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監獄的管理體系中,雖說監獄長負總責。但在更多的情況下,其實是監獄長、政委和董事長各負其責,都具有獨當一面的能力,相互之間形成制衡關系。
在理想化的權力體系中,是監獄長主管獄政、生活衛生、教育改造等工作,政委主管隊伍、思想政治工作,董事長主管經濟工作,在各自的一畝三分地上,主管領導可以拍闆定奪,而遇到需要相互配合的工作,則由領導之間溝通協商。這樣的穩定的三角體系,既可以防止一家獨大,又避免出現群龍無首,還形成了集體智慧。
但理想化終究隻是理想化,現實運轉的過程中,這種平衡關系常常會因爲人的能力的不同而被打破。這其中,亘河監獄算是執行得比較好的,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在于最高領導層的三人間深厚的私人感情;楚山監獄則在長期博弈後形成了權力倒挂,監獄長心灰意冷,歸隐山林、頤養天年,轉而由集團董事長掌握實際權力;五登監獄則情況最爲惡劣,鬥争早已經擺在了台面上,三方之間你争我奪,竟然是越戰越勇,下面各個部門也趁機選邊站隊、謀求私利,竟像是戰國時代、百家争鳴。
而在具有強烈地獨裁統治傳統的海州監獄及其分裂出去的海州女子監獄,則依然保持着最爲傳統的一把手負責制。這其中,海州監獄的情況還略好上一些,而在雷烈之主政的海州女子監獄,政委是早就已經是閑雲野鶴,不問世事,董事長的位置更是已經空缺了近兩年的時間,真正算得上是獨霸一方、稱孤道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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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開江上卿的無理取鬧不談,單論“高總”的觀點,王政委其實還是非常認可的——相較于讨論枯燥無味的條文内容,一個具體而鮮活的案例不僅要有趣得多,還可以避免對因爲對整體方針的讨論而陷入被動局面。
但情勢已然至此,如果自己不身先士卒,恐怕也很難有人願意以身試險。
于是,王政委做了兩件事。第一件事,叫來了監獄辦公室主任,要求他向江上卿明确傳達夏文淵監獄長的意思,并要求他回來開會;第二件事,他決定表明自己的态度。
“剛才高主任的觀點,我非常認可。海州監獄因曆史遺留問題刑期二十年以上犯人的人數,可能多達數百人,因此我們的任何決定,都将直接影響到這幾百人的未來命運。這份責任很重啊,也就難怪大家不願意多講,這我很能理解。但高主任這個方法很好,我們可以隻讨論鄭海東這一個例子,不涉及全面工作,一個人嘛,大家總可以暢所欲言了吧?”
“如果大家沒有意見,那就從我先來談一談。鄭海東這個人的情況,我是非常清楚的,在海州監獄,資格比他老的犯人,不能說沒有,大概也不多了。現在,問題的核心在于,是對照制度一條一條地加減刑呢,還是考慮因果人情和曆史因素,對他網開一面呢?”
“我認爲,應該是後一種觀點更加妥當些。”
對于王政委竟然如此輕率地亮出了自己的觀點,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意外,大家停下手中的筆迹,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在解釋原因之前,我想請大家重新回顧一下省司法廳開展這項工作的初衷。折現工作的實質意義就是一次國家救濟,達不到這樣的目的也就失去了初衷。鄭海東的情況,其實我也一直在關注,他的父母本身也是獄警,你們中很多人的長輩還和他們共過事。後來雖說是犯了事,但一個人能堅持二十多年不認罪,要說裏面一點問題沒有,我也不太相信。當然,這與我們讨論的内容無關。不過,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給予适當的幫助,我覺得還是可行的。”
聽完王政委的話,會場中的很多人都點了點頭。
殷姿卻一下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其實,殷姿對鄭海東的生死去留,實在是沒有多大的興趣。但問題的關鍵卻在于,鄭海東的名字出現在了雷烈之的名單上,這就使她無法對此袖手旁觀。
在這份名單還沒有能從夏文淵手上換得保障自己權力的資本之前,殷姿決不能與雷烈之公開決裂。因此,擺在她面前的選項隻有兩個,要麽忽略掉鄭海東,要麽阻止鄭海東出獄。
而在目前的情況下,鄭海東作爲全場讨論的焦點人物,想要忽略已無可能,剩下的唯一能做的事情,就隻能是設法阻止鄭海東的減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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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唯一的路徑已經非常明确地擺在了殷姿的面前,但她還是遲遲下不了決心。
這是因爲,殷姿深知這一選擇所必然導緻的嚴重後果。
作爲一個外來者,殷姿在海州監獄幾乎連一個可以依靠的朋友都沒有,反倒是敵人到處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唯有韬光養晦,才能避免自己成爲衆矢之的。而一旦表明自己的觀點,就等于是在自己的胸口上豎起了一塊靶子,必将會導緻大多數人的群起攻擊。
更加重要的是,自己面臨的唯一選擇與王政委的意見恰好相反,如果在王政委表态之前自己先說出觀點,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但在王政委表态之後,那簡直是在公開宣戰了。
正想着,江上卿已經重新走了進來,他氣鼓鼓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神色雖然依舊很是嚣張,但動靜卻已經小了很多。
這時候,一直沒怎麽說話的集團董事長莊重突然說話了:“王政委的觀點,我還是比較贊同的,倒不是因爲鄭海東個人的問題。國家救濟作爲保障公民權益的最後手段,在西方發達國家早就已經形成了普遍認知,是一項制度化、經常性的措施,我們能在這方面進行一些有益嘗試,當然是有益無害的。”
莊重是海州監獄領導層中唯一一個留學英美并拿到過海外名校經濟學碩士學位的海歸派,平日說話的時候也經常流露出親英美的思想,這會表态發言,其實也隻是這種思想的自然流露而已。
但莊重的發言對會場輿論的引導卻是決定性的,在海州監獄三巨頭中,在場的倆人表明了一緻的觀點,其他人的意見所能左右的力量也就微乎其微了。
殷姿再也不能任由事态發展,她必須有所作爲。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