐立不安的年輕人見僵局被打破,趕緊離開座位,再次走上前來,自我介紹道:“我是小董,也在刑偵隊,不過是文職人員。王政委,您好!久仰您的大名,知道您是我們曹局長的朋友……”
對于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殷勤和與年齡不相稱的世俗,王政委非常提不起絲毫興趣,反而感到有些厭惡。這些人既無能力、有無水平,完全靠舔着一張臉趨炎附勢,在權力的夾縫中争求自己生存的空間。
他完全沒有理會年輕人的意思,而是繼續對面前這個叫史強的男人說道:“幹我們這行的,經常要和刑偵隊打交道,話說我們這裏也有一個和你們差不多的部門,名字也差不多,叫獄偵隊。”
說到這裏,王政委爽朗地笑了,史強也跟着笑了。
王政委的笑容剛到一半,卻突然頓住,淩厲的目光盯視着史強,說道:“話說回來,你在刑偵隊多久了,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旁邊的小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對王政委逼視的恐懼使他變得有些慌亂:“王……王政委您記性真好,史隊是……是今年剛剛從部隊調過來挂職的……雙向選派的。”
在小董說話的時候,史強的臉色卻一直保持着鎮定的微笑,待小董說完,才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對此的認可。
王政委對史強的表現非常滿意,但懷疑卻并未就此減少,反而進一步增加。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爲,深谙爲官之道的王政委心裏非常清楚,史強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一般警務人員應有的能力範疇。這是因爲,作爲一名警務人員,在面對犯罪分子和面對上級領導時的心态不可能一緻。即便接受過非常專業的心理戰訓練,也絕少有人能在領導面前保持那份沉着和鎮定。而眼前的這個人,顯然是個例外。
如果時間和條件允許的話,王政委很想認真地摸索一下眼前這個人的真實背景,摸清他的底牌。但現在顯然不是時機,他還有比這重要得多的事情要做。
當下,王政委也不再計較,邀請兩人入座後,他叫來了服務員,擺上了三個主菜和一大瓷碗米飯。
說是主菜,不過是用比碟子稍大的湯碗盛裝而已。一份筍幹茭白,一份碧螺春蒸蝦仁,一份地三鮮,倒很是清淡。
王政委揮揮手,囑咐服務員不必再來。待服務員出門後,他反手鎖上了房門。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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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不要緊張,我們先吃飯,吃完再說。”王政委試圖以微笑來化解緊張的氛圍,“請恕我怠慢,今天就不請兩位喝酒了,等到事情了結,我與二位一醉方休。”
說着,王政委親自起身,爲倆人添飯。
史強倒也不客氣,接過王政委遞來的飯,就埋頭吃了起來。
小董倒是一臉惶恐不安,實在辭不過,隻好恭敬不如從命。
由于都沒有喝酒,所以少了很多繁文缛節。一頓飯,隻用了不到一刻鍾的時間,便大功告成。
小董這一次眼疾手快,搶先幾步,爲王政委和史強各沏了一杯茶。
史強喝了一口茶,感歎道:“古人說‘良田千頃,不過一日三餐;廣廈千間,不過卧榻三尺’,以前還覺得有些道理,現在才明白不過是自我安慰,就這一間屋、一頓飯、一杯茶,這享受,啧!”史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