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處,你有什麽要補充的嗎?”王政委微笑着說道。
“他用的是‘補充’這個詞。”殷姿無奈地想到,“發現自己竟然會反駁他的觀點,一定會非常驚訝和失望吧。”
“尊敬的王政委,我……我……”殷姿的語氣因爲激動而有些顫抖。
“有什麽觀點,大膽地亮出來嘛,我之前不是說過麽,大家暢所欲言,不要有什麽顧忌。”
“我恐怕不能同意您的觀點。”
王政委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但還是很快恢複了常态:“有不同意見是好事嘛,那你把你的觀點說說看,我們大家來一起讨論下。”
“我認爲,鄭海東的案子,必須要嚴格把握尺度。”
王政委笑道:“這是自然,原則問題,沒有人會去逾越的。”
“可能我的意思表達得不是很清楚,但現在是閉門會議,所以……我說得直接一些……我們不應該讓鄭海東……甚至包括與他情況類似的人,流入社會。”
殷姿的話雖然還是有些隐晦,但會場中的每一個人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其實,捅破這層窗戶紙,殷姿話中的真正含義應該是限制鄭海東減刑,讓他牢底坐穿。
會場中“嗡”的一聲議論開來。
“這是要以一己之力挑戰兩大權威的節奏啊,先是江上卿,又來一個殷處長,都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看上去嬌滴滴的美人,心怎麽就這麽狠,這鄭海東我是知道的,都坐牢20多年了,60多歲的人了,放出去怎麽了?”
“沒聽說過最毒婦人心啊,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這女的,真是腦子有問題,等着看她怎麽死吧。”
——————
會議桌上的監獄領導們一個個都坐直了身子,像發現獵物的雄鷹,擺出了一副戰鬥姿态。
所有人的目标,都指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殷姿。
駐監監察室主任秦凱豐首先發難。
其實,秦凱豐對殷姿本人并無意見,對鄭海東的事情也無興趣。但他對自己剛才的表現一直耿耿于懷,總想找個機會稍稍扳回一成,免得以後怡人笑柄。
秦凱豐道:“我是一個執法者,現場中的每個人也都是執法者。執法工作當然是法律至上,但人非草木,焉能無情?你或許不清楚,鄭海東還有一個80多歲高齡的母親健在,老人家也沒幾天了,你也是個母親吧,總該能體會一點這樣的感情吧?”
秦凱豐不再看着殷姿,轉而對會場中的其他人繼續說道:“況且,我們的執行并不是對制度的曲解和變通,在規定的範圍内,适當增加一些人性化的關懷,難道不好嗎?”
秦凱豐話音剛落,殷姿就接口道:“我當然能理解母子之間的感情。但秦主任,你不要忘了,鄭海東的身份除了兒子,還是一個犯人。膝前盡孝?怎麽可能!我可以很負責任的預判,一旦鄭海東離開了海州監獄,他要做的第一件事絕不是回到自己母親的身邊,而是會去省會、上北京,申訴、上訪,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樣一個極不穩定份子,把他推向社會,其所可能造成的嚴重的破壞性後果,我們有這個心理準備嗎?”
殷姿的分析雖然有理有據,但非但沒有能争取到一個同盟者,反而在會場中響起了更加強烈的反對聲音。
所謂舌戰群儒,常常是隻在小說中才會出現的情節。一個人想要讓自己的觀點對其他人産生影響就已經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想要左右所有人的意見更是癡心妄想。
作爲話題的挑起者,徐心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在衆多反對的聲音中,她的悅耳的女聲顯得與衆不同:“難道你要爲了所謂的秩序平穩而把鄭海東作爲監獄安全穩定的犧牲品和墊腳石嗎?如果我們的安全需要以他們的犧牲爲代價,那這樣的安全還有什麽實際的意義嗎?”
殷姿回擊道:“剛才,高主任提到過周華副廳長說過的一句話,在監獄執法工作中,我們百分之一的疏漏,就是對兩個家庭百分之百的傷害。我想提醒大家他說過的另一句話,對于具有重大社會影響的犯罪分子,必須頂格處理,要以他們在監獄服刑的時間,換取社會穩定的空間。對周華副廳長說過的話,徐副監獄長有什麽意見嗎?”
在殷姿又一次搬出周華副廳長這個擋箭牌後,現場氣氛一時非常緊張。雙方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卻又因爲涉及到周華副廳長的問題,都不敢輕易說話,進入了短暫的休戰期。
王政委心中暗自苦笑,如果周華副廳長得知自己在這樣一個會議上的兩派人擋槍使來使去的,不知會作何感想。
——————
在這段幾乎讓人窒息的死寂中,集團董事長再次開口道:“有事就說事,好歹還穿着身警服,自己的意見自己都不敢承擔責任?我最反感就是拿别人的話撐自己的腰的,按你們這意思,再這樣讨論下去,是不是該把毛主席語錄翻出來念啦?”
會場中響起一陣零零碎碎的笑聲。
莊重的話看似公正,隻是把已經偏離主題的讨論重新拉回正确的方向。但卻是綿裏藏針,對殷姿進行了一次有力的回擊。莊重的這段話是在殷姿發表周華副廳長講話後說出的,矛頭又直指殷姿的居心叵測,實質上也是進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偏偏莊重的發言卻是既顯得公正,又非常幽默,竟然使殷姿連回擊的能力都沒有。
在莊重和殷姿之間,實力的差距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原本一直猶如古羅馬角鬥士般昂首挺胸鬥志昂揚的殷姿,像是被一個隐世高手輕松一擊,便擊穿了自己的罩門,一時間竟無以爲繼。
短暫的虛弱很快便給了其他人可乘之機,所有人都抓住了這一機會,争先恐後的朝殷姿發起攻擊。
成爲衆矢之的的殷姿瞬間被洶湧的“民意”湮沒,失去了可以起身反抗的最後機會。
王政委在确定所有人的意見都已經一緻的情況下,終于再次出馬,他制止了大家的讨論,說道:“我們提倡的是民主集中制。既要民主,也要集中。剛才,我們進行了民主的讨論,下面,也該形成集中的意見吧,我提議,進行舉手表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