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嘯卻沒有再堅持,臉上反而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徐心讀不懂左嘯微笑的含義,這讓她變得有些焦躁不安,但眼前的當務之急卻并不在此。這一次,徐心沒有再使用記錄本,而是以詢問的目光直接望向旁邊的左嘯。
左嘯的臉并沒有看着徐心,但卻以隻有徐心能看到的幅度點了點頭。
徐心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高總”已經是這十分鍾裏第四次看表。連他自己都感到這個動作實在是做的太過頻繁了。現在的時間已經是下午3點35分,距離監獄正常下班時間還剩25分鍾。
與一般單位朝九晚五的作息時間不同,監獄因爲大多位于荒遠偏僻地區,所以爲了照顧到定居在城市的那部分人,所以上下班時間安排得都很特殊,也因爲同樣的原因,除了特殊情況下極個别人加班外,也很少會出現集體加班的情況。
所以,如果今天會議的第二項議程能在最後十分鍾前結束,再花上很短的時間草草了結最敏感的第三項議程,今天的會議就算是平穩過度了。
雖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但在目前的情況下,這麽做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而從現場的事态分析,王政委的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
在各個片區彙報結束後,幾位監獄領導分别就本條線的工作進行了點評和部署。細算起來,今天幾個監獄領導的點評和部署都可以用“言簡意赅”來形容,其背後的心機也是不言而喻的,既然事不關己,大家都很樂意看看王政委怎麽擺平眼前的問題。
但大家的算盤畢竟還是打偏了一些。掌握着最後話語權的王政委,甫一開口,就擺出了一副論持久戰的姿态,引經據典、談古論今,從他剛上班那一年的春節開始說起,簡直把這場監獄長辦公會開成了他的個人專場故事會。
俗話說,不怕你壞,就怕你耍無賴。王政委“混事魔王”的雅号可不是浪得虛名,今天他拿出了看家本領,大家也隻能自愧不如。
“高總”再次看了看表,時間緩慢而堅決地又爬過了一小格,時間已經到了下午的3點40分。
王政委的回憶才進行到1998年:“那年發大水,長江、珠江、松花江、嫩江……全國各地,隻要地圖上能标出來的江河,那就沒有不淹的,那一年,我本來是要轉業的,調令都下來了,組織也找談話了,私底下說一句,連包袱卷都收拾好了,歡送酒都喝了幾十瓶了。可一發大水,啥都别談,集團軍司令員親自找我談話,要不,就再留一年?領導都發話了,那還能有什麽好說的?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二話不說,當晚開始全軍動員,人人立軍令狀、寫請戰書,幾萬人的部隊,如指臂使、上下同心,第二天一早,就拉上部隊,上了北上救災的列車。”說到這裏,隻見王政委滿臉紅光,面容慷慨,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揮斥方遒的軍旅歲月。“我說這些,倒不是念過去的好!你們可能會這麽想,但我決計沒有這麽個意思。我想說的是,這不管天下多難的事,隻要齊心協力,就沒有過不去的山、爬不過的坎,有一首歌不是唱得好麽,團結就是力量,我們現在這支隊伍啊,什麽都好,就是缺了這麽點力量。”
正說到煽情處,監獄辦公室主任卻突然推門走了進來。這本是一件極平常不過的事情,但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監獄辦公室主任這一次并沒有像以往那樣悄無聲息地貓着腰,在其他人甚至都無法察覺的情況下進入會場,反倒是居然在進門前,扣起手指,用力地敲了敲門。敲門的聲音雖然不算很大,但卻一下子吸引住了會場中真無聊着的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間,王政委的“故事會”竟無以爲繼,他雖然感覺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但還是忍不住尖刻地挖苦道:“這個辦公室主任,文明禮貌倒學得不錯嘛,居然知道進會場前先敲門!”
監獄辦公室主任依然是一如既往地謙恭和卑怯,他漲紅了臉笑了笑,表示出自己的身不由己,随後,在所有人的目光關注下,走到了周政委的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大家雖然聽不到監獄辦公室主任到底說的是什麽,但每個人都能從王政委的臉上看到陰晴不定的急劇變化。
監獄辦公室主任說完,再次朝場中的與會者們抱歉地笑了笑,恢複了過去的敏捷與安靜,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王政委的臉色卻好半天都沒有能恢複過來,他先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這才擡起頭,緩慢地環視了衆人一眼,用略帶生澀的聲音宣布道:“下面進入會議的第三項議題。”
——————對這一個小小插曲所引發的變故,徐心一瞬間幾乎沒反應過來,她在記錄本上畫了個問号,然後捅了捅正擺出一副認真記筆記的樣子的左嘯。
左嘯隻是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眼,這一次卻沒有用徐心的記錄本,而是繼續保持剛才的姿勢,隻是在自己記錄本靠近徐心的那一頁的角落裏寫了一個“X”。
夏文淵?徐心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随之而來的是深深的恐懼。遠在千裏之外的夏文淵,卻絲毫沒有放松對海州監獄的控制,雖然缺席,居然能實時掌握着監獄長辦公會的動态,并随時下達新的指示。
徐心雖然不知道剛才監獄辦公室主任到底對王政委轉達了夏文淵說的什麽話,但從王政委的表情變化,卻可以非常直接地感受到夏文淵強烈的不滿和憤怒。這不滿和憤怒摧枯拉朽般地擊潰了王政委辛苦建立起的緩沖帶,徐心,以及會場中的每個人都感受到,風雨欲來風滿樓,真正的大戲即将開演。