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公安局的人已經等了他很長時間。
集團辦公室主任站在會場外,他沒有去催促,多年培養的察言觀色的能力使他一眼就看出了王政委臉上深刻的疲倦。
集團辦公室和監獄辦公室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部門,但倘若你隻從表面上理解,很容易誤把集團辦公室劃入集團董事長莊重的麾下。而在實際上,兩個部門都是接受監獄長的直接管理,不同的隻是業務範圍。監獄辦公室更多地從事行政工作,而集團辦公室更多地負責接待工作。如果一定要說集團辦公室和莊重之間有什麽關系的話,至多也隻是名義上的上下級而已。
很快,集團辦公室主任就肯定了自己行爲的正确性。
會場中的人們很快散去,一陣短暫的喧鬧過後,便徹底地安靜了下來。原本不大的會議室裏隻剩下了王政委獨自一個人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反倒顯得會議室裏空曠和寂寥。王政委默默地點起一隻煙,卻并沒有去抽,反倒在饒有趣味地欣賞着緩慢燃燒的煙頭。淡藍色的煙霧袅袅上升,像是一部意境深遠的無聲電影。看着這樣的動作和場景,集團辦公室主任的腦海裏立刻浮現起另外一個人——省司法廳副廳長周華,他曾不止一次地瞥見周華副廳長在類似的場景做出同樣的動作。
這樣的動作持續了很長時間,王政委才像是突然從夢中幡然醒悟一樣猛地掐滅了煙頭,站了起來,集團辦公室主任見狀,腳用力地在地上踩了踩,盡量弄出一些聲音,慢趕幾步,作出一副剛到的樣子,走到了王政委的面前,輕聲道:“公安局的人單獨安排了,您看……是陪他們吃個便飯還是……”
王政委想了想說:“飯還是要吃的,不過,注意環境,不必讓其他領導知道。”
集團辦公室主任答道:“好的,我單獨安排一個院子,您什麽時候有空?”
“我回去換個便裝,十分鍾吧,你抓緊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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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監獄招待所的形制盡管遠不如海州女子監獄海天閣的豪華闊氣,卻以其低調而深得領導們的歡心。
集團辦公室主任臨行前告訴王政委,晚餐安排在簡竹廳。
這也是王政委最喜歡的一個小院。
從宿舍換完衣服,王政委并沒有叫車,雖然他和監獄長一樣,配有一輛皇冠轎車,但短途路線,他還是願意走走。
整個海州監獄招待所與其說是一個單位,更像是一個散落的建築群。裏面是相互獨立的一個個小院子,每一個院子都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服務單元,單元之間并不是整齊的排列,而是以一種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布局巧妙地聯系起來,房屋之間互不相擾,連接的小徑也多幽靜曲折地隐藏在茂盛的竹林松柏之間,在充分地考慮地形、地勢、植被、水流等多方面因素的前提下,将北方的四合院和南方的山水園林巧妙地結合起來。在不熟悉的人看來,這裏更像是一個由富豪們在郊外建起的别墅群。隻有從進進出出的服務員身上,才能分辨出它們真正的功用。
簡竹廳孤零零地矗立于招待所的一個角落裏。一條曲折的小徑把它和周圍的建築連接起來,但路兩旁的樹林又使它不同于别處的喧嚣,獨得一小片幽靜深遠的天地。
這裏并沒有圍牆,它的三面都是竹林,另一面則是一個小小的荷花池。池子和竹林之間形成一個小小的斜坡,簡竹廳就修在這片斜坡之上。
建造的原料同樣是鋼筋混凝土,但卻刻意做成了竹子的模樣,刷上了墨綠色的油漆,又描上了竹節的紋路,倒也有七分相似,與周圍的環境融爲一體。這座小樓包括了地上兩層和地下一層。其中,地下的那層一直延伸到荷花池底,與池水之間以玻璃幕牆相隔,食客可以在觥籌交錯之間,欣賞魚蝦潛遊的美景,倒也别有一番風味。
集團辦公室主任已經早早地等在了門外,王政委看到後,擺了擺手,讓他先行進去。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也是希望能在對方沒有作出反應之前查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走到門廳,王政委問集團辦公室主任道:“人都安排好了?沒有其他人知道吧?”
集團辦公室主任連忙回答道:“政委放心,這裏今天就我們一桌。周圍的幾個院子也都空着,不會有人的。公安局的領導已經安排在負一層了,就等您開席。”
王政委擺擺手道:“你就不用陪了,趕緊回去休息吧,有什麽事我再聯系你。”說完,直接邁步往樓下走去。
其實,以集團辦公室主任的七竅玲珑心,想要讓他保守秘密,根本就是絕不可能的事情。說不定,自己的一舉一動,已經作爲價值情報在他的台面上待價而沽了。
站在普羅大衆的角度,仰望高官顯貴,總會産生一種高不可攀的錯覺,認爲他們身居高位,手握權柄,自然是高枕無憂,但實際上并非如此。人類的天性就在于貪婪和追求自由,而這兩者都是權力的死敵。因而握有的權力越大,控制的人也就越多,因此所樹立的敵人也就越多,這些人有的輕如蝼蟻,不值一提,有的則就在你的身邊,可能是你最爲倚重的手下,可能是你最爲親密的戰友,稍不留神,便會禍起蕭牆。
想到這裏,王政委不禁對下一步的工作更感失望,他暗暗地歎了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房間裏,兩個站在玻璃幕牆前的男人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立刻轉過身來。可以想見,在王政委來之前,他們可能一直都在欣賞荷花池底魚遊水戲的奇妙景色吧。
王政委原本陰郁的心情更感失望,在他看來,一個合格的刑偵人員,在面對一起領導特别交代的失蹤案件時,是不應該有如此閑适的心情的。
有了這樣的第一印象,王政委也懶得在和他們客套,他疲倦地笑了笑,算是打過了招呼,就在門邊的椅子上自顧自地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